第14章 灵脉重塑
红光转瞬即逝,若非她靠得极近,否则一定看不出来,但那浓郁的气息却分明是——妖力!
这股力量根本不是由外面涌进,而是本身就存在于流殇体内,甚至连他被龙息焚烧时也不曾出现,直到现在重塑灵脉才能隐约感知。
降生于仙界的上君流殇,体内怎么会隐藏着如此澎湃可怖的妖力?
凤翎神情微怔,嘴唇慢慢抿紧,顾不得其他,担忧的朝迎着雷电而抗的身影看去。
在这股气息消逝的同时,悬于天空的暮归帝君面色一变,眼沉了下来。
“流殇体内怎么会藏有妖力?”
“想不到他体内的妖力竟隐藏得如此之深,别说我们看不出来,我看恐怕连他自己也不知晓。”
“难道他是妖界中人?”。
“我看不是,当年他晋升上君后在擎天柱上出现在了仙界一方,不可能是妖界中人,更何况与他体内妖力相比,仙力明显更加浑厚。青妩,现在一切都不清楚,你不要随意出手。”暮归帝君皱了皱眉,朝青妩手中的光晕看了看,神情明显不赞同。
“陛下,不管他来历如何,既然体内有妖力,我就绝不能让他完好地抗完这雷劫,否则日后定成我仙界大患?”
对受劫中人出手,以他作为三界至尊的身份而言,已是极为卑劣不堪。
五彩的灵力从青妩手中抛出,划过天际,朝青龙台而去,凤翎似是有所感一般,猛然飞身至雷幕之前,挡住了这雷霆一击。
看着突变的景况,众仙俱是一愣,望着相持的两方面面相觑。
流殇上君尚在受劫,青妩出手突袭,也太过…
“青妩,你要伤他,除非我死。”浓浓的煞气从凤翎体内汹涌而出。
凤翎竟然以本源之力燃烧为代价,瞬间将灵力提高到了上君巅峰的层次。
看见凤翎眼底毫不相让的愤怒,青妩脸色更冷,数万年来,还未曾有人如此不将她放在眼中,她眯着眼,无尽的杀意自身上席卷而来。
“凤翎,你不要以为……凤池继位凤皇,仙界无人敢伤你,今日我就带凤池好好教教你这目中无人,无法无天的狂妄性子!”
冰冷的话自青妩口中吐出,她素手一挥,不顾面色大变的暮归帝君,青妩手中突然出现一把小巧的剑,朝凤翎而去。
五彩的神力伴着嘹亮的雀鸣出现在天际。
若是真的降在雷幕之上,虽说只会重伤凤翎上神,可是那正在受劫的流殇上君却是非死不可!
凤翎脸色瞬间变得苍白,但一双眼却极为坚定地望着青妩,神情淡然,青袍扬展,头上挽发的木簪碎成粉末,消逝于天际,青丝垂于腰间,在恍惚间竟有种动人心魄的沉着大气。
雷幕下的身影动了动,似是努力睁开眼朝凤翎望去,灭神戟发出不安的哀鸣,微微颤抖起来。
众仙大惊,流殇上君竟然要强行中断受劫,如此一来,必定前功尽弃!
千钧一发之际——淡漠而威严的声音划破苍穹,响彻在死寂一般的天宫之中。
“青妩,你好大的胆子,竟要替本皇管教我的妹妹?今日你若敢伤凤翎,本皇便让你整个雀鸟岛陪葬!”
一道浓郁的灵光亦出现在青龙台四周,将整个雷电之幕包裹了起来。
现在,任是谁,恐怕都无法打破这道屏障,再去干扰受劫的流殇。
她怎么也想不到,已经消失了近千载的凤池竟然会突然出现,而且还当着众仙如此不顾情面地斥责于她。
自当年凤皇继位后,凤皇就极少出现在人前。
满天霞光倾斜下,淡淡的上神威压弥漫开来,待霞光散开,一身红衣的凤皇立于天际,神情淡漠威严随意披于身后的长发……还有额间偰着的剔透碧玉,抬眼间便似藏尽世间沧华,夺天之功也不为过威仪不凡、君威不输暮归帝君。
灼灼璞玉,静世芳华,都不足以形容来人半点风姿,转眼间,青龙台上仍站得笔直的就只剩下暮归帝君一个人了。
凤池一双眸子漆黑如墨,威仪深沉,不止如此,她的容貌秉承了凤族的传统,说一句极出挑都是委屈了她。
她就那么懒懒散散地坐在虚空上,曜日落下点点光晕在她身后,一眼望去,红衣黑发,宛若神祇。
一众仙君看呆了眼,直到轻殷黎呼一声,跪倒在地。
“景华宫殷黎,拜见凤皇陛下!”
