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情的甜蜜与苦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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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阳光透过蚊帐晒到脸上的时候,他从沉沉的睡梦中又一次醒来,酒精的作用已经减弱,他侧转过来,外面传来马路上同学们的说话声,饭盆的叮当声,说明现在该吃午饭了.他揉揉眼睛心里想着自己究竟睡了多久,那天他买了两瓶葡萄酒一口气喝了个精光,然后就睡了.夜里好像上过一次厕所,这样算起来应该是整整一个昼夜或两个昼夜,这得问问同学才知道.

他找了支烟点燃,把蚊帐撩起来,趴在床上抽着,一边抽,一边想.叶文娟走后,他一直心情郁闷,想想一年的感情就这样说完就完了,劳燕分飞,他很伤感.放假已经半个多月了,同屋的人都回家了,只他一个独自留下来,其他宿舍也有两个同学留校,他们是因为家远.睡着的这段时间似乎有同学过来,问他是不是生病了,他说没有只是喝了些酒想睡觉,大家知道他最近情绪低落,所以没有多问。最近一次见到同学好像是在上午,那位同学关切地推醒他,问他怎么样,要不要去看校医,要不要帮他买饭,他摇摇头说不用,倒头又睡了,闻到他一身的酒气,那个同学倒了杯水放在桌上,让他渴了时喝一杯,他应了一声,同学就去吃饭了。

现在整个身体有一种轻飘飘的感觉,其中夹杂着麻木的成分,抽完烟,他把全身舒展一下,把脸和手来回搓一搓,二十年来从未像今天这样不吃不喝睡上一整天,那感觉很特别,觉得外面的世界离得很远,就连窗外同学们的说话声也像来自天边,那样苍凉,空旷,从他的耳边渺渺地飘过。最近以来他常有一种奇怪的感觉,自己仿佛被抛在世界之外,没有了那种置身其中的喧嚣热烈,躁动的感觉,似乎成了一个局外人,远远地看着这个既陌生又熟悉的世界,这种感觉去年秋天生病时有过一次,但只持续了两天,可这一次已经有很长时间了,算起来应该是在他和叶文娟分手前一个月直到现在。

这种感觉确切无疑地昭示着他正离开幸福的日子渐渐远去,偏离了生活的主航向,有时他自己都疑惑,叶文娟这样一个在别人眼里平凡得不能再平凡的娇弱低矮的小姑娘竟然使他这样动情,究竟是为什么,也许只是因为自己从未有过恋爱的经历,从未和异性有过亲密接触,他是否过高地估计了自己的判断力和审美观,所谓情人眼里出西施,是否被一时的冲动唤起的热情蒙蔽了双眼,让激情代替了理智,可他分明从那普通的身躯里发现了让他惊叹的美,这一切只有亲手触摸,亲身体验才会发现..

尤其是这一次五一放假她从家里回来,韩峰到她的宿舍去看她.一见面,那楚楚动人的身姿就让他大吃一惊、,心里咚咚狂跳不止,他万万没有想到的是热恋一年之后他竟然有这样的感觉.她穿一件紫红色缀着白花的毛衣,落落大方中透着清秀,她原本漂亮的五官因为一副眼镜而失去了光彩,当她靠近他摘掉眼镜的一刹那,他陡然间发现她居然这么美,!十分小巧动人的五官协调得美仑美奂,特别是她的鼻子,端庄俊秀,玲珑剔透.

每一次把她拥在怀里时,他都感到她温暖的生命就在他的周身涌动着,融入了他的血液,她总是问,你究竟爱我什么呢?他抬起头来重新审视一下,然后环顾四周,花丛中几只蜜蜂飞来飞去,于是他说,你看到蜜蜂了吗?它们为什么喜欢鲜花呢?废话,因为那里有花粉,对,但是太表面化,花粉固然是有,但蜜蜂主要是闻到了它的气味,并非看它的外观.她就问,那我有什么气味呢?我喜欢你头发上的香气,事实上很多动物求偶靠的都是嗅觉而不是眼睛,因为眼睛是最不可靠的感官,如果单纯依赖眼睛,一个男人很可能爱上一头奶牛而不是女人,因为很显然奶牛丰满的**非常引人注目.那你为什么不去爱一头奶牛呢?因为我是靠嗅觉,所以马上就分辨出奶牛和女人的不同之处.于是她捶了他一拳.去,没正经,照你这么说,一个人感冒时很可能会爱上一头奶牛了?胡说八道!下回我再问你这个问题,不许你再用奶牛和我对比.再说你这套歪理只能区分奶牛和女人的不同,那女人和女人怎么区分呢?难道每一个你都爱?问到这里她开始盯住他的眼睛,不让他有喘息的机会..

世界上没有任何两个人是完全一样的.他马上就把这个看似复杂的问题迎刃而解,她于是惊奇地看着他,你的脑子这么好使,为什么上一次英语考试没及格呢?全班只有三个,其中就有你,要不是你们班里有我的眼线,你肯定又想蒙混过关了,是不是?这有什么了不起,狼还有被羊吃的时候呢.于是她让他讲一个羊吃狼的故事.

她像一个小孩子一样认真听着他杜撰出来的故事,那神情表明她相信故事是完全真实的.每当这种时候,韩峰总是觉得她更像一个十五六岁的中学生,她的天真无邪从第一次相识起就深深地刻在他的记忆中,她流露出的质朴和纯真像一道甘泉在他灵魂深处流淌出一道河床,随着岁月的流逝那河床不仅没有消失,反倒越来越深越来越清晰.

每次想到这些他总是止不住地伤感,世界原是给人美好的,怎么突然就来了台风海啸,将那鲜花般的岁月拍打得支离破碎,面目全非.他还没有明白爱情的十分之一时,就让他中途停下来,在此之前,他从未经历过哪怕是一点点感情上的挫折,甚至连要好的同学的冷淡都不曾遭遇,一个还没有在地上站起来的婴儿却突然间倒在冰雪之中,这是何等残酷,生活难道就这样对待一个无辜的生命?花蕾还没有绽放就来了暴风雪,摧残.折磨,百般的蹂躏,这是一个弱小的生命所应该承受,所能承受的吗?

