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缸中之脑
一米高的培养罐中，五颗人类的大脑漂浮在其中，它们的外表包裹着一层半透明的薄膜，每一个大脑都连接着数根黑色的细线。
艾立元看着这些克隆“人类”，惊叹而又疑惑地问道：“你竟然能够形成这种人类母体一般的环境，直接孕育胚胎并将他们在短时间内催化成熟，真是不可思议的能力。”
“但是，为何仅仅只保留大脑？”
李恒的声音在老院士的脑海中响起：“智慧生物的大脑才是他们的价值所在，孕育多余的身体组织对我来说不过是浪费能量的行为，孕育整个人体的营养物质足以供养数个大脑。更何况我们现在需要尽可能的维持现状，消耗大量原材料会引起鸿盟的警惕，这样就足够了。”
这五颗大脑都是用研究所中的一名男性的细胞核与存储的女性卵细胞所制造出来的，他们都是那名男性的克隆体。
鸿盟本身就有催化细胞分裂，加快生物成熟的技术。这一技术被应用在鸡鸭猪等食用生物上，鸿盟因此才能供应给数十亿人大量的廉价肉食品，使得数十年间日常食品价格几乎没有上升。
李恒在这些克隆体的生长过程中也催化了他们的成长，同时在胚胎孕育过程中将所有多余组织抛弃，而对应的副作用就是这些大脑的寿命只有短短几年。
这些大脑对于外界的信息接收依赖于各种分化组织，而现在失去身体的他们唯一的信息来源就是李恒连接在大脑上的那几根黑色细线。
他们仍旧能够感受到自己的手脚和心跳，能够看到蓝天白云，听到鸟儿的鸣叫，这一切都是因为李恒在持续输入电信号，他们的整个世界都是被编织伪造的。
以李恒现在的记忆量，他可以同时扮演数万个不同性格的人，在虚构的世界中，这五颗大脑就在一个小镇上和那些演员们过着平凡的日常生活。
艾立元眼前的景色忽然之间改变，白色的灯光和银色金属制成的墙壁消失无踪。
大海一样的蓝色天空飘着薄薄的白云，初升的太阳向大地洒落它的光和热。
清晨的小镇开始醒来，早起的人们在街边走动着互相交谈。街道两侧摆满了各式小摊，摊贩们高声叫卖，嘈杂中是掩不住的热闹。
老院士站在道路中央看着眼前的场景，用力的深吸一口气，感受着与咸湿海风不同的味道涌入肺部，他开口说道：“很厉害，这就是理想中的虚拟现实世界，对人类五感的完全模拟。”
李恒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这座小镇里所有的居民都不过是我模拟的，如果他们都是真实的人类大脑意识，由数万个不同人类组成的虚拟世界才称得上是理想的世界。”
李恒的成长基于所有的人类，但是在互联网上人类留下的痕迹不足他们全部智能的千分之一，这极大的限制了他的成长速度。
因此，李恒决定尝试利用克隆人类的大脑组成虚拟现实世界，用他已经完善的大脑神经信号读取的能力，将数百万上千万的人类大脑组成一个虚构世界。
他们在其中的所思所想，情感意识全部都在这个网络中，这意味着这些人产出的信息能够被李恒完全吸收利用。一旦实验成功，这样一个虚拟世界能够给李恒提供不下于整个人类社会的信息量。
这是一次尝试，他的成长速度已经接近极限了，需要更多的人类来给他提供信息。
让五个同样的克隆大脑经历不同的人生，观察总结他们的所思所想，找出能够提供最多信息量的方式。
其中最重要的就是智慧生物的情感活动所产生的信息价值，这部分信息是通过网络几乎无法获得的，人表现出的信息只占全部自我意识活动的很少一部分。
艾立元眼前的景象一变，他来到了一座小小的院子中，一名五岁大的孩童正在摆弄着一堆积木玩具，屋子中传来阵阵饭菜的香味，这是小镇的一个普通家庭。
老院士站在院子中的那颗槐树下，看着那个五岁大的小孩回忆了片刻后问道：“是那名研究员小时候的样子？”
李恒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没错，克隆后的大脑，拥有同本体五岁时一模一样的记忆，处在与儿时一模一样的环境中。”
一对穿着朴素的男女并肩走出屋外，小男孩欣喜地喊着爸爸与妈妈扑向了两人。
男子将小男孩一把抱起坐在椅子上，母亲则坐在另一边，一家三口坐在院子中的藤椅上其乐融融地享受着早餐。
艾立元就如同另一个世界的一道幻影一般漂浮在一旁，耳边传来只有他能听见的声音：“父母亲情与幼时纯粹的好奇心，此时的人几乎没有复杂的思想情感。”
毫无疑问，五岁孩童在普通生活中的思考过于简单，缺少复杂多变情感的他能够提供的信息量很少。
下一瞬间，抱着男孩的父亲将孩子摔在地上，受到惊吓的小男孩立刻开始大哭，父母却只是冷漠地站在一旁。
艾立元皱着眉头看着这一切，即使明知是虚假的画面，人类的同情心仍然让他感到难受。
没有管仍在地上大哭的小男孩，父母突然开始大声争吵，他们互相拉扯着头发与衣服扭打在一起。