她行礼时自然拉上了自家已经看呆眼的凤翎。
两人的行礼一下便惊醒了旁人,一众仙君们慌忙跪下。
“拜见凤皇陛下!”
青妩隔着跪倒在地的女君们,两双同样清冷又高傲的眼在半空相遇,只是凤池那双眼更深沉凛冽一些。
凤皇为君,雀为臣。青妩不愿称臣的心思都摆在明面儿上了,她又怎会拜见凤皇?这话不是摆明了膈应她嘛。
望着虚空上的凤池,心底的震撼难以自抑。以她的修为自然看得出凤池已经入神。
那个一千年前因她陨落的凤池居然生得这般样子!她才刚刚降世,得了凤皇之位也就罢了,怎么会生而为神!
青妩做了千般算计,也决计想不到那个初降人间的雏凤竟已如此绝世。她缓缓起身,袖袍中的手死死握紧,眼底变幻莫测,朝凤池走去。
她嘴张了张,还未开口,凤池的声音便响起。
坐在虚空处的凤皇跷着腿,瞥了暮归帝君和青妩一眼,不慌不忙地甩下一道灵力降在脸色苍白的凤翎身上,见她面色回暖,才懒洋洋地对暮归帝君道:“暮归,你好歹也是三界之主,你答应过我在三界之内会护凤翎安全,现在青妩不顾身份出手对付几个小辈,你就这么不管不顾的站到一旁,怎算信守承诺之辈?”
淡淡的嘲讽迎声而来,暮归帝君面色微变,朝凤翎和流殇看了一眼,道:“凤池,此事是我考虑不周,你……”
“凤池,流殇身负妖力,一旦他受完九天玄雷,于我仙界将是大患,我出手有何不可,你有什么资格怪罪暮归帝君!”似是从凤皇突然出现的震惊中回过神,青妩面色复杂地看向凤皇,打断了青妩的话。
“仙妖之争与我何干?更何况,暮归是仙界帝君,我和他说话,青妩,你一介上君,插什么嘴!,”挑着眉的凤皇看都没看青妩,在众人不敢置信的眼神中凉凉撇了撇嘴,道。
一介上君?所有在场的仙君敢说,他们过去或数千或数万的生命里,绝对没有任何一句话能比这四个字更有震撼力!
如果说出这话的人不是凤皇,众人只会说这人忒有勇气,但望着浑然不觉的凤皇和嘴唇都气得发抖的青妩,众仙识相的齐齐后退了几步,暗地里朝凤皇比了个大拇指,叹道:您还真不是一般的有勇气!
“诸位仙君起来吧,本皇一向随意,日后见了本皇,不必重礼。”
凤池虽面容威仪不凡,声音却着实温和,她淡淡两句,让一众气都不敢喘的女君们提到嗓子眼的心落了下来,安安心心地叩谢后起了身。
一众仙君们起身对望了一眼,皆从对方眼底瞧出了对凤池的好感。想不到凤皇帝王之尊,竟能如此平易近人。
“凤皇陛下。”青妩的声音在众人身后传来。
凤池的目光朝青龙台瞥一了眼,遥遥朝她们身后望去。
青妩朝凤池的方向走来,仙君们连忙错开身,为她让出了一条路。
她停在凤池座椅下三步远的地方,盈盈一拜。
“雀鸟岛青妩见过陛下。”
青妩这一礼,让一旁的仙君们惊得不浅。青妩上尊执掌天宫这些年来威严甚重,即便是天宫其他三尊她也是平礼相待,想不到今日竟会对凤皇行礼。
暮归立在凤池身后,见青妩歇了脾性没有冒犯凤池,悄悄松了口气。到底曾是墨羽的未婚妻,他对青妩始终有一丝对故人的照拂之心。
凤池眼底拂过讶异,正欲抬手让青妩起身,却见她已然抬头,又退后了两步,和凤池拉开了微妙的距离。
凤池挑了挑眉,看向青妩。
“陛下即位,青妩本应代父王亲上神凰凤岛祝贺,但青妩掌着天宫俗事,无暇分身,以致未临神凰凤岛向陛下觐见,还请陛下不要怪罪。”青妩微微抬手,又是一礼。
不待凤池开口,青妩已经抬了头,笑道:“青妩尚有一事要禀告凤皇陛下。暮归帝君和宸渊神君在千年前令我为天宫四尊之一,掌四海之广。是以虽青妩为陛下之臣,但为尊暮归帝君和神君御令之重,日后怕是不能以臣礼相待陛下。还请陛下海涵。”
青妩浅笑宴宴,看向凤池,矜贵而自傲。
青龙台外一阵安静,青妩上尊这是要拿暮归帝君和宸渊神君来威压凤皇啊!
