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徐煜阳他们是在第二天的大太阳的正午时分来到这片距离村有两公里的墓地的。
正午时分，虽然太阳直射着这片土地，但是这里却意外的阴冷，凝眸望去，长空寥廓，被雪覆盖的杂木到处乱长，就好像这里和外面是两个不同的世界。
徐煜阳和赵帅恒踏着厚厚的积雪，进到了墓地里面。因为这里一开始的规划并不合理，所以墓碑的排列非常不整齐，有的并列，有的交错，厚重的石刻的碑上都刻着死者的名字和生平，像是一本沉默的历史书，记录着这里的一个个曾经鲜活的而又与世隔绝的生命。
“哎，我们到底要找什么？说实话虽然我觉得有必要来这里一趟，但是我还是不清楚到底要找什么？”
一路上，赵帅恒都在一边用树脂将墓碑上的雪扫掉，一边挨着看这些墓碑上的名字，嘟囔道。
而徐煜阳却似乎早就已经有了自己的想法，所以一进来后，他就径直站在墓地的中间，四处观察着：
乱七八糟的墓碑、墓碑前面放坏了被雪覆盖的贡品、焚烧的零星的黑色印记、还有一些放鞭炮的痕迹……
徐煜阳看着，直到看到了一棵枯木和它后面的一块石头样的墓碑，徐煜阳的呼吸才忽然急促起来，他朝着它走了过去。
身边，冬天的冷风呼呼的刮着，那棵树上的散雪也被吹了下来，絮絮的在寂静的空间里飞舞，徐煜阳迎着风，而越靠近他，他就越觉得那刺骨的风似乎也成了招魂的手，在让他不由得感到恐惧。
“到底要找谁？”赵帅恒再次喊。而徐煜阳已经来到了那个石头面前，停下了脚步。
“这是廖恩博的墓。”
“廖恩博？”赵帅恒大吃一惊！
赵帅恒大骂了一声什么，他立刻三步并成两步，快速的冲了过去！而后他看到那根本算不上是个碑，就是一块长得比较方正的石头。因为下过雪的关系，上面堆满了雪，但是可疑的是它周围没有一点被人祭拜过的痕迹，它身后的雪也非常少，好像被人清理过。
“这真的是那个兔崽子的墓？可是不对啊！他不是还给他出狱的爸爸发信息了吗？他不是杀死他爸爸的嫌疑犯吗？他死了……这怎么可能？！”
而刚徐煜阳却已经从那石头的深陷进地里的状态中察觉到了什么，他将石头下方的积雪和湿润的冰凉的泥土清理干净后，他们果然就在那极窄的缝隙处认出来了一个已经快被磨得看不清的名字——
廖恩博。
“他确实不想让人发现自己的墓碑的存在。”
“可是这完全说不通啊！那廖恩博已经死了？！那杀他爸爸的人是谁？！”赵帅恒急促的说。
“不冲突，”徐煜阳说，“因为廖恩博虽然死了，但是它其实还活着。”
徐煜阳的一句话把赵帅恒弄的更晕了。随后，徐煜阳解释道，因为这个墓碑在最角落，再加上大眼一眼，没有人会发现上面的名字，再加上这里除了清明或是必要时才会有人来，所以廖恩博的碑才没什么人注意的。而这个墓碑，也很有可能就是廖恩博他自己为自己建的。而目的，就是告别过去。
说着，徐煜阳的视线望向了远方，他的思路似乎也跟着回到了发现村长尸体的那天晚上。他说，说很有可能早在廖恩博被卖的那天，他就已经彻底的改名换姓了，所以他们才怎么查也查不出来他的信息的。
“还记得之前海健楠的那个案子吗？”徐煜阳问。
“记得。”赵帅恒说。
“那时候，户口登记都还不健全，海健楠的母亲通过一些‘办法’让海健楠的姥姥成为了他的母亲，在户口上造了假。而我极度怀疑，廖恩博也是一样——他的养父母很有可能也托了某种关系，让他在那个户口管理混乱的年代有了两个户口和两个身份——就像直到如今都还没能完全彻底解决的‘双户口’问题一样，所以，有了新身份的他才能在我们看不见的角落光明正大的生活了那么多年，也正是因为这样，想要彻底告别过去的他才给自己建了墓碑的。你看这里——”说着，徐煜阳又向赵帅恒指了一下石头上的被砸过的裂纹。
“正常人是不会去破坏别人的墓碑、而又不被追究重修的。所以最有可能的情况，就是这是廖恩博自己砸的。成年后的某一天，他很有可能了发现自己还是摆脱不了自己原先身份的纠缠，所以一怒之下他才砸了以前的墓的。而我在想，这个砸自己的墓碑的导火线，会不会就是五年前，他爸爸再次出狱这个事？”