这些天来,他一直反复思考这些问题,但百思不得其解,自从她走后,他的生活变得苍白空洞,索然无味.他烦躁痛苦悲观失望,充斥他心灵的那些美好画面转眼间灰飞烟灭,呼吸也没有了动力,茶饭不香,整天昏昏噩噩,在无聊苦闷中消磨时光,原本有了起色的学习成绩顷刻间一落千丈,那精心武装起来的精神框架转眼间土崩瓦解.他想起十几年来无忧无虑的学习生涯一直是一帆风顺,充满快乐和希望,如今就因为她的离去彻底粉碎了,像一个气泡破灭得无影无踪.

他想起了生与死这个古老的话题,过去从未在他脑子里有过的概念如今却充斥着每一个脑细胞,”生存还是死亡”这句台词在他幼稚的心灵中回荡着,他没有想到自己是一个感情如此脆弱的人,那个小孩子一样的女生擦干伤心的眼泪,向他挥手告别踏上北去的列车,那尖啸的汽笛声把他脆弱的心扯的粉碎,轰轰隆隆远去的车轮把他的灵魂轧得血肉模糊,风中飘舞的长发把一年多来所有温馨带到了远方.离他而去,永远不再回来.昨日的欢笑今天变成了哭泣,昨日的甜言蜜语今天就变成冷若冰霜.女人竟是如此的善变?像海上的波涛一样难以预料.我爱你,我好爱你,啊,原来这些话就像大人哄孩子睡觉时说的”大灰狼来了”一样只是一个善意的谎言,一个美妙的骗局.

这生命转眼见就变成一具空洞的躯壳,留下来作什么?年复一年的回忆?伤感?日复一日的萎顿糜烂?他始终无法理解她为什么必须要走,难道身体的分离比心与心的分离更加痛苦?”天涯何处无芳草”这是她说的?是啊,世界这么大,芳草那么多,可是哪一株属于我呢?她很坚强?她流泪了吗?是的,但随后她就擦干了眼泪,头也不回地走了.她的心里难道没有悲伤?没有颤抖?没有一丝隐隐作痛?未来的岁月中她难道没有片刻的回眸?她的记忆中只有英语单词,数学公式?生活中的经历就无法加入哪怕一点一滴?

她就那样走了,把他甩在了身后,她没有看到他痛苦的眼泪?没有看到那一脸的绝望?没有看到他紧咬的牙关?太阳穴上暴起的青筋?她没有回头,也许她不屑回头,不忍回头?或者不愿回头,不敢回头?总之她在他模糊的视野里越来越模糊,终于消失了.她仍旧穿着那件黄色的连衣裙,那是他们初次相见时她的装束,这是巧合,还是特意穿来作为告别的演出?他蓦然想起五一节后,在她的宿舍时她曾经含蓄地提到她的姥姥不同意他们在一起,说是不能离开着个宝贝外孙女.因为是她老人家把她带大的,她是她的命根子.老太婆已经七十岁了,在她生命的最后岁月里,她不能让任何人把她带走,这是自私吗?不,这是疼爱,他家那样遥远,谁晓得是不是野蛮人的部落?那地方几十年前还荒无人烟,听说几百里没有一个村庄,那是人待的地方吗?到处是野狼,不能去,我的甜甜的小丫头怎么能受得了那种环境?听说那里连电都没有,点着煤油灯过日子,水也没有?一辈子洗不上几次澡,那不成了动物?好端端一个小女子一下子变成一个满身油污,蓬头垢面的婆娘?不行,绝对不行.你要是跟了他去姥姥一天也活不了.等我死了你爱去哪去哪,到那时没人拦得住你.你妈妈不反对?她不吃奶才几年?听她的话人都要变回猴子去呢.你爸爸不赞成?这就对了,还是男人有头脑,他为什么不赞成?这不明摆着吗?自己的掌上明珠突然之间要在臭水沟里摸爬滚打,这怎么行?什么?他们那里也有城市?三根棍搭块瓦,那也算个鸡窝?世界上男人有的是,好男人也有的是,咱这么大个城市,不信没一个配得上你!说一千道一万,无论如何你得和他分手,长痛不如短痛,再说你们小小年纪懂什么爱情?一个小姑娘,见了哪个男人不好奇?我也是从闺女那会儿过来的,那时候这心成天怦怦跳,总是对男人充满幻想,那叫思春,你看那春天的猫,嗷嗷叫,饥不择食。可是人要好好的选一选呢,这是女人家一辈子的大事,嫁错汉投错胎,一辈子就完了!

那天晚上他俩在广场上散步,正是丁香花开的季节,浓郁的香气把夜色下一对对恋人迷醉得心旌摇曳,这花香最能营造热恋的气氛,恋人们相拥亲吻,沉醉在爱河里,久久不愿分开,甜言蜜语,袭人的香气在花丛间飘渺而过,即便是午后的蝴蝶蜜蜂也没有这般的动人曼妙.一缕缕青丝遮不住满面的潮红,一片片阴影盖不住年轻悸动的心跳.缠绵的不仅仅是香唇和纤腰,迷醉的不仅仅是思想和灵魂,花枝招展的月季玫瑰,婀娜多姿的美人蕉,在这春心的映照下黯然失色,桔红色的灯光在春天的夜色中昏昏欲睡.远处高低起伏的山峦,隐隐绰绰地蜿蜒环绕.夜空中点点的星光忽明忽暗,调皮地眨动着眼睛,窥视这人间的一幕幕动人景象.遥远的海上偶尔传来一两声汽笛的轰鸣,送来了远行归来的海员,送走了离别的身影.那笛声中分明夹杂着恋人的哭泣和亲人的叮咛,妻子的期盼和情人的眼泪.

由远而近又转瞬即逝的公交车一辆辆驶过,那长长的黑影让人有如在梦中的感觉,闪动的车灯和幽兰色的烟雾如精灵般来回游动,然后像山野中的萤火虫一样消失在幽冥之中.

广场的南边有一个巨大的雕像,那是抗战胜利纪念碑,四十年过去了,风吹雨淋使它显得更加刚毅,栩栩如生.记得去年也是这个季节,她带他到丁香树下,说丁香花大部分是四瓣,你若找到五瓣的花朵才说明你爱我.于是他一朵朵找,终于找到了一朵,再找下去,居然找到一朵六瓣的.她深情地吻了他,说他们的爱情是会永恒的,因为今夜是吉祥的.一年飞快地过去了,仅仅一年,他们的爱情就发生了这样大的转折,他是一个很迟钝的人,现在想起来,五一时在广场上她就开始动摇了,只不过她仍在犹豫,没有下最后的决心.

