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高天故人
李宏上飞机找到自己的坐位时,临坐已有两人,一人在看报——张开的大报遮去了连脸面带胸廓的上半身;一人双手袖在胸前闭目养神。李宏落座后,从随身的挂包里取出一本书随意翻阅,以打发升空待发的无聊时光。一切都和往常一样静谧祥和。然而,就在客机起飞的瞬间,常态被打破了——坐在李宏右侧的年青人突然冒出了一句乡音:
“今天这飞机好像是误点了?”年青人问。
“是啊,这已经是司空见惯的事了!”年长者回答。
“啊,原来你们都是颖春人哪?”他乡遇故知,李宏不禁脱口而出。
“哦,李宏,是你呀,好久不见了!”左侧的长者在移开报纸惊呼的同时伸过手来。
“是呀,老卞,怎么就这么巧呢?!”李宏由衷地说,并握住了卞敏才的手。
“爸,你们认识啊?”年青人问。
“是呀,岂止是认识,早就是老朋友了!”卞敏才感慨地说,“都多少年不见了,却在这千里之外的高空上相遇!”
“真是人生无处不相逢啊!”李宏也感叹道。
卞敏才原来在颖春市方志委工作,后来“下海”经商失败,北上谋生,被推荐到石材协会任秘书长。据说他跟阮茂贵不仅是同乡,而且还是师生关系。或许也正因了这层关系,才使得他们最终分道扬镳,因为商场不同于学场,师生关系与上下级关系的倒置,很难让双方能和睦协调地发展。一山难容二虎,较弱的一方自然要选择退出。
李宏原先的工作单位与卞敏才的办公室仅一墙之隔,两人又都从事舞文弄墨的工作,故交往频繁,相知日久。这次李宏进京接替卞敏才的工作,第一想回避的人自然是他,但偏偏又遇见了,而且是在这么特殊的场合,真是让人匪夷所思!
“你是什么时候来京的?”卞敏才问。
“两天前。”李宏边将书装进包里边回答。
“怎么这么快就走了,也不多待几天?看样子不是专门来游玩的。”
“是呀,以前来过,该走的地方都走了。这次主要是来看朋友的。”
“哦,那就难怪了!”
“你呢,老卞?来京何干?近年发展的不错吧?”
“还凑合吧!这次主要是带孩子出来走走,见见世面。说实在的,BJ这地方如果熟悉了,还是比较容易赚吃的(颖春方言)。”卞敏才感叹道。
“那是。”李宏表示赞同,同时探问道:“你退休了没有?近年都在哪发展?”
“退休倒还没有,只是办了停薪留职的手续‘下海’了一段时间。”卞敏才托了托眼镜说。
“哦,不知你钟情并收获的是哪片‘海域’啊?”李宏好奇地问。
“唉,说来话长,也很惭愧!”卞敏才伸手到上衣口袋里掏出一包香烟,打开放在鼻子底下嗅了嗅,因为飞机上不允许吸烟更不让带火,他只能用这种方式暂时解解馋。
“此话怎讲?”李宏很想了解卞敏才的经历,便拿话激他道:“我不相信像你这么聪明人搏击商海还会空手而归!”
“我开始也是这么高估了自己,不信别人能做到的我做不到!”卞敏才有些激昂地说,“但还是古人说得好‘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我算是领教了!举个例子吧,那年我们家乡不少人都靠制造或贩卖打火机赚了钱,我也想在这上头试一试,但你猜怎么着?”
“怎么啦?”李宏的好奇心被彻底地调动起来了。
“我搞了一车皮的打火机,打算运往XJ赚它一笔……”卞敏才开始沉入记忆的湖底,“货源有了,客户有了,车也联系好了。你知道,当年的车皮有多紧张?但我通过关系克服重重困难也顺利解决了,就等着货到付款了。这一车皮打火机如果顺利成交,赚得钱可抵我十年的工资收入。有了这些钱,我就有了做更大生意的资本。然而,人算不如天算,就在我打着如意算盘的时候,祸事发生了。”
“什么事那么严重?”李宏急切地问,“是火车误点耽误交货了?还是出轨了?”
“要是这两样,都还不算坏,起码我的货还在。”卞敏才摇摇头,叹了口气。
“那是怎么回事?还有比这更严重的?!”
“唉,”卞敏才又重重地叹了口气,“说你也未必信,就像天方夜谭一样。你说这一列货车开出去,大家的都没事,偏偏就我的车皮被盗了!你说,这不是老天存心要整我嘛?!这样一来,我前面赚得就一次全赔光了,我还能干什么?我算是想明白了,我的命里不带财,不是经商的料啊!”
“后来你真的就此罢手,转行了?”李宏问。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呀,我认命了!”卞敏才将一支在叙述过程中不知不觉地从烟盒里抽出递到嘴里的烟又塞回烟盒里,总结道:“打那以后,我认识到每个人的天赋才质是不同的,别人的成功模式未必适合自己,还是老老实实地干自己能干的事情吧!”
“那你就回原单位,干回老本行了?”李宏顺思路问道。
“那当然不是。常言道‘好马不吃回头草’,何况做同样的事情,外头的工资却可以比单位高出许多,谁还想回去呢?这账傻子都会算!”
“那是,以老兄的高才,到哪都吃香!”李宏适时地给卞敏才捧了一下场。
“那倒未必,那些老财们也不是好侍候的!”卞敏才用卷成筒状的报纸在前排椅背上敲了敲,像是敲打那些不好侍候的“老财”,但随即又收回报纸敲击自己的手心,并胸有成竹地说:“不过,咱也不怕,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只要胸中这点墨水还没干涸,到那也能泼洒它几个图案!”
“那也是,”李宏颇有同感地说,“如今这年代,只要是个正常人,不偷懒,哪里都能抖腾出些水花来!”
“啊,光说我了,也说说你的情况吧!”卞敏才像突然回过神来,话锋转向李宏。
“我嘛,早几年就提前退休了,跟你的情况也差不多。”李宏笑笑说。
“怎么就差不多了呢?”卞敏才显然也很想知道这位昔日邻人的故事,“难道你也经过商?”
“不瞒你说,我在职时就干过。”
“也是停薪留职?效果如何?”
“开始时也是信心满满的,而结果呢?还不是一败涂地!”
“那是怎么回事呢?总不会跟我一样被打劫了吧?”卞敏才笑问。
“那当然不会也是那么巧,”李宏苦笑,“但结果都一样,被市场给打劫了!”
“哈哈哈……”,卞敏才不知是遇到了患难知音,还是被李宏那无奈的表情给逗笑了,随后总结道:“看来还是前人说的好‘百无一用是书生’啊!你我都读了几年书,要说耍耍笔杆子,练练嘴皮子还可以,但要想学人家经商致富什么的就不行了!”
“是呀,人各有志,人也各有其才,想要包打天下,那是注定要碰壁的!”李宏认同道。
“没错、没错,就是这话,人要活得自在就得‘乐天知命’才行!”卞敏才进一步强调。
两人说着、说着,不知不觉就到了榕城机场。
在乘车回颖春的路上,李宏想:古人说“人生何处不相逢。”这次相逢也实在是巧的有些离谱!你说我这一路走来最担心遇到的人不就是卞敏才吗?一个辞,一个接,不知如何面对?而偏偏就面对了,而且是在远离故土的万米高空之上!这要不是自己亲身经历,听起来真的就像是天方夜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