但偏偏青妩抬出的这两人,却也是凤皇无法忽视的。
暮归帝君不只是天宫之主,更是凤皇故友,宸渊神君乃真神,他的御令,莫说仙族,放在三界里也没人敢违逆。
孔雀虽为百禽之臣,可天宫上尊却不归凤皇所管,讲道理,青妩如今确实有见凤皇而不拜的身份。
只是任谁也没想到这么一件含糊着就可以拨弄过去的事儿,青妩竟当着满天宫的仙君和暮归上尊的面儿说了出来,这分明是要逼得凤皇在众人面前亲口承认青妩不再为禽臣,永不再受凤皇的统御。
上古界十几万年历史,三界九州六万多年岁月,凤凰一族在百禽中的皇族地位一直稳如泰山,从未受到禽族挑衅,青妩今日这一举尚是天下混沌开辟来的头一遭。
众人的目光朝王座上的凤池看去。她初即皇位,也不知能不能在这般难辩的景况下保住凤族的皇威。
“青妩公主。”王座上,凤池终于开了口,她微微垂眼,威严难测,“见凤皇而不拜,是你之意,还是青妩之意。”
“是青妩之意。”青妩微微皱眉,道,“凤皇此话何为,我父王和雀鸟岛从无对神凰凤岛不敬之心。”
凤池朝她望去:“青妩的忠心本皇从不怀疑,只是若本皇记得不错,明晚的寿宴孔雀王也会参加吧?”
凤池这句话一出,众人瞬间便明白她话里的深意来,不由得感慨凤皇的聪明。青妩上尊如今虽贵为四尊之一,可青妩却没有天宫封位。
明晚寿宴之上青妩是定要叩拜凤皇的,青妩身为孔雀王之女,陪同青妩出席,届时焉有父拜子不拜的道理?
青妩脸上露出一抹怒意,她一时倒忘了明日的寿宴青妩也要参加。母亲没有天宫封位,势必要向凤皇觐见臣礼。
母亲行礼,她作壁上观,到时候仙界的老神仙们少不得要给她扣一个不孝的帽子。
“再者。”不待青妩回答,凤池的声音又响起:“刚刚公主言在千年前曾受封天宫四尊之位,不过……”凤池声音微抬,“本皇在凤岛孤陋寡闻,倒是没听说过这事儿,不知暮归帝君的御令诏书可在?”
青妩和暮归一听凤池这话便愣住了,当年暮归帝君本欲册封孔雀王为四尊之一,因孔雀王重伤推辞不受,便让青妩入天宫接了尊位,暮归帝君虽允了此事,可也不知是忘了还是懒,未给青妩颁下继位四尊的诏书,而孔雀王因推辞了尊位,是以天宫也收回了那道颁给孔雀王的册封诏书。往实诚了说,青妩虽然做了一千年的天宫四尊,可却从未受过暮归帝君诏令,只是以前没有人提过此事,时间一久众人便也忽略了。
直到凤皇堂堂问出了这句话,众仙才想起来青妩上尊确实从未受过暮归帝君诏封。众仙面面相觑,朝青妩看去。
“陛下这些年仙游四方,长居海外凤岛,虽未颁下诏书,当年的御令也是有史可循。凤皇陛下,你难道是在质疑暮归帝君陛下的御令吗?”青妩岂能让凤池质疑她四尊之位,头一昂便怒道。
“是。”凤池倒是不见怒气,她负手于身后,目光在一众仙人面上拂过,最后落在青妩身上,威严深沉:“凤族的皇是我,今日你不拜的是我。我凤族皇威承于上古,数十万年无人敢犯,既然你不愿再敬我为皇,那必要给我凤岛一个交代。”
“要么你拿出暮归帝君诏令,那本皇无话可说,否则从今日起你孔雀一族便因你之故永不得再为百鸟之臣。”
凤池话音落定,青龙台旁的仙人们倒吸一口凉气。青妩上尊今日若不服软,牵连的可是整个孔雀一族。神凰凤岛是仙妖鬼三界都不敢招惹的上古神族,若雀鸟岛被凤族所弃的消息传出去,孔雀一族在仙族的地位立时便会岌岌可危。
青妩上尊本是想冒险在凤皇面前争得一席之位,哪知这小凤皇虽看着可亲,威严却不比暮归帝君陛下弱上半分,完全是你犯我一尺我回你一丈的性子。
“你!”青妩被凤池这话气急,竟一时连尊称都忘了,她长袖一挥,怒道:“即便本尊没有暮归帝君诏书又如何,当年宸渊神君一同允了我四尊之位,凤皇陛下若有疑虑,只管去景华宫向宸渊神君问个明白便是!”
