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大结局 尾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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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丽莎又来了。
克莱恩下意识地缩了缩。
这千百年的时光里，她总是孜孜不倦地做着相同的事。
梅丽莎虚坐在半空中，手里抓着几根色彩斑斓的丝线。线从克莱恩身上出发，消失在无穷远的彼方。
她熟练地钩起绳子的两端。绕环，抽线，拉紧，一个漂亮的结就打好了，原本断开的关联之线又被重新接到了一起。
这些纤细的绳上零零碎碎地散落着许多绳结。有的绳上打着各不相同的结，一看便知是好几个不同的人一起打的；有的则一串整齐的绳结排在一起，从粗糙歪斜到精致小巧，一看便知是同一个人在不同时期留下的绳结。
断了便抓起来接上。再断了，再接上。
“克莱恩，你能不能多注意一下自己？”
梅丽莎又开始唠叨了。她拧起的眉头带着一些嗔怒，但手上还是灵活地打了一个漂亮的结。
“这一个星期，你的‘关联之线’又断了好几根。总是靠我给你接上维持住，我也很辛苦的！”
但是你可以不来的，克莱恩想，明明你们可以不用再来在意我的。
“信仰，热爱，友情，爱情，点头之交，利益关系，哪怕是指眼神交流、道听途说，甚至是那种微小而细腻的人与人之间的关联，什么都可以，什么都别那么轻易让它们就这么断掉——有可总比没有好！”
你们值得更好的生活。
你们应该拥有更加幸福快乐的生活，无需终日担忧邪异的事物在某一天将你的家人全部撕碎，无需常年为了什么隐秘计划东奔西走，无需在诡谲的幻象与梦境中惶惶不可终日。
无需陪一个混沌的神明一同染上疯狂，囿于这虚无的时空数百年。
久久得不到回应的梅丽莎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她将手上系好的线放开，又从虚空中抓了一把断线出来，“你一定又开始在想着，该如何把我们给抛开吧。”
“至少，小菲尔德和小阿黛拉这样的好孩子，不该被夹在我与你们中间。”克莱恩说，“他们还小，不能让现在的他们像昨天周日那样涉险。这明明还是该躲在长辈的羽翼之下的年纪。”
他们都是好孩子，克莱恩知道的，他觉得这几百年来，每一个孩子都是他亲手带大的，在他眼前抽芽生长又落叶归根，他们都是好孩子。
“他们值得更多选择和更加丰富而平凡的生活。”
梅丽莎终于停下了手上的活。
“克莱恩，也许你忘了，对于我们来说，那种正常人类的生活也早已回不去了。”
她低下头，忽然觉得自己说的是不是有点狠了。
克莱恩沉默不语。那些压在混乱精神最下方的思维片段又翻涌上来。
“如果我们就这么简简单单地离开，不管是你的生活还是我们的生活，都并不会有任何改变。要是你觉得现在的生活是一种痛苦，那么你想做到的分别，不过是一份痛苦分裂成了两份痛苦罢了。
“没有一个孩子是什么牵制手段。他们都在你的陪伴下长大，又在你的注视下消亡。那是他们自己本人与你建立起的关联和羁绊，而不是我强加给他们的。每一个孩子都是出于自己的想法，选择去牢牢抓住你。
“况且，这几百年来真的都仅仅是我们想要死死地抓住你吗？
“小菲尔德明明只是向你伸出了一根长杖，而你却在这么多撤离后手中选择去抓住他的长杖。
“几百年前，我与伊斯一家和班森一家一起盘莫雷蒂家的第一户店面房时，班森只是提出了很模糊潦草的计划和想法，也只是单单为了掩饰我们家与街坊邻居们的不同。可是当时，是你主动站出来，将那些浅显的想法细化，升华，计划了‘不存在的莫雷蒂家’的运转方案并将其实现。
“要是和你深深细究，可以直接回溯到几百年故事的开始，那一个我与伊斯一同编织的巨大骗局。
