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后赵列传·王阳郭敬张宾
●王阳,勒初从汲桑,召阳与夔安、支雄、冀保、吴豫、刘膺、桃豹、逯明等八骑为群盗。后郭敖、刘征、刘宝、张曀仆、呼延莫、郭黑略、张越、孔豚、赵鹿、支屈六等又赴之,号为十八骑。阳为游击将军,与中垒支雄并迁门臣祭酒,专主胡人辞讼,重禁胡人,不得陵侮衣冠华族,号胡为国人。又领骁骑将军,屯于雍丘。勒即使世子弘镇邺,配禁兵万人,车骑所统五十四营悉配之,以阳专统六夷以辅之。
夔安,辽东人,从征伐,拜中坚将军。从至寿春,而大霖雨,安劝勒就高避水,勒笑曰:“将军何其怯乎!“从勒北渡,与支雄等七将攻王浚将游纶、张豺于苑乡,破其外垒。勒称天王,以安为左司马。及即位,迁镇军将军,季龙秉政,领左仆射。季龙既为赵王,迁安为侍中、太尉、守尚书令,又迁太保,与群臣上称尊号。
晋使征西大将军庾亮镇武昌,豫州刺史毛宝戍邾城,季龙恶之。乃以安为征讨大都督,统五将步骑七万攻荆扬北鄙。石闵败晋人于沔阴,斩其将蔡怀。将军朱保又败晋兵于白石,斩其将郑豹、谈玄、郝庄、随相、蔡熊。张贺度攻陷邾城,败晋将毛宝于邾西,死者万余人。安进据胡亭,晋将黄冲、历阳太守郑进皆降之。竟陵太守李阳距战,安乃退,遂略汉东,拥七千余家迁于幽冀。再迁尚书令,建武六年卒。
(族)逸,季龙既死,率其众降燕,燕以为秦州刺史。
支雄,中垒将军。从征向冰于枋头,讨游纶、张豺于苑乡。复讨刘演于廪丘,斩演将潘良,与逯明攻陷东武阳,败演将宁黑。季龙将伐段辽,以雄为龙骧大将军。
桃豹。初为魏郡太守。时晋大将祖逖在蓬关,勒遣豹讨之。逖使其督护陈超袭豹,超败,没于阵。逖退如淮南。迁豹豫州刺史。俄而逖复遣其将韩潜等袭据浚仪之西台,豹守东台以拒之。久之,豹以粮乏难支,退据燕城。勒将西讨刘曜,豹统豫州见众会勒于荥阳。复仕季龙,以横海将军从征段部鲜卑。迁为太保。
逯明。遣击刘演于廪丘,别攻其将宁黑于茌平,降之,因破东燕、酸枣而还,徙降人二万余户于襄国。季龙时为金紫光禄大夫,为季龙所杀。
郭敖,一名黑略。从征伐,拜左长史,及称天王,迁尚书左仆射。季龙遣敖及章武王斌等率步骑四万讨黑羌薄句大,敖军大败。季龙大怒,遣使杀敖。(即郭敖和郭黑略实为同一人)
刘征。以青州刺史从季龙征曹嶷于青州,青州平,季龙将尽杀嶷众,征曰:“今留征,使牧人也;无人焉牧,征将归矣。“季龙乃留男女七百口配征,镇广固。青州诸郡县垒壁尽陷于征。后数抄晋沿海诸县,为晋司空郗鉴所击,战没。
呼延莫,一名谟。勒初从元海,以莫属元海,从征伐,刘曜世为镇东将军。救刘岳于金墉,为季龙所败,死之。
张越,广威人,勒之姊夫。时越与诸将蒱(pu二声)博,勒亲临观之。越戏言忤勒,勒大怒,叱力士折其胫(jing四声)而杀之。
孔豚,或一名苌。从勒攻建业,遇霖雨,而司马睿大集众于寿春。勒会诸将计之,苌与支雄等三十余将进曰:“及吴军未集,苌等请各将三百步卒,乘船三十余道,(自汝水)夜登其城,斩吴将头,得其城,食其仓米。今年要当破丹阳,定江南,尽生缚取司马家儿辈。“勒笑曰:“是勇将之计也。“各赐铠马一匹。
