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落知多少,竹子叶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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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章 59.天与我与命(4)

南山书院是墨间门的私塾,说白也就是墨家人的藏书阁,会有人不远万里来此一览,司马俨、顾渊、夏侯炳儿时都在这修过学,南山书院也号称可延千代万世不朽,建造者把它建在了山腰,不以峰高而自衿,唯山腰风景独好。

于某日清晨,一袭金边玄衣悄然而至,看了看牌匾上的字,突然涌起一丝不好的回忆,强制自己低头。

华洛以前来过南山书院,趁师父不留意就会往这里跑,久而久之,就与当时在书院修学的简辰逸熟络了。

书院自有结界无人看守,来这里都是为求学。他可能是异类,不是来求学,也不是陶养情操。

以前来是为了找他,现在是为了找他。

从前来这还会有几个老头招呼他,几年过去多半都埋了,没人认得他了。拐过一个书架,华洛的眼底白茫茫一片,心情轻松不少,甚至有点愉悦。

“你在啊,简辰逸。”

“找到你了辰逸哥!”

稚嫩的华璟扯住简辰逸拿书的那只手又蹦又跳,嘴里还会高兴嚷嚷道我抓到你了,带你去吃烤鸡。

只是时至今日,那只烤鸡再也没吃到过,那个人却再次出现了,已经不是傻乎乎拉着他吃烤鸡的小孩了。

简辰逸手里依旧拿着一本书,见他来也不讶异,他早知道躲不过,回这里无非就是念念旧看看书。

“想走走去山顶吗,我让人烤了只鸡。”简辰逸放了书,含笑望他。

山顶一般是用作散步的,华洛记得,他与简辰逸时常偷跑上山,一待就是一日。

“你现在叫华洛?”途中简辰逸问道,倏地绽开一笑,“没什么,挺好听的。”

华洛依旧冷着一张脸,眉眼敛了先前一瞬的喜悦,上山的路难走,这些年很少有人走过了。走了会儿,衣摆就沾上了泥泞。

望着眼前恍如隔世的背影,他不禁问道:“你不是不爱吃烤鸡吗?”

简辰逸顿了顿,道:“你来做客,总要点你爱吃的。”

隔了很久,等见到了山峰,华洛才缓缓开口:“你还会记得我爱吃的东西吗?简辰逸。”

鸡在一个时辰前就烤上了,只剩了缕缕炊烟,简辰逸轻车熟路扫开地面的土,把土里烤得滚烫的土块抱出来,敲碎了表面的土,露出层层荷叶包裹的烤鸡,一瞬间香气四溢。

华洛心里隐隐动摇,简辰逸以前是不会做这些的,每每都是等着他像这样做好。

“没有食具,勉强下吧。”简辰逸把热气腾腾的烤鸡送到他面前,熏得他看不清前方。

简辰逸的脸沾了些尘灰,兴许是刚弄上的,可他只满心期待华洛吃下这口鸡的表情。

可华洛再也不是从前唯命是从的孩子了,他别过脸,赌气似的:“不想吃。”

他余光见到简辰逸缓缓把手放下,犹豫着把烤鸡送回坑,相顾无言。

简辰逸总是做些感动自己的事,他以为他不按初竹交代回墨间门,而是在南山书院苦等会打破华洛对他的怨念,以为千试百练做的烤鸡能让华洛忆起美好,但最终他也如同被嫌弃烤鸡一般,回到了土坑里。

天道与人道,总要占一边,可他一边都没给占到。

罢了罢了,简辰逸深吸口气,望向他:“那你,就说明吧。”

华洛闻言,挑眉道:“你等着我来?”

简辰逸点头:“在苍穹山不是我师父来得及时,估计我早就死了。这回不麻烦她了,我也不躲你,咱们把话说清,说清就一拍两散,说不清就只好动粗了。”

华洛瞪着猩红的眼睛,骂道:“你没资格跟我谈条件。”

反观简辰逸淡然注视,说话间都是儒雅随和:“谈条件?谁都不想死得不明不白。”

他毕竟是墨间门最杰出的一辈,越是淡然,华洛越是愤懑,沉声质问道:“你想说清?之后呢,你是打算回你徒有其表的师父身边,还是继续守在你造下杀孽的书院?”

闻言简辰逸略皱眉,有些许不满:“你别胡说。”

见触到了他的底线,华洛更加肆无忌惮,故意在他耳边说道:“我没胡说,初竹不是你的师父,不会就我知道吧?”

华洛被推搡一把,踉跄几步,负手看他窘迫的模样,戏笑道:“从我刚见到你就在想,墨间门的出色少主怎会单单拜她为师,我承认她的造诣颇高,可你也是自命不凡,应当不会是师徒。我就小小地诈了你一下,你那么激动做什么?”

略微上扬的语调令简辰逸感到心力交瘁,他要恨死自己了,华洛这种招数玩了一次两次,他也就上当了一次两次。

简辰逸眨了眨迷茫的眼,这下华洛更得意了吧,他都怕到要去假拜师父,而他却一步步走到了安连庙司官的地位。

沉默间,华洛冷冰冰的话就砸了下来:“能不能骨气点,读了二十多年的书净学着怂了?”