青妩这话一出,暮归心底一咯噔,立时便朝凤池看去,果不其然,刚刚还是只是稍显威严的凤池,眼神已经完全沉了下来。
“哦?宸渊神君允你的四尊之位?”
凤池的声音淡淡响起,竟没有一点情绪。她的目光落在青妩身上,眼底突然浮过千年前青龙台上那伤痕累累的六道天雷和鬼域上灰飞烟灭的一瞬。
她冤屈我,羞辱我,将一身罪责泼于我身,害我不能容于三界。
我死后,你竟让她成为这天下至尊。
宸渊,我为花妖凤渝时一生性命喜怒皆付你身,原以为,就算你从未以我之心来待我,可总归是有几分真心在的。
如今看来,权当我笑话一场。
凤池心底难掩悲凉,她看向青妩,缓缓朝王座下走去。
暮归瞧见她神色不对,生怕凤皇想起千年前的隐痛犯起脾气来一掌把青妩给劈了,就要上前拦下凤池替青妩说几句好话。
恰在这时,一阵神力浮动,一个白衣身影毫无预兆地出现在青龙台外的石阶上,拦住了凤池的脚步。
凤池迈向青妩的脚步一顿,停在了石阶上。
“宸渊神君!”
瞧见来人,暮归最先回过神,他几步踏下石阶,朝凤池身边的白衣神君躬身见礼。
暮归这么一呼一拜,青龙台旁一阵惊呼,仙君们连宸渊的面容都不敢看,慌慌忙忙拜倒在地,恭声高呼:“拜见宸渊神君!”
天啦,已经一千年没入天宫的宸渊神君怎么突然出现了?青妩上尊不是说宸渊神君推了天宫寿宴,不来了吗?仙君们各有猜测,心底却忍不住暗喜。毕竟这三界内最为女君所向往的人,便是景华宫里的宸渊神君了。
若能得他高看一眼,别说是这下三界,就算是在上古神界里,那也能一步登天。
先不论女君们心里如何揣测暗喜,一时间青龙台外还立着的,只剩一个青妩和石阶上的宸渊凤池。
按理,以宸渊的身份,除了暮归帝君、妖皇和鬼王,三界之内仙妖神鬼见了他皆要行礼,青妩亦不例外,可偏偏宸渊站在了凤池身旁,而凤池却没有一点要拜的意思。
只是凤皇一脸安之若素,连个正脸都没给宸渊神君。宸渊神君是墨皖自小养大的,凤池是墨皖的弟子,这两人撇开身份不谈,渊源深厚,凤皇不拜,自然有不拜的底气。
可青妩却没有,可她这一礼见下,拜的不只是宸渊,更有凤池。
她能看明白的景况,其他人心底自然也敞亮着。众人不免狐疑,都道宸渊神君待青妩上尊青睐有加,怎么这出现的时机却像是更偏袒凤皇一些?