很多年过去之后,韩峰回首这段往事时,找到了一个答案,那就是她和他分手的原因.如果时间可以倒流,他相信能够使她留下,而不是选择分手,但时光一去不返,没有了机缘.

桔红色的灯光温馨地映着两张年轻的脸,透过那表情可以看到两颗狂跳的心,时间一分一秒静静流淌,他俩谁都不愿去看腕上的手表,因为每一次分别总有些酸楚,夜晚总是来得太快,他们相爱一年来从没有一次很情愿的分别,也许每一对热恋中的情人都是如此.

他特别喜欢她头发的气息,那是一种很特殊的香气.他再仔细捧着她的脸看一看,秀美浓黑的眉毛勾成一个弯弯的弓形,靠近眼角的几根调皮地分外突出着,正如她的性格,他最后再吻吻她的脑门,作为分别前的一个标记,然后送她到宿舍门口,再回自己的宿舍.想起这些不久前的经历,他的大脑重新活跃起来,最后他想起床,然后去吃点饭,之后他想到海边去看看大海,也许心情会好些.

海滨浴场,有一些洗海澡的人,男男女女撑着花花绿绿的阳伞,穿着五彩缤纷的泳衣,他注意到几个年轻的女子,忽又想起自己从未和叶文娟一块游过泳,真是很遗憾.女人的身材好不好只有穿上泳装才看得真切,其中两个身体修长匀称丰满.他脑子里想象着叶文娟穿上泳装的样子,不由得摇摇头,当初本来有机会欣赏的,现在一切都已经不可能了。

他在岸边站了一会儿,然后又坐下来.他不急于下海,他要思考一会儿,顺便晒晒太阳.这里没有沙滩,有的是鹅卵石形成的海滩,这种石头有麻雀蛋大小,光滑洁净没有一点点棱角,正午的太阳照晒之后,上面温度很高,躺下时要在上面铺一层浴巾,以免烫伤皮肤.

靠近岸边有一些初学者,有的练习呼吸,有的练习腿部动作.也有的趴在气垫上享受阳光.再往远一点的地方,几个刚刚学会有用的人脖子里系一个绳圈,绳圈后面连着救生圈,万一有情况,就把救生圈拉过来.水性好些的则一直向里游去,离岸最远的几个小点一闪一闪,大约有两公里远了.再往远处看有几座小岛,像房子一样矗立在水中,黑黑的影子一样看不真切.看着看着眼前一亮,一个娇小可爱的女孩子扑通一声跳进水里,畅快地游着,她的样子很像叶文娟,可惜只能看到一个背影,她穿一件粉红色泳衣,在海水映照下格外醒目,她像一条鱼一样眨眼就游出很远,变换着各种泳姿,终于她开始仰泳,脸朝着韩峰这个方向,可惜没有望远镜看不清楚她的脸.

他蓦地站起身迅速换了泳衣,以最快的速度向她那个方向游去,不时观察一下方位,此时她已放慢速度,只是象征性地划几下水,脚尖轻轻点几下水波,大约离岸一公里左右的时候,他看清了她的脸,他们相距大约有五米,她似乎并不是在游泳,她的眼注视着天空,表情安祥,身体和水面成三十度角,白净的腿分外耀眼,她长长的头发随着水波荡起一层层细碎的浪花,她没有注意到有人在观察自己,大约半个小时的时间里,她就那样漫不经心地游着,不知道她究竟在想什么?爱情?工作?还是学业?这些都无从知晓.她的肩膀以上柔滑的曲线很完美地延伸直到全身,光洁的臂膀在阳光下闪闪发光,纤细但圆润的四肢活力四射,涌动着青春的妩媚,让人产生无限的遐想,轻轻摆动的双足在碧波中如轻歌曼舞,使周围的水波弥漫着温馨.那只有少女才有的简洁如素描般的胸部曲线在水波中折射出绚丽的光彩.

她的目光所及之处一片淡淡的白云在天空中缓缓游动,不经意间就变换了身姿,瓦蓝色的天空在仲夏的和风中寂静安祥,与时刻跃动的大海形成鲜明的对比.不远处又有几片闲云由远而近前来汇合,它们相互追逐忽左忽右,忽前忽后,如乡间的儿童在游戏玩耍.她做了一个要启动的姿势,那意味着她要加大马力游一会儿,转过身来的时候,她意识到一个小伙子在注视她,她斜着眼精瞄了他一眼,然后向海的纵深处游去,韩峰很诧异,一个女孩子没有结伴的情况下居然还往深处游,他想喊她一声,看看四周都有人,有些犹豫,也许自己的担心是多余的.那女孩游了一会儿,回过头来望一望,不知道是望他还是其他人,也许只是感觉一下距离,那是游泳的人的习惯,观察一下海面情况,离岸距离以及天气等等,以便决定是回头还是继续,头转过去的一瞬,她似乎有一个明显的微笑,是问候还是打招呼?韩峰被她激了一下,也向里游去,他加快了速度,希望能超过她.手划得很快,脚打得也很快,急促的呼吸把两侧的水吹开,冒着气泡,耳边啪啪的打水声淹没了周围的声音.渐渐地他有些累了,想仰过来歇一会儿,他停下来看了看,前面的女孩早已不知去向,他回过头来,原来她已被远远地甩在身后,她冲他摇了摇手臂,又向周围指了指,意思是他游得太远了,周围已经没有人了,让他往回返.他躺下来喘息了一会儿,向岸的方向看去,那个女孩儿正在往回游,她粉红色的身影在阳光下越划越远,然后消失在人群中.岸上不远处是连成片的山崖,不算高,长满了松柏,终年常绿,夏天里更显得苍翠繁茂,树林间一道道白色,那是林间的小路.他也曾多次走过,就在去年的夏天,他俩上过附近的另一座山,小路是那种沙土夹杂着石头,走到山腰找一块相对平坦而又隐蔽的地方坐下来,在暖融融的阳光下进行一次长长的拥抱接吻,那时他觉得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他希望宇宙就这样静止下来,时间也不再行进,他就这样伏在她柔软的怀里睡去,让灵魂和肉体在这和煦的阳光里融化,让思想不再思想,心也不再跳动,血液不再流动,宛如港湾里一条静静的小船享受这和谐.安祥.阳光在他的脸上轻柔的抚摸,像母亲温暖的手.一颗滚烫的泪珠滴在他的头上顺着发丝直降到发根,为什么哭呢?我们在一起不是很幸福吗?我总担心世事会变,谁知道以后能不能够长相厮守?为什么不呢?树叶在秋风中漫天飞舞不知落向何方,那是因为它们无力抗拒大自然的威力.可我们不是树叶,我们的命运难道不在自己手中?是的,世界在变,宇宙也在运动,可你几曾看到一块石头飞出地球?哪怕是一个水滴也没有,我们难道还比不上一滴水?可我们的家乡毕竟远隔千山万水,这一点谁能改变呢?我总记起一句古诗’君在长江头,妾在长江尾…….’可那是古代现在已经快二十一世纪了,人类已经登上了月球,若以光年计算,这点距离不过近在咫尺,你为什么这样悲观?要知道生活越来越好,再等几年也许一切都不成问题了,为什么要毕业呢?为什么偏偏把愿意在一起的人分开呢?你的眼泪像针一样刺痛我的心,不要伤心了,小时候我看过<<列宁在一九一八>>,瓦西历说过一句话;一切都会好的,面包会有的,你不是也看过吗?人家在那样艰难的动荡时期,还这样乐观,我们生活在这样幸福的时代,反倒乐观不起来吗?看那波涛汹涌的大海多么广阔多么坦荡,什么时候我们的心灵能像大海一样浩瀚无边呢?你那是诗人的幻想,我们连一只海鸥都比不上,你看它多么自由,多么快乐!任凭多么大的海浪,什么样的风暴,它照样不停地飞翔,在水面上捕食,在峭壁上筑巢,繁衍它们的后代子孙,而我们只不过是一叶浮萍,飘向哪里自己也不知道,老人们都说人的命天注定,我们的命运究竟怎样呢?也许已经有了定数,只是我们自己不知道.咱俩以后,唉!她一声轻轻的叹息,把一片不安吹进他的思想,他坐起来把她揽在怀里,抚摸着她光洁黑亮的长发,陷入了沉思.

