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节 杨朱即阳子居之事实
或谓文字上之考证适合,而于事实容有不必合者,试更举事实以证确其切合,可乎?
一曰“行贤而不自贤”之阳子,即为我之杨朱也。《孟子·尽心篇》曰“杨子取为我”,《吕览·不二篇》曰“阳生贵己”;故《庄子·寓言篇》,阳子居南之沛,而老子见之,斥其睢睢盱盱,无非因杨朱为我贵己,不免睢盱自雄,爰遂施以戒斥。然《山木篇》又载阳子之宋,见逆旅人之妾,而谓弟子当“行贤而去自贤之心”。证以《老子》十三章曰“贵以身为天下,若可寄天下;爱以身为天下,若可托天下”,此即贵己为我之本旨所自出。三十二章曰“不自见,故明。不自是,故彰。不自伐,故有功。不自矜,故长”。此又即贵己为我者,不当予智自雄之明训。而杨朱与老聃师弟之关系,昭若发蒙矣。吾故曰行贤而不自贤之阳子,即为我之杨朱也。此有事实可证确其切合者一也。
二曰“物彻疏明”之阳子居,即善辨之杨朱也。《庄子·骈拇篇》曰“骈于辩者,累瓦结绳,窜句游心于坚白同异之间,而敝跬誉无用之言,非乎?而杨、墨是已”。故《应帝王篇》,阳子居见老聃曰“有人于此,向疾强梁,物彻疏明,学道不倦,如是者可比明王乎”?老聃曰“是于圣人也,胥易技系,劳形怵心者也”。更证以《天地篇》,夫子问于老聃曰“有人治道若相放,可不可,然不然,辨者有言曰:‘离坚白,若县’,若是,则可谓圣人乎”?老聃曰“是胥易技系,劳形怵心者也”。此夫子即孔子也。观于老子答阳子居与答孔子,同一斥之曰“胥易技系,劳形怵心”,则可知阳子居之问“物彻疏明”,即孔子之问“离坚白、若县”,不过语有变换已耳。吾故曰“物彻疏明”之阳子居,即善辨之杨朱也。此有事实可证确其切合者二也。
以此二大事实而证确古人承认阳子居即杨朱,贴切密合,复何可疑。然则杨朱之为杨朱,不可从此而大白于天下哉?乃若古人称之曰杨朱,曰杨氏,曰杨子,大抵直斥其名曰朱,为不加敬礼矣。曰氏,亦几等于曰“夫己氏”矣。曰子,则更类于今人曰“密司忒(Mister)”,不过泛广之敬礼耳。惟《庄子》书中绝不称曰杨朱,而称曰阳子居,其或比于称曰仲尼之类。然有时与墨翟对称,则曰杨、墨,恐原本无甚意义,亦未可知。惟《吕览》称之曰阳生,最为奇特,让后论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