一众仙人叩拜了许久,石阶上的宸渊却一点儿动静都没有,既不受礼,也不言语。
暮归抬头悄悄望了望,见宸渊虽神色淡漠,望着凤池的眼底却藏着脉脉温情。这般场景只有他能明白个中乾坤了,宸渊神君这个时候出现,怕是在为他的小师妹凤渝女君出一口气吧。
暮归悄然叹了口气,低低朝青妩唤了一声:“青妩上尊,神君在上,不可无礼。
青妩抬眼朝石阶上的白衣神君望去,却见宸渊的目光只独独落在凤池身上。她嘴唇紧抿,眼底拂过一抹羞愤,却也知今日大势已去,再难和凤池争个高低。
“见过宸渊神君。”青妩终于朝宸渊的方向拜了下来,这一拜,自然也是拜了凤池。
“都起来吧。”宸渊的声音淡淡响起,如传说中一般淡漠疏冷。
众仙起身,不少女君们悄悄望了石阶上的宸渊一眼,在瞧见那谪仙一般的模样后面上俱都拂过一抹飞霞,也不由得暗暗咂舌。
千年前她在神凰凤岛上见过尚未成神的宸渊,没承想宸渊不仅身份换了,这一身气势更是脱胎换骨,完全不似当年。
宸渊的出现打破了刚刚剑拔弩张的气氛,众仙刚刚松了口气,却见凤皇已转了身朝宸渊看去。
她看向宸渊,一双琉璃般的黑瞳格外深沉,话说出口时,却又带着凉凉的笑意和痞气:“哟,正巧啊殿下,咱们正说道着您呢,您就来了,您都千年没来过天宫了,今儿怕不是正巧路过吧,怎么,我来替凤翎主持公道,说了公主几句,您莫不是怕本皇性子霸道,欺辱了公主,特意来给她主持公道?”
凤池回过身一眼望来的这一瞬,仿若一千年弹指而过。
只有宸渊知道,这样踽踽独行的黑暗日子,他等了多久。
“你即位得匆忙,我来不及上凤岛给你祝贺,青姒说你来了天宫,我便来瞧瞧你。”
宸渊这千年是出了名的淡漠冷清,这般平易近人的话语和熟稔的语气,别说青龙台旁的仙人们惊得不浅,饶是凤池,也为他的回答一愣,不由得脱口而出:“你来瞧我做什么?”
宸渊问得熟稔,凤池无意识间回得更随意,话一出口她便后悔了。
宸渊却因她的应答眼底拂过一丝不甚明显的笑意:“好歹也是我害得你沉睡了一千年,你涅槃回来,我自然是要来向你请罪。
听见宸渊这话,众仙才想起当年正是宸渊神君顽劣,才在神凰凤岛不小心毁了小凤君涅槃。
就是这么一晃神,凤池已经被宸渊牵得朝凤栩宫的方向行了几步。
她还没想好怎么在众目睽睽下甩掉这九天十地里最尊贵的神君的手,宸渊的脚步一顿,突然朝青龙台旁望了过去。
宸渊的声音沉沉传来,待听明白了他话中之意时,所有人都忍不住朝青妩看去。只见她神情惊愕,眼底露出荒唐而羞愤的神色来。
刚才的交谈实在太过跌宕起伏,再加上凤皇布在青龙台上的灵力也让众人忽视了连绵不断的雷声,众仙这转头朝青龙台。
那里,通红灭神戟的枪身隐隐泛白,极是艰难地悬在流殇头顶,而那袭血红的身影却被一股金色的灵力完全笼罩了起来,模糊不清。
最后四道雷电夹着万钧之势聚集在了青龙台上空,一时间天地变色,整个世界完全黑暗了下来,唯那一袭金光格外璀璨。
原本垂倒在地的守护凤凰竟突然鸣叫了起来,飞至半空,在青龙台外面绕着雷电之幕划出浑圆的轨迹,竟似隐隐守护一般。
宸渊,凤皇面色复杂地看着即将降临的最后四道雷劫,朝青龙台外跪了满地的仙君看了一眼,心底皆是震撼。
能晋升为真神的九天玄雷果然不是凡品,仅仅只是雷势,就能让他们产生臣服的共鸣感,若非位于上神,根本对此毫无抵抗之力。
但很奇怪的,凤翎仍是定定的站在青龙台外,似是毫无所感,宸渊似是对此理所当然。