他躺在水面上脑子里想着过去一年的情景,那胸腔更加剧烈的起伏,泪水与海水融合在一起,他望了一眼海岸,转身向深处游去.眼前是一个小岛,似乎很近,呼唤着他.也许那是他该去的地方,他想起一本小说,《孤岛恩仇》一群水手在一个荒无人烟的岛上生活了三十年,与世隔绝.他们其实很幸福,有自己的土地房屋羊群,有自己的女人.如果让他过那样的生活,他会毫不犹豫地接受。一群群海鸥低飞着从他的头顶掠过,好几次他感觉只要伸出手就能抓住它们,此时的海面依旧风平浪静,那晃动的水面如风中席卷的巨大的丝绸鼓起的波纹,低下头依旧看得到海底的礁石,那礁石像一个个怪物披着绿色的袍子,那颜色发黑的一团团的是一种贝壳类动物,它们喜欢群居生活,彼此靠一些水草连成一个球状,然后通过水草吸附在岩石上.那小岛越来越近,看上去有校园广场那么大,长满了松柏之类的常青植物,它附近那些礁石一块能有教学楼那么大,黑栩栩的透着威严,这时低下头能看到一些鱼穿梭往来,是什么鱼他分辨不出.那深处的礁石颜色越来越深,锋利的棱角隐藏在藻类植物的包裹中,随时准备对入侵者进行反击.每当退大潮时,附近的渔民手里拿着铁铲,踩着表面光滑的礁石,寻找挖掘一些海货.最多的是一些蚬类及小个的螃蟹,有酒瓶盖子大小,煮熟后蚬类肉质鲜嫩,而螃蟹只能整个咬碎了吞下去,吃不出味道但可以补充钙质,如果运气好也许可以捡到一些比较珍贵的水产品.

太阳已经偏了西,在海上与陆地感觉略有不同,因为缺少参照物.渐渐地感觉有一些风声在耳边掠过,他抬头看看天空,几片闲云随意地漂浮,与刚才没什么不同.大概因为在水里时间长了,所以感到一丝凉意.他回头向岸上望去,看不到一个人!他的心猛地紧了一下,定睛再看,仍旧看不到.映入眼帘的是岸边的崖壁.他想可能视觉有些模糊,正如一个人在茫茫雪地里待时间长了会产生视觉障碍一样.再加上自己本来就有些近视,想到这里他又安下心来,感觉了一下自己的体力很充沛,于是那担心又随即消失了.

看看前面的小岛,他有些犹豫,去呢还是不去?她现在做什么呢?在家里帮着母亲做饭还是出去和同学玩了?再不就是和现在的男朋友亲亲密密地相拥着逛街?想到这儿他有些反感,对自己的反感,但是她为什么非要和我分手呢?对呀,那时她就说了许多现在看来像是铺垫的话。不是说女人最善于伪装吗?难怪她那样绝情,她的眼泪只不过是用来蒙蔽我的烟幕?她把我当成一个傻瓜,一个痴情的傻瓜,戏弄了一个够,然后表面流着泪心里却唱着歌把我一脚踢到一边?好一个狠心的女人!真是世上最毒妇人心!他越想越生气竟忘了身在何处,他举起拳头奋力砸下去,结果整个人翻倒在水里,他索性不动任由身体向海底落下,还没等脚踩到礁石他就感到胸腔憋闷,气不够用了,于是用力一踩回到水面。原来这里这么深!他没有想到,憋了会儿气,头脑清醒了许多。

