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71.天明之前(6)
三人伤好得无差,正当为回程发愁,华洛才想起问顾文为何要去安连庙。
顾文一边绑头发,一边调侃道:“你还能想起我来,真是稀罕。”
被取笑的华洛微微恼怒,催问道:“快些说。”
顾文托着下巴,慢悠悠说道:“没什么大事,交代一点事情。不是我说你,你总算是想起回去了,我这家底已经被你们掏空了,再不走我们就只能吃枯草了。”
华洛起身欲走,听他满怀怨念地诉苦,愧疚扯笑:“不必操心了,我已经发出信号了,今夜就能走。”
说罢便步下生风迫不及待离开屋子,留顾文望窗止愁,满身怨气。
他旋即扣响简辰逸的房门。
里面传来不急不缓的脚步声,随后门从里面打开,简辰逸嘴里咬着一枚龙眼肉,含糊不清唤道:“进来吧。”
两人身量相近,可华洛自幼练剑,平日看着瘦,每一块肌肉都是练过的,比起简辰逸文弱书生强出不少。
自然伤好得也快,华洛给简辰逸展示一番自己健壮的身体,双眼如炬,“已经好了。”
简辰逸笑道:“皮外伤好了,怎么像伤着脑子了。”
冷峻的黑狐狸在他的辰逸哥面前卸下了所有防备,跟在身后。
华洛剥了一颗龙眼,丢进嘴里,目光忽闪,问:“我日日缠着你,可会烦?”
简辰逸皱了皱眉,浅笑道:“不会。”
华洛又剥了一颗递给简辰逸。
或许是面对失而复得的情谊,华洛一日内隔三差五来找他,一赖就呆到半夜,同他聊近些年的变故,弄得隔壁顾文整宿不得安宁,骂骂咧咧把人赶走。
简辰逸时不时抬眼与他对视,相视一笑。
想起昨日顾文忍无可忍凶了华洛,偏偏说是简辰逸可怜他才肯理他。
华洛明面跟他驳论几句,摔门而出,却逮着简辰逸就反复问是不是真是看他可怜。
简辰逸磨破了嘴皮子,一早便去替华洛撑腰,埋怨顾文怎么爱好逗个孩子。
简辰逸挠挠鼻子,沉声道:“原先不是说你是来拦我师父吗,这下失利了,柳庙主该怎么为难你?”
华洛本就没想拦下初竹,奉命行事罢了,可临到话头却转了个弯,哼哼道:“会呀,会把我关在地牢,整夜整夜耍花招折磨我,伤口愈合了就撕开,往上面撒盐……”
简辰逸嘴角逐渐抽搐,揉了几把他的发顶,温言道:“要是骗我,我就把你扔出这里。”
两人又说笑一番,简辰逸才正经和他说道:“我定是会被安连庙压回受刑,你切记,要替我墨间门报个平安信,之后务必找到司马掌门,若是樊羽节同样受到牵连,一定要出面说情,这是师父的请求。”
华洛只听到了受刑二字,微张着嘴却一个字都没冒。
自是懂的,修真界公认的禁令,除非有掌门令在手,然则一切不以出兵运粮为目的的越界均视为出界罪。
然苍穹派的掌门令在初竹手里,即简辰逸则算是越界,眼下办法就是谎称华洛拦截了他未酿成大祸。
华洛担忧,呢喃道:“你太放心我了。”
简辰逸朝他笑了一下,不显痕迹地挡住了手腕的一枚玉镯,眼底笑意冷了几分。