四道汇聚的雷电在天际中连成了广袤的一片,最后化成了一道枪影的模样,若是仔细去看,竟隐隐和灭神戟有几分相似,一息之间,淡蓝色的雷电袭上了纯金的色泽,和光幕中的金色人影渐渐契合。
望着这瑰丽的一幕,众人眼中满是赞叹,九九之数的九天玄雷,后古界开启以来从未出现,想不到却是如此的奇特震撼。
金色的枪影缓缓停在青龙台上空,和灭神戟遥相呼应,恍若实质,令人窒息的寂静中,青龙台上的身影缓缓抬头,手一挥,长啸一声,主动将半空中的玄雷引下。
轰……轰……
一声震响下,整个仙界为之震动,连远隔万里的妖界都受到波及,护界阵法破碎,艳阳的人间界更是突兀地黑暗了下来。
几乎是在一息之间,山岳倾颓,河流改道,万兽朝拜,四海沉浮。
三界的异象让整个世间都陷入了短暂的死寂之中。
青龙台上,“咔嚓”一声脆响,似乎是雷幕结界终于破碎。
一道金光划破苍穹,三界瞬间恢复明亮与安宁。
青龙台外百米之处化为粉碎,唯有一座孤台空荡地漂浮于虚空之上。
在那上面,血红的身影背对众仙,似飘渺却又亘古于世间。
恢弘而强盛的灵力蔓延到三界每一个角落,然后瞬间,又化为虚无。
九天玄雷之劫居然成功了!这几乎是每一个看到了这一幕的仙君心底隐隐地感叹和难以置信。
凤翎定定的看着青龙台上红色的身影,呼吸突然变得极是缓慢,眼眶慢慢红了起来。
那人转过身,望向凤翎的金色眼眸中似是承载着世间最柔软的温煦。
他嘴角一勾,没有抬步,反而转头望向了青龙台处的凤皇。
“凤皇陛下,下君流殇,愿以身为聘,迎娶凤翎上神,还望凤皇陛下答应。”
空际辰星闪耀,上神齐聚,万仙叩首,百兽臣服。
长发披肩,金色的锦带散散系住,暗红的长袍随风而展,孤傲冷绝的神君低下头对着彼时的三界至强者执下后古界来最古老悠久的上礼。
很多年后,凡是亲眼目睹了这场旷古烁今的雷霆之劫的仙君,从没有一个人能忘记这一幕。
“凤皇陛下,下君流殇,愿以身为聘,迎娶凤翎上神,还望凤皇陛下应允。”
同样一句话,清朗而不容置喙的声音响了三遍,一次比一次坚定执着。
众仙还未从那惊世骇俗的九九雷劫中缓过神来,更具冲击性的一幕就已经发生。
神情肃朗的宸渊神君,微微愣神的凤翎上神,哀戚悲绝的沫栀公主,难以置信的暮归帝君……以及面色相当之精彩的凤皇陛下。
尽管经历了九天玄雷的流殇上君未晋升为上神,可那一身恐怖的仙力依然让所有人心惧,作为最有可能成为后古界来第五位上神的仙君,他的求娶,也不知道凤皇陛下会不会答应?
诡异的安静,安静之后缓缓流动着不安,所有人悄悄瞅了瞅各种颜色都在脸上齐聚的凤皇陛下,识相地把呼吸缓了下来。
好吧,虽然流殇上君的深情恸彻天地,让他们这些外人都感动至深,可现在,谁都看得出来护犊子又稀罕妹妹的凤皇陛下不爽了,他们可不想冲上前当炮灰,还是闪着点好。
极致的安静下,凤翎愣了半天,才似回过神来一般猛然抬头朝流殇看去。
青年固执地低垂着头,行着古老的上礼,一身暗红长袍格外夺目,如烈焰一般炙热。
她勾了勾嘴角,眼微微眯起,双手垂在腰间微微合拢。
以身为聘,流殇,你倒是狂妄。以凤皇的性格,会轻易答应你才怪。虽然这么想着,她眼底还是染上了微不可见的期待,慢悠悠抬眼朝青龙台上神情肃穆的凤皇陛下看去。
“求娶凤翎?流殇……”凤皇陛下端着架子,面无表情,道:“你凭什么以为本君会答应你?就凭你挨过了这九九雷劫?”