她怎么会是这样的人呢?不会,她分明是一个真挚天真的小女孩儿,哪里有什么心计?是我冤枉她了,她是个好女孩,否则他会这样爱她吗?甚至在分手之后?天上汇合了几块颜色灰灰的云团,那波动的水花越来越大,耳边的风声越来越清晰,几个雨点噼噼啪啪落在脸上和他张开的嘴里,他脑子里迅速闪过一个念头,回去!然后恋恋不舍地望望海岛,开始向回游。游了大概一百米,雨开始大起来,眼前的海岸渐渐模糊,就如虚构的景象,那样遥远飘忽不定,茫茫的水雾很快就把他的视线遮挡了,他迷失了方向,只觉得身体摇摇晃晃,那波浪越来越强烈,幅度越来越大,他一会儿被抛起来,一会儿又被抛下去,他有些担心,加快了划水的速度,噼噼啪啪的雨声与耳边波浪的声音混合在一起,很快就让他忘掉了世界上其他任何事物,除了自己的心跳以及紧张情绪,他再也感受不到其他的存在。他奋力游着希望尽快上岸,天色越来越暗,周围的水气使他的视线越来越狭窄,他脑子里只剩下一个念头,再快点。手和脚越来越用力,身体越来越沉重,前方的海岸逐渐消失的无影无踪.靠着直觉他一直向前,大约两个小时过去了,依然不见他预想越来越近的海岸出现。他一阵阵恐惧,一种不祥之感涌上脑际,这恐惧越来越强烈,终于组成两个字:糟糕。这令他浑身颤抖,身上越来越冷,然后是麻木僵硬,他大声喊:救命.然而那声音正如旷野上一只蚂蚁的叫声一样微不足道,听着自己的声音在水波上回响,他惊恐万状,那声音如此凄凉,像病入膏肓的人绝望的呻吟,他心里涌起了巨大的悲哀,所有关于死亡的情状蜂拥着浮现在脑际,他没有想到自己竟这样告别生命,像个气泡一样无声无息地消失,没有留下一丝痕迹,他才二十岁,还没有真正体味人生,就这样走了?他还没有完成自己的学业,还没有为社会为家庭为父母作出哪怕一点点事情,他还没有娶妻生子享受天伦之乐,还没有作许多应该做的事情就这样死了?命运你为什么这样无情,先是夺走我的爱情,现在又要夺走我的生命,天哪!你都看到了?你为什么不说话?为什么不制止这种草菅人命的行为,为什么任由你亲手创造的生命这样夭折?为什么不给他一个改过的机会,如果他犯了什么错误的话?为什么不听听他的哀告,他的苦衷,为什么让他这样的死去?即便该死也不能这样无声无息,至少要让她知道,让所有人知道,我是怎么死的.他几乎是在哭诉,但一切都是枉然,他停下来不再呼喊,现实是冷酷无情的,现实的就是必然的,这话是谁说的?恩格斯还是黑格尔?总之是一个外国的老爷爷.这话太透彻也太残酷,似乎专为我说的,死已经成为必然,那还有什么好挣扎的?也许这一切都是天意!

一切都是这样完美,设计的天衣无缝,先是让我喝了两瓶酒,过去我最多只喝过一瓶,然后让我昏睡了两天,目的是让我忘却身边的欢乐和世界的美好,然后诱使我到海边来,对我说,去看看大海吧,孩子,那会让你心情开朗,而后诱使我下海,对了,那个粉红色的女人一定是他们派来的精灵,她带着上天的旨意来引诱我,让我不停地向大海深处游去,直到我无法顺利返回的距离,这样仍怕我逃生,因为他们显然知道我水性很好,小时候我经常背着爸爸冒着挨打的风险去河里玩水,练就了一身本领,像鱼一样高超,然而这些他们都知道,所以又下雨又刮风,让大海涌起巨浪,使我迷失方向,然后看着我死去.!

不,不全是,他们不让我立即死去,而是让我无望地挣扎,经受死前所有恐怖的折磨,让我的灵魂和肉体饱受摧残,最后悲惨地死去,他们却站在云端得意地笑!

想到这里他觉得自己好可怜,他被谋杀了,可是只有他自己知道!文娟你知道吗?我明白现在你也救不了我了,可你至少应该知道真相,知道我不是自杀,不是!如果我自杀一定会告诉你,免得你胡思乱想.当然你未必会因此伤心,因为这样你更彻底的摆脱了我.其实你不必这样想,即使我活着也不打算纠缠你,这些天来不已证明了这一点吗?你会因此而伤心,你毕竟爱过我,这我知道,我这就死了,你爱过我,而你又是我唯一爱过的女人,我该知足了,不再奢求什么,只想最后再说一次,我爱你,永远!

他死了.这就是他的想法,实际上他仍未停止呼吸,本能也未放弃求生,但思想上却放弃了.他知道根本没有希望了,现在天色越来越暗,几乎黑了下来,他什么也分辨不清了,就算有力气也没有精神了,来吧,死亡,快一些,绞索已经套好,撤去脚下的木板,一切就都结束了.

那雾的深处浮出一个人影,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噢,是你!你来看我了?在我死后?生前我在海里挣扎,死后仍停留在这里,你看我,身边海浪依然在翻滚,雨仍旧在下,冲刷着我的尸体,我的灵魂已经飞走了,到了天堂,希望如此.你来了?为什么?因为我生前的呼唤在你心底有了感应?你听到了?在千里之外?可见我的呼喊声是多么响亮,多么震撼!你终究还是来看我了,在我死后,你是第一个来看我的,可见我爱你是多么正确的一件事,虽然我已经死了,但我仍不后悔,不知道来世我会不会再见到你,也许吧,你在对我说话?可是我听不到,只看到你的嘴在动.你流泪了,因为我的死?还是因为你后悔了?噢!你的眼泪比这雨还要大,在我们相爱的日子里你哭过几次?有好几次.第一次是在我第一次吻你之后,你哭了,你说那是幸福的眼泪,第二次是你过生日我没有来,你哭了,那是伤心的泪,最后一次是在分手时,你哭了,那是痛苦的泪,今天呢?是悔恨?是同情?是爱?还是其他?还有一次,那是去年刚入秋,你拿了三个桃子远道而来,用一个红底白花的手帕包着送到我们教室,结果我不在,你哪里都找不到我,所以你哭了.你是心疼我没有吃到那么好的桃子,因为你知道我家里很穷,小时候难得吃一次桃子,我有七个兄弟姐妹,馒头都从未吃饱过,哪里有桃子吃?

噢,对了,在我死前的一瞬间,我悟出了一个道理,那就像一个闪电飞过我的头脑,如果离开我你更加快乐,我有什么理由抱怨呢?爱本身就包含着牺牲.其实这段时间我也曾在梦里对你说过,有一次我居然梦到在你家门前的路灯下看到你和你的孩子,你不知道当时我有多么激动!我不知为你默默地祝福了多少次,后来我醒了,手里有你写给我的一封信,里边夹着一张黑白照片.

一口水涌进他的嘴里,带着苦涩的腥味儿,他一阵恶心,从幻觉中醒来.看看四周,看看自己,原来他还活着!他差一点惊呼出来,可那口海水噎得他没发出声音.他动一动胳膊,其实他的腿和手臂一直没有停止,一直都在机械地动着.正如一个开车的人睡梦中依旧驾驶着方向盘.

本能的求生欲望一刻也没有停止.他想只要朝着一个方向一直游下去,或许还有一线生机.他告诉自己千万不要停下来!