比起如何掩饰自己,叶衍想出了绝佳计策,正值半夜,他捞起熟睡的初竹,毫不掩盖得意的憨笑。
不如趁此将初竹送出去……
他咂摸咂摸嘴,吭叽两声:“真是好主意。”
从鬼门关又走了一遭,他更能明白世人对他杀人不眨眼,毫无怜悯之心的评价有多恶毒,是他过了多少年都能从无尽的唾骂中简练的两句话。
事实也是如此,他从前全然不在乎剑下冤魂有多少,死得是否无辜是否痛苦,是否已有妻儿当安享晚年。只觉得手中握剑,每一次挥下都畅快不已。
除了他不配提及的姓名,唯有初竹能让他感觉到,不只有杀戮能支撑一个人活下去。甚至可能有什么值得为之奔赴,足以不惜命。
不过是相处了短短日子,便再次动摇,哪怕否定过往的一切。
算算时辰,试试缩地符呢。缩地符不行,再试试驾云,或是别的。
初竹应当不允许他御剑,那他便不御剑。
得先默默跟一段路,实在不行就只好出卖自己了。再算算日子,怕是不能在期限前赶到重林了,定会被程城逮住机会好好说教一顿。
想着冒了点火气,怎么说他也立了大功,好歹这次作战也算作个军师,竟把他安排到副将麾下任操兵长。哪个副将不好,偏偏还是程城,为人严厉不偏私,照他平日游手好闲的作风非得被整治废了。
叶衍摇头叹气,心里盘算着走一步看一步,竟没注意到冷光闪过,眨眼间便被冰冷的刀刃抵上喉咙。
他确实不敢轻举妄动,稍稍垂眸,忍住刀上冷光引起的双眼不适,同样照亮了初竹的一只眼,如野兽般凶狠的眼神。
方才手上一阵折腾,竟将初竹弄醒了。
看到初竹凌乱的发丝叶衍才感知到入骨的凉意,入夜后温度骤降,冻得他手臂僵硬,脸颊泛白,呼出的气也成了白雾。
他抬头,啼笑皆非。
可这些远远比不上脖子抵上的冷,即使有缓缓热流淌过。
初竹作势要推进几寸,眼见颈上有血,双眸似冰,低声道:“手拿开。”
叶衍不敢忤逆她,只好乖乖将箍在她腰身的手放下,见她后退,与自己对峙。
“你怎么活了?”初竹收起刀,问道。
叶衍转了转眸子,道:“医者说没伤到要害,捡回来一条命。”
初竹冷嗤一声:“看来下回我得狠心点了。”
“还说伤我的人并不想致死,刀刃仅插入了一指节。”叶衍耸肩,似乎很想证明初竹的话是真的。
“……”
初竹靠在了洞口,坐下时多看了两眼身上不属于自己的外袍,没多说什么,只是在身旁留出来一个空位。
叶衍走过去坐下,沉默了半晌,才温言道:“你何时知道的?”
初竹盯着弯月的眼眸闪了闪,道:“洗尘,应该说是洗尘前,就大抵想明白了,你伪装得不好,被识破只是时间问题。”
叶衍眯着眸子,忽而笑道:“看来我该多练练了。”
初竹点了下头,继续说道:“我不想杀你,但你太张扬了,在修真界如我一般的人,背后是多少人在看着,等着我的选择。”
“他们觉得我会因为你是魔族人恨你,会因此杀你,”她垂眸浅浅叹息,“这么多年了,哪有这么多恨的人呢?”
说罢了,一切的一切都是命运推向的结果,她只是在逆着长河,探寻真相,又怎会仅仅因为叶衍是个魔族人而恨他呢?