似是料想到了凤皇陛下会这么说,流殇将手从肩上放下,定定地看向凤皇陛下,道:“流殇对天起誓,我在一日,这三界之内,九州之中,神伤她,我便诛神,魔辱她,我便诛魔,若违此誓,他日必定万魔嗜心,魂飞魄散。”
流殇的眼神太过笃定坚决,凤皇陛下微微一愣,扫到自家凤翎暗自期待、微微震惊的神情,暗叹一声,眼神也变得郑重了起来。
“流殇,你既然愿意为凤翎受九天玄雷之苦,我也不为难你。”
凤皇陛下此话一出,流殇眼底瞬间划过一抹惊喜,抬眼朝凤皇陛下看去,倒是凤翎,古怪地看了凤皇陛下一眼,摸了摸下巴,似是不相信她如此简单便答应。
凤皇陛下扫了扫两人的表情,手背在身后,道:“虽然本君不介入仙妖之争,但景华宫却位处仙界,两界交恶,迟早会生战火,蔓延至景华宫,我让你留在仙妖交界处百年,平息战端,若是你能做到,百年之后的今日,无论仙妖二界是如何景况,我都不再阻止你和凤翎的亲事。”
意料之中,却又出人意料,谁都知道凤皇陛下不会轻易答应,可是却也没人想到他会提出这么个条件,对仙君而言,百年光景,实在说不上长,只是驻守两界相交处,平息战端,却不是个简单的事。
难道凤皇陛下想以此来测验测验准妹夫的能耐,众仙慢慢琢磨着,觉得定是这样,望向流殇上君的眼底就带了些同情,看来娘家人太过有能耐,还真不是件好事啊……
流殇和凤翎同样被这有些莫名其妙的条件弄得一愣,流殇皱了皱眉,转头朝身后的凤翎看了一眼,点了点头:“我答应,定会守在两界之处,百年内不让两族开战。”
凤池不知想到了什么,转过头朝空中的暮归道:“暮归,最多一月,我会让流殇去仙妖结界处,他守在两界之处百年,也算是我还你一个人情,以后无事的话,最好还是不要相见了。”
暮归面色微沉,没答应也没回绝凤皇。
不远处的虚空处微微荡起一抹细小的波动,但又转瞬即逝。
凤池看事情办的差不多了,朝宸渊看了,回了刚才宸渊的话云袖一拂便转身朝凤栩宫走:“本皇刚才站了半天,累得紧。不过是件陈年小事罢了,神君瞧也瞧见了,本皇如今身体康泰,没什么好劳神君惦念的,神君好生和青妩公主叙叙旧,本皇便不叨扰了。”
凤池这话回得又轻又快,没等众仙回过神拔腿就走,却还是被拉住了。
一双修长的手握住了她的手腕,一阵吸气声青龙台旁此起彼伏地响起。
凤池脚步猛地一顿,白衣神君的手带着温热的触感,她微微眯眼,略带深沉地朝宸渊看去。
这一眼,很是有些睥睨不耐。
宸渊却像是没看见一般,道:“我这两日腾云赶路来瞧你,也是乏了。景华宫我有千年没住了,里面想来没人侍奉,正好去你的凤栩宫歇歇脚。”
宸渊这话一出,一众女君们的脸都黑了。
啧啧,瞧瞧这都说的什么?堂堂神君一步万里,腾云驾雾也会乏?满天宫的仙侍都恨不得到你跟前去服侍,景华宫还会缺人?
神君殿下,您就算是想进凤皇陛下的凤栩宫,这话也说得忒不要脸了吧!传言宸渊神君清冷孤傲,乃三界最难接近的人,她们这是见到了一个假的神君吗?
饶是凤池投了几十世的胎,也没见过比宸渊更信口雌黄不要脸的人,一时竟忘了去挣脱他。
他看向那一众神情热切的仙君,目光悠长而淡漠。
“先天帝曾有御令,凤凰一族上承上古,凤帝位比天帝,仙族见而不叩拜者,唯仙尊而已。自三界而生,天宫而立,受先天帝御令而奉上尊位者,而今仅余四位。”
“神……”青妩张了张口,却瞧见了宸渊那双没有丝毫暖意的眼。鬼界灵树下宸渊冰冷的杀意陡然袭上心头,她颤抖着后退一步,险险被身旁人扶住才稳住身形。
他是故意的!因为那个早已死去的凤渝,宸渊在故意折辱她!青妩虽然骄狂,却并不蠢,她有和凤池一争的勇气,却不敢违逆宸渊。
青妩的唇角几乎咬出了血来,却只能看着宸渊牵着凤池转身走向了凤栩宫。
五千多年了,那一年她在先天后天宫的宴席上那种屈辱孤独的感觉,又一次笼罩了她。
青龙台旁陷入了漫长的尴尬和静默中。
“青妩上尊。”一道温和的声音响起,“明日天宫还有宴席需上尊打理,上尊早些回琇阳殿休息吧。”
青妩回过神,迎上御风叹息的眼。她眼底露出一抹自嘲,嘴角微有苦涩:“尊上,我这尊位从今而后不过是三界里的一场笑话罢了。”
她说完,转身朝琇阳殿走去,那身影虽萧索,却仍旧不肯颓下半分。
暮归看着青妩走远,暗暗叹了口气。
当年因,今日果,世上一饮一啄皆有因果,不过是时候未到罢了。
天宫里不是什么守得住秘密的地方,更何况是宸渊亲临天宫这种大事,宸渊和凤池尚未走到凤栩宫,青龙台旁发生了一切便在天宫里传得通通透透了。
众仙嚼着这八卦之余,也不由得揣摩着景华宫的神君到底是个什么心思。传他对雀鸟岛的青妩公主青睐有加传了一千年,怎么凤皇一出世,立马风头便不对了。
瞅宸渊神君对凤皇回护得毫不含糊的模样,景华宫和神凰凤岛这是喜事将近啊!