也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因为他已没有时间概念,只是机械地一下接着一下向前游着,渐渐地他感到手和脚再也动不了了,任凭他怎样鼓励自己.他已耗尽了所有体力,就如一只蜡烛已经燃尽了,那生命之火终于要熄灭了,一口口海水像是从高压水龙头压进他的嘴里,咕咚咚灌下去,他的身体膨胀着,四周的海水在眼前旋转,他拼尽最后一点力气做了最后一次挣扎,在一个大浪的推动下,向前飞奔了一段,然后腿部一阵剧烈的疼痛,他失去了知觉.

当他醒来时,首先感到的不是疼痛而是寒冷.他的周身被阴冷的海风吹得冰凉,他努力睁开眼睛,在他的意识中,自己早已死去了.这一切像是另一个世界发生的事情.周围一片漆黑.他吐了几口水,身上除了眼睛没有其他地方能动弹,他努力呼吸几下,把肚子里的水往外赶,又吐了几口,他眨动着眼睛希望看清楚些.时间静静地流淌,正如他的思维一样无声无息,他不知道自己发生了什么,生与死已没有界限,没有人提醒他可以活下去或者还有这样的希望,他的眼睛注视着什么也看不到的天空.黑暗透过他的身体渗透着进入他的思维,一个行将就木的人就是目前这个状态,他那样疲倦,昏昏欲睡,身上寒冷的感觉那样奇特,仿佛梦中另一个人的感受.生命原本来自黑暗,是否也要归于黑暗呢?黑暗不正是死亡最好的写照吗?当世间万物都已消失,感知也随之消失,由动而静,而后无所谓有无所谓无,不就是死亡吗?

昏昏沉沉了不知多久,他最终还是醒来,又感到那透彻的寒冷,他渴望温暖,而这渴望正是生命的象征.他最终确信自己仍旧活着,而这令他有了烦恼,沮丧.他发现海水离自己很远,他现在在一块礁石上,他知道退潮了,巨浪在退下去的最后一刻将他拍向岩石.要不是鼓胀的肚子起了缓冲作用,他早已粉身碎骨了.他意识到潮水会再次涨起来.肚子上有了些温热感,那是伤口在流血.他伸手摸一摸,然后放到嘴里舔一舔,居然分泌了一点唾液.他想喝口水,可是雨已经停了.

他试着动动手指手腕,然后用手抚摸自己的身体,来回揉搓,感受一点温暖.他发现右腿的小腿骨折断了,可能是撞到了岩石的突出部位,他的视力越来越好,看清了黑暗中周围的环境,沿着礁石的坡度向上看,发现了一座小岛.在黑暗中令人恐怖.现在他需要想一想,然后做一个决定,或者说是一个选择.上到小岛等待天亮还是就在这里等待潮水吞没自己.还有没有获救的可能?如果有?在哪里?自己究竟离海岸多远?在哪个方位?这些都无从知晓.最后他得出一个结论,只有上了那座小岛才可能有一线希望.至少有希望看到明天的太阳.为此他的内心涌起一阵热浪,虽然很短暂.他想站起来,但没有成功.于是他只好用两只手和没受伤的左腿拖着身体爬行,每前进一尺都如此艰难,疼痛已不太明显,与死亡相比实在算不了什么.那看起来近在咫尺的小岛此时感觉那么遥远,他的肚子里咕咕乱叫,唉!人真是奇怪,昨天中午躺在床上觉得活着很无聊,现在要死了却渴望活下来.现在多么希望有两个馒头,一碗热汤,可是连口水都没有.

他艰难地爬着,像参加马拉松的运动员一样激励自己,快点!再快点!千万不能停下来.终于,他爬到了岩石顶端靠近小岛的地方,正当他想要为此欣慰一刻,稍稍喘息一下,眼前的情景又让他大失所望!原来这岩石和小岛之间有一个裂缝,就算腿没毛病也休想跨越,他趴在岩石上欲哭无泪,他已经熬干了身上的水分,一个希望破灭时给人的打击是如此沉重!他甚至希望刚才已经撞死在岩石上,为什么让他这样费尽心力抱有希望然后又给他当头一棒!他躺在那里哭丧了很久,哀嚎声在海面上充满恐怖的气氛.等到再也嚎不出声音了,他开始渴望睡一觉,永远不再醒来!

耳边波涛声重新响起,浪越来越高,他意识到在涨潮了.再过一个小时这里将被淹没,直到下一次退潮.周而复始.他翻过身来把头探出去向裂缝的深处看,心里重新盘算着,如果从这里跳下去而不被撞死,只要游上十几米,就到了小岛的崖壁,然后攀上去,只要不被海浪冲走?就有希望上岛!他把身体尽可能挪到边缘,想象着身体滚下去的情景,横下心来,做了最后一次准备,然而,正当他即将翻转的一瞬间,又一个想法冒出来,何不等到潮水接近自己时再跳下去?那样就不用担心撞到礁石,想到这里他轻松许多,现在需要的就是耐心等待潮水涨起来,如果这段时间里没有风暴,一切将很顺利.他告诫自己不要因为疲劳睡着,尽可能想一些有趣的事情.

她的影子又在眼前晃动着,那是一件很有趣的事情.一次约会在树荫下,她突然问怎么样会怀孕呢?他很吃惊地看着她,你真不知道吗?她说千真万确.那神情很认真,于是他笑起来,在她耳边说了几句,她用力捶了他一下.女孩的无知有时是一种美.然后她讲了个故事.

很久以前,一对恋人去郊游,到山顶时下起了雨,于是住在一个破庙里.晚上女的睡在里间,男的睡在外间,女的把门关上后,揪一根头发粘了口水封在两扇门之间.第二天起床后头发不见了,你猜怎么回事?于是他回答:一定是夜深人静时,那个男的悄悄地进去了.她说不对,重猜!他摇摇头.她说:是女的睡到了外间,傻瓜!于是他把她抱起来亲了又亲,希望她也试他一次.

朦胧中他做了一个梦,梦到他俩去公园,坐在长椅上聊天,天下起了雨,没带雨伞,因为刚才还是晴空万里.从未在雨中待过,她说咱不走就在这儿淋会雨.那雨是毛毛雨,他把她抱在腿上看雨景.过了一会儿腿上湿了,身上也湿了,于是他醒了.原来潮水已经涨起来,他迅速翻进水里奋力游向对面.然后攀着岩石向上爬去,一直爬到高处他才停下来,回头看看水面已很远了.他找了一块石板四平八稳地躺下来,就如在床上一样睡着了.