简辰逸冷笑一声,回道:“原来故意来羞辱我的,除却当年的事,我也没做过对不住你的事吧,要逼我到哪步你才满意?”

“可就是当年的事,就足以让我们分崩离析。但我想通了,不会杀你。”华洛衅着嘴角,指意不清地看向他,“我得和你继续生活,要在我的折磨下看你如何变老变丑变成枯骨黄土。”

简辰逸提起嘴角,淡淡道:“那你还是杀了我好,想到一辈子都困在你身边,就心痛如绞。”

“这么想死是吗?”华洛头一热,眼眶隐隐发红,他真想撕烂简辰逸这张嘴,让他只能用憎恨的目光注视,再也发不出一个音。

“倒也不是,”简辰逸摇头,垂下的珠翠晃了晃,衬着清瘦的脸廓增添几分安宁,“待在旧友身旁,难免忆起年少之事。”

华洛嗤笑:“你当初一直把我当孩子看待,怎么几年后从你口中成了旧友?挺会说,你说,什么叫做年少之事。”

“你。”简辰逸静静注视他,只说了这一个字,可也不假,他的少年时,无一处无他。“若你当真那样做了,我会见证你老得走不动路,我风华依旧。”

华洛凝噎,气到说不出话,转身走了。他并没有因简辰逸后半句话而大发雷霆一剑斩了他,只能庆幸那个字的运。

华洛走了。

简辰逸眉头紧锁,震开了不远处堆叠的草垛,失了隐蔽的人影不再躲藏,而是咬唇笑着望向他。

——叶衍,叶倾羽。

“打扰你两位的重逢了,该骂该打。”叶衍小跑来,扬起遍地枯叶。

简辰逸也不见先前和蔼的笑意,一眼不瞧他,似乎是因他的偷听,问道:“你找我的?”

“在南山书院找东西,也算是找你。”叶衍负手,碾着泥土与枯叶。

简辰逸冷道:“找什么?”

叶衍掷地有声:“《仙门开天否》,仙风老儿亲自撰写的那本。”

阅卷无数的简辰逸当然知道这书,他的眉眼敛了锋利,只是淡淡问道:“这书……你可知内容?”

“此书分为十二卷,前五卷分别名为开天、出世、脱尘、得道、归升,记载了仙风老儿在几百年前由凡人升仙的经历,这五卷早在世间广为流传。”

“如此你便下山去店铺买上一本。”

“不,我要找的正是后七卷,记载了修真界魔界的千年纠葛,大小数场战役,功法秘籍无数。”

叶衍的眸色幽暗,闪动地狱的荧光,他仿佛在密谋一件足以毁天灭地的大事。

简辰逸总算正眼看他,道:“既然是史书,你要来借阅,也不过是重看历史,历史尽数成灰,除了今朝赞叹前人,你做不了任何事。”

叶衍却笑道:“我翻遍了整个南山书院也没能找到,想必后七卷记录的不止于此,我就想弄清一件事。”

简辰逸问:“何事?”

叶衍还是笑,眼里冰凉:“倘若回到当初,到底人与魔,谁才是正道。”

简辰逸冷脸,与他拉开一小段,沉声问道:“你是何人?”

苍翠的阳光映得叶衍脸色苍白,他挡了下树斑,眼前浮现出很多人,又化为了一团光影,随风消散在空中。

“一个……无家可归的人。”

……

初竹醒来是三日后,比预期早了两三日,司马俨恰好已经颂完了佛,想到尘揽月棘手的令就头疼,殷池傲也在前一日离开了,听循司马俨的话去陪他的父亲。

再醒来的初竹并无不适,也能自如掌控魂灵,但让她与自己交手切磋,她却只是摇头笑笑,说累了。

这日初竹在院子里晒太阳,司马俨给她搭上了条绒被,坐在她身旁。

初竹靠在他肩头昏昏沉沉,司马俨疑惑她为何不问起叶衍的下落,洗尘到底是什么,自从醒来,初竹就听话得不像她了。

而她这样子,就像当年司马俨的母亲因病去世后司马迟明的疲态,简直外强中干,行尸走肉。

“想到这些日子闲云野鹤的,有种养老的感觉。”初竹懒懒说道。

司马俨应道:“你要想过这日子也行,等弟子出师,山下有个颐和小院,清静,正合适你住。”

初竹不知他真起了兴致,摆手笑道:“我看他们是出不了师了,一个两个没悟性,该带他们一辈子。童徒子可入了纷争?”

司马俨道:“他被你赶走的第五日到了三宗教西南的王府,在茶楼喝了一杯茶就被扯进了一场江湖梦,好在他悟性高,知这是你的考验,已经走到二宗教了,虽说深陷了一桩悬案,应当是快要破了。”

“所幸精明些了。”初竹感到欣慰,又重重咳嗽数声,虚掩口鼻,半阖眼眸。

她默念道:“到哪了?”

司马俨微微疑惑:“二宗教。”

初竹低头笑了笑,偏头小憩。她说的不是童徒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