勒既筑▲襄国,而王浚将王昌督段部鲜卑来伐,苌逆击之,擒其将末波,鲜卑乃退。勒徇冀州,遣苌别攻定陵戍,斩晋兖州刺史田徽。以前锋都督击刘琨于▲并州,大破之,斩其大将姬澹。复讨平幽州诸郡。攻邵续别营十一,皆下之。又攻陷文鸯十余营,苌恃胜不设备,鸯夜击之,(苌)大败而归。复从季龙攻段匹磾于▲厌次,讨匹磾部内诸城,陷之。
赵鹿,一名庶。义阳王鉴既立,为太宰,冉闵之乱,奔于襄国。寻没于刘显。
支屈六。后更姓张,与程遐为左右司马。
又有刁膺者。从征伐,勒以为右长史。从至葛陂,将攻丹阳。时霖雨不止,膺谏勒先送款于建邺,求扫平河朔,待军退之后徐更计之。勒责膺曰:“君共相辅佐,当规成功业,如何便相劝降!此计应斩。然相明性怯,所以宥君。“于是退膺为将军。
●郭敬,字季子,太原邬人也。勒年少时,父老及相者皆曰:“此胡状貌奇异,志度非常,其终不可量也。“劝邑人厚遇之。时多嗤笑,唯敬与阳曲宁驱以为信然,并加资赡,勒亦感其恩,为之力耕。时并州饥乱,勒与诸小胡亡散,乃自雁门还依宁驱。北泽都尉刘监欲缚卖勒,驱匿之,获免。勒于是潜诣纳降都尉李川,路逢敬,泣拜言饥寒。敬对之流涕,以带货鬻(yu四声)食之,并给以衣服。勒谓敬曰:“今者大饿,不可守穷。诸胡饥甚,宜诱将冀州就谷,因执卖之,可以两济。“敬深然之。会建威将军阎粹说并州刺史、东嬴公腾执诸胡于山东卖充军实,腾使将军郭阳、张隆虏群胡将诣冀州,两胡一枷。勒时年二十余,亦在其中,数为隆所驱辱。敬先以勒属郭阳及兄子时,阳,敬族兄也,是以阳、时每为解请,道路饥病,赖阳、时而济。
后天下大乱,奔乞活李惲于上白。及勒克上白,斩惲,将坑其降卒,见敬而识之,曰:“汝郭季子乎?“敬叩头曰:“是也。“勒下马执其手,泣曰:“今日相遇,岂非天邪!“赐衣服车马,署敬上将军,悉免降者以配之。
勒称尊号,迁荆州监军。率南蛮校尉董幼攻襄阳。勒驿敕敬退屯樊城,戒之使偃藏旗帜,寂若无人,彼若使人观察,则告之曰:“自爱坚守,后七八日大骑将至,相策不复得走矣。“敬使人浴马于津,周而复始,昼夜不绝。侦谍还告晋南中郎将周抚,抚以为勒军大至,惧而奔武昌。敬入襄阳,军无私掠,百姓安之。晋平北将军魏该弟遐等率该部众自石城降于敬。敬毁襄阳,迁其百姓于沔北,城樊城以戍之。会敬南掠江西,晋南中郎将桓宣承其虚攻樊城,取城中之众而去。敬旋师救樊,追战于涅水。敬前军大败,宣亦死伤太半,尽取所掠而止。宣遂南取襄阳,留军戍之。
●张宾,字孟孙,赵郡中丘人也。父瑶,晋中山太守。宾少好学,博涉经史,不为章句,阔达有大节,常谓昆弟曰:“吾自言智算鉴识不后子房,但不遇高祖耳。“为中丘王帐下都督,非其好也,病免。及永嘉大乱,勒为汉辅汉将军,与诸将下山东,宾谓所亲曰:“吾历观诸将多矣,独胡将军可与共成大事。“乃提剑军门,大呼请见,勒亦未之奇也。后渐进规谟,乃异之,引为谋主(规谟,即规划谋议)。
勒既据襄阳,欲有雄据江汉之志,宾以为不可,劝勒北还,弗从,以宾为参军都尉,领记室,位次司马,专居中总事。晋琅琊王睿使王导为大都督拒勒。勒军粮不接,死疫大半,乃纳宾之策,焚辎重,裹粮卷甲而北。及勒斩王弥,并其众,亦宾之谋也。