饥饿把他从梦中唤醒,太阳已经升得很高了.二十年来这是睡得最舒服的一次,酣畅坦然,如痴如醉.他闭着眼睛享受温暖的阳光,静静地听树林里鸟儿的鸣叫,眼前红红的阳光隔着眼皮就能感受到,火热在周身弥漫,夜里令他恐惧的波涛此时像催眠曲一样悦耳动听.他小心翼翼地睁开眼睛,眼皮涩涩地有点疼,接着天旋地转耳中轰鸣,他努力动动舌头,希望有一点点口水,可是没有.他想起昨天下过雨,低洼处应该有积水,他转着头四周看看,林子很密遮住了视线,一群鸟儿在空中飞来飞去,如果站起来或许可以找到鸟窝,然后幸运的话有一窝鸟蛋,既解渴又解饿,想着看看周围,不远处有一个枯树枝,可以做拐杖,他慢慢地爬过去,地上的石子松球硌得他龇牙咧嘴,但他顾不了这许多,他扯着枝子向下一拽,拐杖到手了,他扶着树枝艰难地站起来,一瘸一拐地走着.站起来之后视野开阔了,他首先找到一个水坑,趴下去咕咚咕咚喝了好一会儿,这水真甜,像小时候喝过的泉水.只是最后几口喝了点泥浆,他吐了几口.精神好了许多,现在该找点吃的了.他继续向岛的纵深走,这岛还真不小,现在他还看不到它的边缘,阳光透过茂密的枝叶照在他身上,留下一片斑斑驳驳的暗影.象花间舞动的蝴蝶的影子.他抬头看看,在树杈的顶端,的确有一些鸟窝,他目测了一下,知道自己爬不上去.他从地上捡起石子向鸟窝抛去,没打中!但可以接着来,他捡了一堆石子,坐在地上挨个抛出去,打中了!有一颗石子正好打在鸟窝的底部,那里边一阵唧唧唧唧的叫声,原来是一窝雏鸟,可惜力量不够大,虽然打中但并未打烂.胳膊终于抬不起来了,他停下来,应该动动脑子了.他靠在树干上望着林子,想起了《鲁宾逊漂流记》,他也是一个人在荒岛上,可他毕竟从沉船上搬了好多东西,而且他还有枪,可以打一些鸟兽,我却什么也没有.想到这些他觉得自己比鲁宾逊悲惨得多.突然间想起小时候用弹弓打鸟,有个弹弓也行.支架没问题,关键是皮筋.他低头看看短裤,有了主意.弹弓做好了.可是弹力不够大.他又泄了气,把皮筋重新装到短裤上.他重新坐下来想办法,或许自己应该到靠海的地方,万一有船只经过可以求救,想到这儿,他拄着拐杖站起来,迅速向夜里上岛的地方走.站在那里极目远望,除了几个小岛之外,哪里有船只?他无奈地叹息一声,干脆躺下来晒晒太阳,暖洋洋的感觉真好!活一会儿算一会儿吧,这可能是最后一次晒太阳了.忽又想起生物课上学过,人在没有食物和水的情况下,可以存活五到七天,如果有水?他又坐起来,这样的阳光积水很快就会蒸发,想到这儿,他站起来走回喝水的地方,用树枝把水坑盖起来.头顶上飞过一群类似鱼鹰的水鸟,它们有的嘴里叼着鱼,他多么希望哪知鸟打个喷嚏,或者咳嗽一声,把鱼掉下来.他俯下身喝了几口水,如果这岛上有一条小河,河里有小泥鳅那该多好!他又想起经常和同学在海边吃的海虹,他沿着昨天上岸的原路下到海里,在礁石缝里寻找,那黑黝黝的一团不就是吗?他游过去用力往下抠,费了好大力,终于揪下来一团,上秤一秤,得有五斤重.他一口气吃了四五十个,然后靠在树上睡了一会儿.肚子痛起来,接着是拉肚子,拉得他眼冒金星,头晕目眩.他再一次来到崖边向海里眺望,居然发现了一条船,他大声喊着,摇着手臂,可是没用,太远了.要是点起一堆火,腾起浓烟,也许船上的人可以发现.他想起钻木取火这个古老的字眼.他在林子里找了几段干树枝,掰断了钻起来,可是直到两臂酸麻也没能成功.他想起小时候经常玩的一种火石,这里有没有呢?

肚子越来越饿,有痉挛的感觉,他想必须把这个小岛巡视一遍,找到添饱肚子的东西.于是拄着棍子向岛的另一端走.边走边看希望惊奇地发现野果之类的东西.太阳快落下去时,他走不动了,靠在一个树干上,望着头顶的蓝天白云,他想喊两声.可那声音听起来嘶哑无力,连鸟儿也惊不走.一阵风从耳边吹过,有一丝凉意,他需要准备些干树枝,还得找一个能避雨的地方,,旁边有几颗大叶子树,很理想,他捡了好多干枝叶,铺在地上,又用绿树枝做了个被子,他躺下来盖好,如果这一睡便不再醒来,也算死得安宁,他已经不再悲伤了,既然这是命中注定,就听天由命吧!要是能抽颗烟该多好!我要把今天记录下来,让人们知道我是哪一天死的,他又坐起来,找了一块有棱角的石头,在树皮上刻了几个字,八月十二日,韩峰.这才放心躺下来沉入梦乡.

东升的旭日映红远方的海面时,他睁开了眼睛,看看天色微明,他又闭上眼,睡吧!起来干什么?除非岛上着一场大火,把那些鸟烧死,让我美餐一顿,不过到时候,我可能也被烧死了,不定谁吃谁呢?管他呢,怎么样都无所谓.饥饿的感觉正在麻木,已经不像昨天那样强烈,鸟儿的鸣叫再一次把他唤醒,又是一个风和日丽的好天气.刚才想到着火,于是他想到古代人类因为发现火种,才有了人类文明,要是有个火星儿被风刮过来,多好!记得有一次出去玩儿,忘了带火,抽烟时才想起来,可是四下无人,他俩想了好半天,最后找到一个酒瓶底儿,对着阳光调好焦距,居然成功了.人真是聪明.想着坐起身来,现在为什么不去找呢?谁敢说这个岛从来没有人来过?于是他起身四处寻找,眼前一颗大树引起他的注意,这棵树直径有一米多,枝繁叶茂,像一把巨大的伞撑开着,树身上有一道明显的疤痕,走近一看,他深吸了一口气,分明是人工斧凿的痕迹!那道横着的”一”,长约一米,深有两寸,宽约半尺,切口整齐.他绕树一周,眉头紧锁,然后大步疾走,中午过后,眼前一片空阔,又走了半个小时,他看到了边缘.这是岛的另一端.从这里望去海面更加开阔,他抬头看看日头,这里应该是向着西南方向,走近崖端向下看,笔直陡峭,石缝里长满了杂草,有几个海鸟的巢距崖顶约十米,无论是人或其他动物都难以靠近,显然这是适者生存法则的一个范例.他沿着边缘巡视着,前方有白亮闪光的东西,走近一看,他大吃一惊!那分明是一具人的枯骨!他感到一阵恶心,可是什么也没吐出来.他悲哀地坐下来看着自己的这个同类.泪水从眼中汩汩而出,这个人一定是坐在这里望眼欲穿地盼着得救,但最终绝望地死去!