天宫里的掌教上尊们心里头盘算得不亦乐乎,凤栩宫里两人却全然不是外头猜测得那样其乐融融。
凤池任由宸渊在天宫仙侍们一路瞠目结舌的目光里牵到了凤栩宫,却在踏进宫门的那一瞬停住了脚步。
宸渊回转身,果然看到了一双淡漠至极的眸子。
他握着凤池的手一顿,终是缓缓放开了她。
“退下。”凤池朝跟着的凤欢摆摆手。
凤欢闻意,领着凤栖宫前的仙侍和凤族侍者退了个干净。
“多年不见,神君喜爱玩闹的性子,倒是不减半分。”悠悠然然的,凤池看向宸渊,就这么开了口。
宸渊神情一变,望着凤池几乎脱口而唤:“阿……”
“只是神君怕是不知道……”凤池毫不迟疑地打断了他,将他那声“阿渝”截断在口中,目光深沉疏离,“我如今的性子,是不大喜欢这些玩笑话的。”
“凤池。”宸渊唤出这声时,口中有他自己都难掩的干涩喑哑,“我……”
“我知道。”凤池弯了弯眼,“神君是个念旧的人,听说我死后,神君年年都去鬼界寻我的魂魄。”
宸渊眼底现出一抹恸色,可凤池说这话时,眼底却一丝波动都没有:“师君曾说过凤池逆天而生,命中注定多劫,当初神凰凤岛的魂散和花妖凤渝的那几年想来也是命中之事。真说起来,凤池还要多谢神君,若是没有这些劫难,凤池如何能在凡间锤炼魂魄,初降世便涅槃为神。况且当年旧事,过了这么些年我大多都已忘怀了。”
“都已忘怀?”宸渊忽而被凤池眼底的冷漠刺痛,心底怒意生出,一把握住她的手腕,“若是你都忘记了,还来这天宫做什么,在你的神凰凤岛做你的凤皇便是!”
“有些事无甚乐趣,忘了便也忘了,但两位师兄的照拂,凤栩山的恩义,同门的生死之仇,凤池没有忘。”凤池眼眸深沉,她一点点推开宸渊的手,眼底坚韧而果敢,“凤池回来,自然是为了一千年前凤栩山的真相。”
“你出凤岛,只是为了凤栩山的真相?”宸渊的声音沉沉响起。
凤池突然叹了口气。她退后一步,踏进凤栩宫宫门,面向宸渊突然执礼微躬。
宸渊一怔,刚刚一殿仙君前,凤池尚不肯向他行礼。
“宸渊神君,当年凤池年少轻狂,闯下大祸,连累山门,至今念来仍甚悔之。今日凤池归来只为凤栩山同门被屠的真相,待此事了后凤池定回归凤岛再不问三界之事。至于其他旧事,凤池已然忘怀,当年种种譬如云烟。”她抬眼,看向宸渊,万般情绪化为沉寂,只浅浅道:“世间早无凤渝,神君亦不必再惦念。”
凤栩宫前一阵静默,一道宫门,隔着千年前的宸渊和千年后的凤池。
望着凤池那双淡漠如初的眼,宸渊忽然明白,纵他等了千年,可如今回来的,早已不是那个陪他一起长大的凤渝。
“当年我入天宫,住的便是这凤栩宫,神君当年没有来过这里吧。”
她看了一眼凤栩宫的宫门,眼底不无嗟叹:“既然当年没有踏足,如今神君也没有再入这里的必要了。”
凤池说完,转身朝宫内而去,始终未再回首。
满殿桃树下,她的身影渐不可寻。
许久之后,一道叹声响起。
“阿渝,当年这里,我来过。”
宸渊这一句,终究迟了千年,这世上等着听这句话的那个人,一千年前就已经灰飞烟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