勒复欲攻建业,并江南,会霖雨不止,汉檄书朝夕继至,勒会诸将计之,因顾问宾曰:“于君计何如?“宾曰:“将军攻陷帝都(即洛阳),囚执天子,杀害王侯,妻略妃主,擢将军之发不足以数将军之罪,奈何复还相臣奉乎!去年诛王弥之后,不宜于此营建。天降霖雨方数百里中,示将军不应留也。邺有三台之固,西接平阳,四塞山河,有喉衿之势,宜北徙据之(喉衿:要领、要害)。伐叛怀服,河朔既定,莫有处将军之右者。晋之保寿春,惧将军之往击尔,今卒闻回军,必欣于敌去,未遑奇兵掎击也。辎重迳从北道,大军向寿春,辎重既过,大军徐回,何惧进退无地乎!“勒攘袂鼓髯曰:“宾之计是也。“擢宾为右长史,加中垒将军,号曰“右侯“。
勒既北还,而向冰聚众于枋头,宾进曰:“如闻冰船尽在渎中,未上枋内,可简壮勇者千人,诡道潜渡,袭取其船,以济大军(渎:水沟)。大军既济,冰必可擒也。“勒从之,遂克枋头。
晋北中郎将刘演据▲三台,诸将佐议欲攻取三台以据之,宾进曰:“刘演众犹数千,三台险固,攻守未可卒下,舍之则能自溃。王彭祖、刘越石(即王浚、刘琨)大敌也,宜及其未有备,密规进据罕城(?),广运粮储,西禀平阳,扫定并蓟,桓文之业可以济也(禀,即向上级报告)。且今天下鼎沸,战争方始,游行羁旅,人无定志,难以保万全、制天下也。夫得地者昌,失地者亡。邯郸、襄国,赵之旧都,依山凭险,形胜之国,可择此二邑而都之,然后命将四出,授以奇略,推亡固存,兼弱攻昧,则群凶可除,王业可图矣。“勒曰:“右侯之计是也。“于是进据襄国。宾又言于勒曰:“今我都此,越石、彭祖深所忌也,恐及吾城池未固,资储未广,送死于我。闻广平诸县秋稼大成,可分遣诸将收掠野谷。遣使平阳(即汉朝),陈宜镇此之意。“勒又然之。
王浚果遣将王昌督段部鲜卑攻勒,勒屡战不利,又闻其大造攻具,勒顾谓将佐曰:“今寇来转逼,彼众我寡,恐攻围不解,外救不至,内粮罄绝,纵孙吴重生,亦不能固也。吾将简练将士,大阵于野以决之,何如?“诸将皆曰:“宜固守以疲寇,彼师老自退,追而击之,蔑不克矣。“勒顾谓宾与孔苌曰:“君以为何如?“宾、苌俱曰:“闻就六眷(即疾陆眷)克来月上旬送死北城,其大众远来,战守连日,以我军势寡弱,谓不敢出战,意必懈怠。今段氏种众之悍,末柸(即末波)尤最,其卒之精勇,悉在末柸所,可勿复出战,示之以弱。速凿北垒为突门二十余道,候贼列守未定,出其不意,直冲末柸帐,敌必震惶,计不及设,所谓迅雷不及掩耳。末柸之众既奔,余自摧散。擒末柸之后,彭祖可指辰而定。“勒笑而纳之。
勒后据▲邺城,谓宾曰:“邺,魏之旧都,吾将营建。既风俗殷杂,须贤望以绥之,谁可任也?“宾曰:“晋故东莱太守南阳赵彭忠亮笃敏,有佐时良干,将军若任之,必能允副神规。“勒于是征彭,署为魏郡太守。彭至,入泣而辞曰:“臣往策名晋室,食其禄矣(策名,谓报名参加科举考试)。犬马恋主,切不敢忘。诚知晋之宗庙鞠为茂草,亦犹洪川东逝,往而不还。明公应符受命,可谓攀龙之会。但受人之荣,复事二姓,臣志所不为,恐亦明公之所不许。若赐臣余年、全臣一介之愿者,明公大造之惠也。“勒默然。宾进曰:“自将军神旗所经,衣冠之士靡不变节,未有能以大义进退者。至如此贤,以将军为高祖,自拟为四公,所谓君臣相知,此亦足成将军不世之高,何必吏之。“勒大悦,曰:“右侯之言得孤心矣。“于是赐(忠)安车驷马,养以卿禄,辟其子明为参军。