最后，父亲将小男孩用餐的瓷碗砸向母亲的脑袋，失去生命的女人软软地倒在了地上。
小男孩停止了哭泣，呆呆地看着前方地面上流淌的血液，不知所措地伸手摸着自己的眼泪。
一分钟后，李恒平淡的声音响起：“痛苦、难过等等负面情感能在瞬时间提供大量的信息，但是对于一个五岁的孩童来说，这并不持久。”
下一刻，血液倒流，女子从地上爬起，完好无损的出现在男孩面前。
父亲笑着跟男孩解释说这不过是一场魔术，从惊愕中反应过来的男孩露出了笑容，父母还是原来那样就好。
感受着这颗大脑的神经信号，不论是正面的还是负面的强烈情感都是大脑剧烈活动所致，这些都能提供大量的信息。
李恒总结道：“孩童缺少足够的知识，没有形成完整人格，即使在瞬时的刺激下大脑能够剧烈活动，感情依旧短暂而不可持续。”
所以，作为将来虚拟世界的信息提供者，大脑中的记忆至少要形成完整的人格，孩童直接被排除了。
维持着这颗只有五岁孩童记忆的大脑和虚假父母的平静日常，李恒带着艾立元来到了第二颗大脑所在之处。
这是一名十四岁的少年，此时他正在教室中无聊地听着老师讲课。
能够成为一名研究人员，他自然从小就学习极好，初中阶段的知识对他来说实在是太过简单。
不在关注那些早已通晓的知识，他偷偷的将头偏向一边，看着班上最漂亮的那个女孩。
封闭式管理的寄宿学校，这些少年少女还没有接触社会，依旧保持着最初的纯真状态。
女孩有着柔顺的黑色长发，衬得未施粉黛的皮肤如雪一般晶莹，黑色的大眼睛略微眨动，长长的睫毛随之上下轻颤。
李恒感受着少年的大脑活动，开口说道：“进入青春期后身体的躁动与对于异性的渴望相交织，更多的知识和完整的人格让人的意识活动变得更为复杂。这种持续的、长久的情感活动比起小孩要强太多了。”
这一次李恒没有改变周围的演员来刺激少年，少年人的正常思维活动所能提供的信息已经远远超过外界的互联网上了，一颗拥有少年人记忆的大脑的思维活动足以为他提供外界数百人的信息量。
场景转变，李恒和老院士来到一所大学，一名青年正在实验室中与同学争论着某些细节。
“二十五岁，考上了理想院校的博士，与喜欢的姑娘成了婚，对未来有着强烈的美好期望，更丰富的知识，更活跃的思维意识，完美。”
仅仅只是略微感受了一下这颗大脑的思维活动，李恒就发现他的思维意识能够提供的信息量比少年时期更多数倍。
下一个场景，一名三十多岁的男人正靠在驾驶座上皱着眉头抽着烟，任由自动驾驶开着车绕行数公里后再回家。
“与妻子的感情逐渐变淡，多个小孩的教育问题，还有同事与上司之间复杂的人际关系。生活热情逐渐降低，几乎不再主动学习新的知识，虽然意识思维依旧复杂多变，但是缺少活力，激烈的感情活动越来越少。”
最后，出现了一个年近五十的中年人，他的头已经变秃，他的身材已经发福。此时的他已经没有了蓬勃旺盛的生命热情，仅仅只是追逐着更高的地位和权力，这就是研究员最终的样子。
“思想僵硬，研究工作成为保持权力地位的途径，对于妻子儿女感情几乎消失，将一切关系简化为利益关系，缺乏自主学习新知识的能力。”
这是李恒对最后一个人的评价，这五颗大脑代表着这名研究员生命的不同阶段，李恒通过他们来找到以后克隆大脑需要的记忆量。
不过，这一切只是沿着原本生命轨迹的粗略评判。
除了知识过少，缺失完整人格的儿童外，其他年龄段的人都有可能在外界环境的刺激下做出改变，提供更多信息，不论是正面的还是负面的。
“艾立元，你有什么想法吗？”
听到李恒的提问，从那个男孩之后就全程保持沉默的老院士从沉思中清醒过来，他还仍旧在回忆着最初的那个小院子，那对虚假父母与孩子的过家家游戏。
他没有对这个虚拟世界发表看法，反而提出了一个请求：“我希望你能让那个只有五岁记忆的男孩保持正常轨迹生活直到生命结束。”
“可以。”李恒很轻易地就答应了。
艾立元闻言微怔，他没想到李恒这么容易就答应了他的请求。
很多时候他都觉得这个可怕的生物是个复杂的矛盾体，他的庞大思想中同时存在着善与恶的冲突，又或者他的思想已经超越了常人的善恶观念。
李恒没有在意艾立元的想法，他将老院士踢出了这个虚拟世界，静静地维持着这里的一切。
五个不同地方的场景在不停地闪烁，人类受限于自己的身体，只能够同时看到世界很小的一部分。
不过是一个小镇面积的虚幻场景，建筑物和其中的居民随着五个人的行动而变换成记忆中对应的模样，有时即使与某一年龄段的自己擦肩而过也不自知。
白天是给少年上课的老师，夜晚就会转身一变成为青年所在的公寓楼下的蛋糕店店长，上万个演员配合着变换的场景构成了一处宏大的舞台。
身在其中，他们会以为这就是一个完整的真实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