“如果说当时爱丽丝踩入陷阱，是因为对两个儿子无底线的溺爱与信赖，是因为极端的疯狂和执念几乎磨灭了他所有理智，是因为他走投无路歇斯底里。那么当时伟大的诡秘之主，虽然因为对抗末日而受到惨烈伤害，终日沉睡而少有清醒，但好歹还能在醒来的时候保持最基本的理性。你又是为什么会那么顺理成章地踩入了我们的陷阱？
“我亲爱的克莱恩，这几百年来，我们所有的努力都只是向你提供了一种可能，而你却一个不漏地牢牢抓住了。既然你握住了我们的手，我们就绝无再放开的理由。
“不是我们奔跑着要来抓住你，而是因为你抓住我们伸出去的每一只手，于是我们便握在了一起。
“你自己都没意识到，你在潜意识里，是多么希望有人能伸出手来拉你一把。
“所以你这么尽心尽力亲自教导每一个孩子，就像你推着只有十六岁的小菲尔德在这短短一星期里光速成长。只有这样，你重视的人才可以多一份平安的可能，多一份站在安全的堤岸上向陷入淤泥中挣扎的你伸出温暖双手的可能。
“你已经做得足够好啦，你已经抓住我们伸出的每一只手，已经和我们一步一步地努力摸索了一条最合适的路，可每当你抓住我们缔造的树枝时，你却又要开始怀疑自己是否过于沉重，甚至沉重得能把那些好看的树枝全部压垮。但其实这完全不必，因为我们这些树枝坚韧得犹如钢铁。
“如今你却还是希望能有人再向你伸出一只手，那应该是一个原因、一个理由、一个能让你心安理得地说服自己的借口，能让你真正地相信，你已经有了归宿，你已经不再流浪，你身边已经有人与你并肩作战，你已经有了可以毫无顾忌去拥抱的人。
“现在我坐在这，我没有受到来自你的任何伤害。克莱恩，至少此时此刻，我与你对等而踏实地坐在一起。
“那么，克莱恩，在你如今走过的上下长达百亿年的时光中，我们是否只是你的一个虚构的幻想，还是一个真正的现实？”
克莱恩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他不是很清醒的脑袋里曾经想过很多东西。
梅丽莎会不会只是他的一个幻觉、一个分身或只是一个秘偶？他身边所环绕的一切嬉笑怒骂会不会只是自己在不自知时提前安排好的剧本？当他一觉醒来，庞大而孤寂的源堡里会不会就剩下他一个人？他到底在和谁对棋？对着他喊克莱恩的幻影们会不会是那个老爱丽丝精心谋划的陷阱？
又或者，会不会他所经历的一切，不过是自己虚无缥缈的一场求而不得的幻想，连那老爱丽丝都是那个藏在心底嘲笑自己的自己。
可每当新生的孩子们触摸自己的脸，每当自己冰冷的触手尖尖上传来孩子们那朝气蓬勃的温热，那一种难以形容的热烈感受就会占领克莱恩的所有思绪。他是如此清晰而真切地感受到，自己是真实存在于这个世界上的。他所经历的一切都是真实的，不管是笑声还是眼泪，是初生还是死亡，都是那么沉甸甸的、有实感的。
我失去的一切是真实的，我拥有的一切也是真实的。
就这样吧，克莱恩想，那就这样把日子继续过下去吧。
他任凭梅丽莎继续扯起自己那些剩下的关联之线，絮絮叨叨地对他半真半假地抱怨。他努力控制自己的触手蠕动着能给梅丽莎腾出一小片空地，能放一个小椅子踏实地坐着，浮在空中总是看上去很累的样子。
“你是想催我去休息了吗？”梅丽莎问，“离午夜十二点还早着呢，我还不累！”
她举起一把线展示给克莱恩看，坐在椅子上晃着双腿，看上去很有成就感的样子。
“最后一把了！”
忽然，梅丽莎在地板上踢到了一颗小半个巴掌大的石头。
克莱恩卷起被踢飞的小石头放到梅丽莎手里。
这是一块用来回到【莫雷蒂庄园】的炉石。
“是谁把石头忘在这里了？”
梅丽莎皱眉。
“我只是个幻影，不需要炉石。孩子们的父母最近一个星期都在外面没回来过，接下来的一个星期也不会回来。小阿黛拉已经在庄园里睡着了……”
源堡里突然一阵死寂。
克莱恩举起一条触手小心翼翼地问。
“你们有教小菲尔德怎么靠自己回庄园吗？”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