时王浚署置百官,奢纵**,勒有吞并之意,欲先遣使以观察之。议者佥曰:“宜如羊祜与陆抗书相闻。“时宾有疾,勒就而谋之。宾曰:“王浚假三部之力,称制南面,虽曰晋藩,实怀僣逆之志,必思协英雄,图济事业(三部即段部、宇文部和拓跋部)。将军威声震于海内,去就为存亡,所在为轻重,浚之欲将军,犹楚之招韩信也。今权谲遣使,无诚款之形,脱生猜疑,图之兆露,后虽奇略,无所设也。夫立大事者必先为之卑,当称藩推奉,尚恐未信,羊、陆之事,臣未见其可。“勒曰:“右侯之计是也。“
俄而勒纂兵戒期,将袭浚,而惧刘琨及鲜卑、乌丸为其后患,沈吟未发。宾进曰:“夫袭敌国,当出其不意。军严经日不行,岂顾有三方之虑乎?“勒曰:“然,为之奈何?“宾曰:“彭祖之据幽州,唯仗三部,今皆离叛,还为寇雠,此则外无声援以抗我也。幽州饥俭,人皆蔬食,众叛亲离,甲旅寡弱,此则内无强兵以御我也。若大军在郊,必土崩瓦解。今三方未靖,将军便能悬军千里以征幽州也。轻军往返,不出二旬。就使三方有动,势足旋趾。宜应机电发,勿后时也。且刘琨、王浚虽同名晋藩,其实仇敌。若修笺于琨,送质请和,琨必欣于得我,喜于浚灭,终不救浚而袭我也。“勒曰:“吾所不了,右侯已了,复何疑哉!“
勒既败刘琨,得并州,而司、冀、并、兖四州流人数万户在于辽西,迭相招引,人不安业。孔苌等攻马严、冯〈月者〉(猪),久而不克。勒问计于宾,宾对曰:“冯猪等本非明公之深仇,辽西流人悉有恋本之思。今宜班师息甲,差选良守,任之以龚遂之事,不拘常制,奉宣仁泽,奋扬威武,幽冀之寇可翘足而静,辽西流人可指时而至(龚遂,西汉官员)。“勒曰:“右侯之计是也。“召苌等归,署武遂令李回为易北都护、振武将军、高阳太守。马严士众多李潜军人,回先为潜府长史,素服回威德,多叛严归之(李潜,不知何许人也)。严以部众离贰,惧,奔于幽州,溺水而死。冯猪率众降于勒。回移居易京,流人降者岁常数千,勒甚嘉之,封回弋阳子,邑三百户。加宾封一千户,进位前将军,固辞不受。
宾机不虚发,算无遗策,成勒之基业,皆宾之勋也。勒称赵王,加宾大执法,封濮阳侯,专总朝政,位冠僚首。而谦虚敬慎,开襟下士,士无贤愚,造之者莫不得尽其情焉。肃清百僚,屏绝私昵,入则格言,出则归美。勒甚重之,每朝,常为之正容貌,简辞令,呼曰“右侯“而不名之,勒朝莫与为比也。及卒,勒亲临哭之,哀恸左右,赠散骑常侍、右光禄大夫、仪同三司,谥曰景(侯)。将葬,送于正阳门,望之流涕,顾左右曰:“天欲不成吾事邪,何夺吾右侯之早也!“程遐代为右长史,勒每与遐议,有所不合,辄叹曰:“右侯舍我去,令我与此辈共事,岂非酷乎!“因流涕弥日(即终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