他躺下来喘着粗气,泪水沿着面颊一滴一滴沾湿了草地,朦朦胧胧的天空在残阳的余晖中像一个哀怨的妇人回忆着青春年华时的一段伤心往事,悲戚着韶华不再,两情难聚.哀叹世事沧桑,命运无情.无望地渴求回到从前,梦想着重新来过,与曾经的恋人携手同心!哀莫大于心死,痛莫过于悔恨!

凄凄的海风冷冷地抚摸着那具白骨,一个孤魂在滚滚的波涛上永不停歇地徘徊,游荡,渴望一个归宿.回巢的海鸟把嘴里的食物喂给她的婴儿,然后用她丰满的羽毛,温暖的胸膛抚慰她的孩子进入甜甜的梦乡.

躺在地上的那个可怜的人靠近他的那个同类,把他那还有些温暖的手颤微微地抬起,然后轻轻地放下,抚摸那个更加可怜的人的脸颊,那个陌生的朋友动了动他的颅骨作为报答.他们默默地沟通,交流,渴望彼此安慰!

很久很久,他终于站起来,踉踉跄跄准备回到他那个窝,借着最后一点天光,他挪动沉重的身躯,走着走着.脚下绊了一下,摔倒在地.他坐起来揉揉脚,摸到一个硬的物体,他用石头敲了敲,铛铛响,是一柄斧头,下面的苔藓将它与石头连在一起,他用石头来回敲着,终于把它拿起来,上面锈迹斑斑,反复敲打之后,露出了光亮,他回头看看那个骷髅,然后走进树林.

他心里想着如果能做一个木筏,赶上风平浪静,可以漂到海上碰碰运气.可是这需要足够的体力和时间.疲劳和困倦使他再一次沉入梦乡.夜里他发起了高烧,浑身颤抖,昏迷中他渴望死神快一点降临,早一点解脱.这个漫长难熬的夜晚,他的肉体和灵魂经受了有生以来从未有过的巨大痛苦,昏迷中他开始忏悔,从过去的岁月中努力搜寻自己的罪恶.他想到了父母,兄弟姐妹,小时候的伙伴,同学,老师还有她.想起了父亲艰辛的劳作,弯曲的身影.想起了母亲在油灯下吃力地纳着鞋底儿.想起自己总是逃避家里的劳动,他揪心地疼!就这样死去?怎么能得到老天的宽恕!他的精神正面临崩溃,这反倒减轻了肉体的痛苦.

他挣扎着起来,抡起斧子对着一颗碗口粗的树拼命砍着,嘴里不停的喊,嘿,嘿,嘿,嘿.,汗水从额头,后背,前胸淌遍了全身,但他绝不停下.死都不会停下!太阳终于升起,越来越高,那棵树终于哗啦啦地倒下来,他停下来歇了一会儿,然后去找水喝.喝过水他以最快速度返回,将树上的枝杈挨个砍掉,选了两米最粗部分,然后切断.接近黄昏的时候,他把树皮扒光了.

他搂了一大堆树叶,然后钻进去呼呼大睡.夜空中几点星光照在他苍白的脸上,宛如天国的光辉般宁静,安祥.一个灵魂正在挣脱肉体渴望自由,两个世界对一个生命的争夺已接近尾声,这更加验证了生命的可贵.茫茫宇宙浩瀚无边,与之相比大地只是一粒尘沙,如果把人的一生和宇宙所经历的时间相比,简直比闪电还要短暂.

上午的阳光给了他最后一点挣脱黑暗的力量,灵魂对光明的渴望使他苏醒.肿胀的眼睛视线模糊,他还有最后一件工作要做.他在圆木上刻了几个字:八一五孤岛韩峰.他找了一个锋利的树枝,扎破中指,让血一滴一滴滴进那个横着的”一”字的槽里.然后把它推进大海,看着它漂走.

他拿起斧子来到崖边寻找一个合适的地点作为坟地.有一个形状象椅子的地方很理想,有靠背有扶手,唯一的缺点是坐的地方不够平坦,他用斧子砍那高出的地方,直砍得两臂酸麻,眼前发花,他揉揉眼睛,活动一下筋骨然后继续砍,眼前金星四溅,他定定神,有些兴奋,他放下斧子,找了些干透的草和树枝,在座位周围堆好,然后找了一粗一细两根木棍,把粗的那根中间挖出一个凹槽,把那些细碎的木头用斧子研磨成粉末放在凹槽里,接着用那根细一点的木棍在凹槽处旋转,不停地旋转。着同一个地方,节奏越来越快,几颗火星儿冒出来,一缕清烟缓缓升起,着了!他放下棍子捡更多的树枝堆上去,火苗由小而大,向四周蔓延,几分钟后,浓烟滚滚,附近的林子开始燃烧!他站在上风口,激动地瞪大双眼,眼里映照着熊熊火焰!他转过身向着学校所在的方向,焦急等待.他想着如果得救,一定把那具骸骨带回去,让他入土为安!他一会儿坐下,一会儿站起来,夕阳快要落下的时候,他绝望了.他转过身来打算去找几只烧熟的雏鸟,就在转身那一刻,他看到远处隐约地有一条船向他这个方向驶来.越来越近,大约三个小时前,海上巡视的救生员在望远镜里发现了烟雾.此时他已经看到一个赤身裸体的人站在那里招手,他简直不敢相信这是真的!靠近小岛时他看清了他的脸,他看到那个年轻人流着泪跪下来,仰望天空,双手合在胸前,嘴一张一合地像在说着什么,但他知道他一定是在感谢上天给了他第二次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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