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 4 离去

烛光洞照一室。室内二人，一男一女，都专注在自己案上。

写完今晚最后一个字，巽儿停笔抬头。手腕稍一转动，便是针扎般地疼。她没有理会它，这样的疼已经多日，如何造就的她也知晓。

望着纸笺，等墨洇干后小心收起。

收拾停当后，习惯性地向男子投去关注的目光，却见男子不知何时已经看着她这边了。

“抄完了？”

巽儿点头，“你也批完奏折了吗？”

男子“嗯”了一声，合上书。巽儿心中感动，口上却说不出。

回到卧室，巽儿将纸笺放进一个木匣里。同样的纸笺快要装满木匣了。合上盖子，一阵伤心翻涌而起，很快泪光隐隐。

叛乱平定后婆婆和耿原回了侯府。巽儿去看他们时婆婆的身体和精神还很好，不曾想三日后夜半萧弇红着眼睛来恳请萧拓去看看婆婆，说有可能是最后一面。萧拓并没有犹豫，带着她和彘儿骑马飞奔而去，可婆婆已经认不清他们是谁了。她将萧拓错当成他父亲，攥着他的手眼睛放光地诉说着这些年的思念和爱恋……

婆婆秘密与先皇葬在了一起。希望这对爱侣上穷碧落下黄泉再也不分开。

回想那时情形，想到思念一生不得相见的苦楚，巽儿忍不住恸哭出声。

男子拥她入怀。

泪水止住时太阳穴突突胀疼。

男子握起她的右手，查看她肿起的手腕。“冰矶子”有数不清的好处，但对外界的刺激一样有反应，受伤了同样会疼，不过好得快一些，不会留疤，没有后患。

“没事，过几日就好了。”巽儿欲抽出手而不得。

“几日”会是多长？她过世三日后她便一日七遍抄写《地藏王菩萨经》，为她和父亲祈福。三日前她过了五七，她依然在抄。

“中秋那晚我们去萧弇府里。”

“嗯。”

“飘瑶和嵇未央也会去。”

“好。”

“……他和毋梧依也会去。”

巽儿心中一动，刚忍住的泪水又模糊了眼睛。婆婆泉下有知，看到这一幕该多高兴！

“八月十五过后飘瑶会离开。”

“‘离开’……是不再回来的意思吗？”

“嗯。”

因为自己，已经困住飘瑶姐一年多了。

“飘瑶姐一直想天南海北地角天涯地走走看看，有嵇将军相伴，我不担心她照顾不好自己了。”可是想到分离，难免伤怀。也许从此山高路远，万水千山，相见无期了！

“终有走累的时候。”爱热闹的风飘瑶终有一日会发现嵇未央不喜见人，不喜与人碰触。

“他们会在蜀地安居吗？”

“兴许会在谷中。”蜀地留给嵇未央的只有恨和愧。那是他的伤心地，是他最不愿踏足的地方。

“我掉下去的那个山谷？”

“是。”是我见到你的那个山谷。

“……那里是个好地方！”多日来，巽儿终于有了一丝发自内心的笑容。

“有一事先同你商议。”

“嗯。”

“飘瑶的事情过去后，我想封你为后。”

“为什么？”他心中以她为妻就好。可是皇后并非只是他的妻子，那是天下女子的楷模表率。皇后需要做些什么她多少从飘瑶姐身上看到一些。她怕自己胜任不了。

巽儿只是随口问，没想这个问题会引来男子的沉默。这个问题有什么不对吗？她转身望向男子。

男子低头，望着她低声道：“想让天下人知道我心头所爱唯你一人！”想让山川大地草木河流都知道他疼爱她，珍视她！

缓缓吐出的字眼如冬日惊雷。巽儿不知回答什么好。如果可以，她想把心捧到他面前，让他知道她有多感动，有多感激。可是心无法捧出，热切只能化做热泪滚滚而出。她躲进他怀中，颤着声音说：“可是我怕我做不好，给你带去麻烦。”

“你从来不是麻烦。”

“我只愿照顾好你，养育好孩子。可是如果有需要，任何事情我都会尽全力。”

男子收紧手臂，克制着将她揉进身体里的渴求紧紧拥抱。对她的爱怜熔岩般滚烫着他曾经以为冷硬的心肠。不愿她受丁点指摘，不愿她有一星一厘的委屈。

熙宁二年十月，皇后薨。

熙宁七年正旦，新后立。

熙宁三十年

琅琊王在翻修府邸时发现其母寿阳郡主的一封手书。上面忏悔了她自小心系先皇，因为嫉妒将皇后的身份泄露给了南楚。七年后机缘巧合地碰见皇后被掳走后也跟着消失了的先皇的心腹沈岳，猜他消失的七年是和皇后有关，猜他一定是见到了皇后才会回来，怕事情败露，在沈岳进宫之前将其鸩杀。可她钟爱的男子从不曾改过心志。她追悔一念之差使一对爱侣天各一方，最终致使心爱的男子因思成疾，英年早逝，使一双可爱的孩子失去护佑。她唯一能弥补的就是将自己的孩子培养成才，为大汉鞠躬尽瘁，以赎其罪之万一。

琅琊王忠贞不欺，带着母亲的手书面圣请罪。

面对手书，兄弟三人无言垂泪。

当年，人到中年仍风韵不减的寿阳郡主突然下嫁诸多追求者中最没有可能的一个。那人在战场上毁了容貌，已退出了追求，却最终雀屏中选。二人共有四个儿子，均从军，两个女儿，均下嫁军人。最终，三个儿子战死疆场，两个姑爷一死一残。萧拓念其家功劳，强令她唯一的一子离开战场，论军功，被封琅琊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