叶衍偏过头静静地看着她,嘴唇绷成了一条直线。
“我是没动杀心,但看到你在我面前没了生机,这里,”初竹指到自己心口处,有些犹豫,“直觉告诉我不该这样做。我那时以为你真死了。”
叶衍低头苦笑,听她说,“我也猜到你的身份不简单,能推近我的目的,这才……这才愧疚。总而言之,今后你我的路泾渭分明,无足轻重。”
不知过了多久,初竹才听到叶衍传来轻微的响动,“泾渭分明…初竹,我没有见过你这样的人,越在意越要推远。即便没有你那不致死的刀,我也确信你不会杀我。”
初竹偏过头,眼眸闪烁。
只见叶衍的眸越发深沉,脸却越发凑近,呼吸声逐渐清晰。
意识到他举动的初竹并未如此前惊慌,也是僵了半边身子,待温热一过,唇瓣又好似绷紧。
叶衍似料到般,忙不迭地扯开话题,道:“你说洗尘,倒记起件事,王二小姐和苏苑,皆是民间所传魂灵现身在场之人。王家当初在江湖有位世交正掌魂灵,而苏苑的兄长则是掌魂灵之人。而传言某处山崖某处洞壁是魂灵降世之处,我查过了,正是现如今划分为战场的某处之下。”
初竹愣了愣,突然涌出不好的想法,“魂灵?难道杀害王二小姐和苏苑的是同一人?”
叶衍道:“你见过的,那个小弟。”
初竹道:“借王二小姐的眼,没看清。”
“总之是他没跑了,”叶衍把胳膊搭上膝盖,“有个事问了可能会有点冒昧。”
初竹仿佛回神般,道说无妨。此刻二人像在客栈茶楼如往常般洽谈,哪里像两个亡命徒呢?
叶衍道:“据我所知呢,狱炼池封印着无数孤魂,魂灵此前既然被封印在那,不乏有魂灵呢。”
“……你是想让我去魔界?”
被拆穿的叶衍不加掩饰:“我说出来了吗?”
初竹道:“……没。”
叶衍微微一笑,坚定且沉稳地说道:“那么,你愿意吗?”
初竹再醒是不知多少天后的清晨,身处完全陌生的环境,陈设、家居、盆栽全是未曾见到的。
当日她权衡再三,不能保证到了沙埋就能活下去,更不能保证能独自走到沙埋,叶衍的选择无疑是最好。
再有,叶衍根本没等回应就把她硬拉走了,不过她加了条件,战前三日她必须走。他说,他会告诉她很多不曾听过的事,包括段之盛。
要承认的是,这两个人都存有私心。
清醒后的初竹不敢去想如今修真界的情况,于她于苍穹派,大敌当前,寄希望于众人心胸开阔,勿要引战。
而她本就是为了段之盛走上这路,有了叶衍这样关键的存在,多与他耗上几日也无妨。
“姑娘,你醒了。”
推门走进个子矮矮的一个小女孩,扎着两个小辫,看着大抵才到她的腰。
是魔?
走到床榻前,踮脚探了探初竹的额头,露出牙齿笑:“我叫小桃,姑娘睡了两日,使者担心了好久,还好退烧了。”
“使者?”初竹对魔有戒心,即使是一个小女孩,不免问道,“你这么小就是侍女吗?”
小桃咚咚跑去倒水,听到说自己长得小,露出一抹羞涩的笑:“我看着小,可能比姑娘都大。魔族人的外貌千奇百怪,我这样还算正常,有的可能这-么-高,”她伸展双臂尽量举到最高,“也许不到十岁,然这-么-矮,”把手比到自己腿边,“可能是天命之年了呢。”
话音刚落,便听门外传来声音:“你一个人比划什么?”
初竹身躯一震,旋即抬眼,只见小桃兴高采烈扑向门上光影,笑声朗朗:“使者来了,姑娘醒了。”
步伐顿时轻快,小桃似乎被甩到了外面,只看清她口中使者飘扬的玄衣。
初竹默默掀开被褥,未等下地,腰身被轻压扑进了温暖的怀抱,闻到淡淡的檀香,与这屋子里的木香如出一辙。
叶衍的手覆在她的后颈,声音微不可察地颤抖:“身体怎么这么差,一来就受风寒了。”
初竹伸展不开腿,推了两把坚挺的身躯,想了想还是憋回了一些骂人的话。
就这一瞬的心软,叶衍偏过脸亲了她,亲在耳垂,肉眼可见地红了。
“混账,从榻上滚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