“这么说……好像……对的上。”
赵帅恒手托着腮，他一边思索一边说道，“廖恩博他本以为没人知道他的过去了，结果他爸爸竟然又出狱了，找到了他，威胁了他，所以他一怒之下杀了他的父亲。”
赵帅恒说着，他的刚刚激动起来的眼睛又因为调查的难度的加大而再次暗了下去。“双户口，双名字，双身份，两个身份还互不相关，这下和更难查了，呵呵，难不成在这里安装个摄像头，看看有谁会来这里祭奠他自己？”
“这是个办法。”徐煜阳苦笑。
“你别打趣了，你说吧，这该怎么办？”
“我们还是要想办法找到当年买下廖恩博的人，这是最直接的办法。”
可是赵帅恒当即便表示，村长老婆确实是不知道，村里知道的两个人也都被廖恩博杀了，这条路已经断了。而徐煜阳则表示，他们可以从更原始的档案入手，“曲线救国”，因为如果真的愿意掏高价买孩子的人，他们肯定不只找过这个村的村长，他们甚至很有可能一开始就在领养机构登记过，或者在其他村也咨询过。
赵帅恒想了想，这才在无奈之下说了句好。
“‘大海捞针’，还有比这个词更合适的词吗？”赵帅恒苦笑。
“至少我们还有个方向。”徐煜阳说着，他就准备和赵帅恒一起回去了，而就在走时，就像是对那个远在天边而又近在眼前的那个人的坚定的追捕的执着一般，徐煜阳还是忍不住的再次看向了那个墓碑，他的眼神也跟着冰冷、严厉了起来。
“赵帅恒，我觉得我们还忘了一件事了……”
*
随后两天，正如徐煜阳所料，那个墓碑村里的人都没有人注意过，也就没有人去追问它到底是谁的，它就这样存在在了那里好些年。而后经过上级部门的审批，他们也最终得到了授权，将墓碑下的棺材也给挖了出来。
因为之前，在徐煜阳最后观察这个墓后，他就发现因为这块地方的积雪明显比其他地方要薄很多，所以他始终觉得凶手最近来过这里，再加上为了确定这个墓只是一个‘假墓’，所以他们再次给彭旭进行了沟通，由彭旭向上级打了报告。
挖墓的当天，村里的很多人都来了，他们有的是看热闹的，有的是害怕挖墓破坏风水的，乌泱泱的很多人都聚集在了墓地前——直到赵帅恒其他几名警员用嗓门、大喇叭驱赶村民，最后村民才渐渐散开。
下午两点多，赵帅恒和其他几位民警大干起来，他们足足花了两个小时才挖开了一个大坑。但是他们却没有发现棺材，只发现了一个骨灰盒，上面没有照片，没有信息，什么都没有，四方形的深褐色的木质雕花的骨灰盒木材给人一种坚固而又寂寥的感觉。
“这他妈的里面不会还真装了谁的骨灰吧！”
赵帅恒穿着鞋套、带着手套笑着说。而下一秒，当骨灰盒被打开后，所有人却惊呆了!
因为他们看到那里面什么都没有，只有一个手机。
“这个是您丢的那个……手机吗……？”
一个民警将手机拿到了徐煜阳面前，试探的问。
徐煜阳的呼吸沉重而又湍急，和阴冷安静的墓地形成了鲜明对比。他接了过来“遗物”一般的手机，看了看，只是因为长时间没有充电，手机已经开不了机了。
“应该……是的。”
徐煜阳平静的说。
从表面上，他什么激进的反应都没有，他平静的将手机装进了证物袋子里，只是，赵帅恒却一眼就看穿了徐煜阳此刻的压力。他若无其事的安慰他，反正他的手机里也没有什么重要的值得泄密的信息，而且就连宁妍的号码他也隐藏了，所以他完全不用担心，到时候换个手机就好了。
赵帅恒嘻嘻哈哈的解释着，而徐煜阳却无法让自己心安理得的接受这种说辞，他什么都没有说，就离开了现场。
他们一直忙到了晚上八点多。回来后，赵帅恒本准备带徐煜阳去村里更远的地方吃个饭，散散心的，徐煜阳还是摇了摇头。
“行吧，那我也不去了。”赵帅恒说着，就把手机主动递给了他，“我知道我现在说什么你都听不进去，那不如就换个人，打电话给宁妍吧。”
“你不担心你的话费了？”
“你别想得太美，友情和账单不冲突，话费我会找你另算的。”
徐煜阳这才沉重的笑了起来。
徐煜阳在简陋的旅馆里打电话给了宁妍。
他告诉宁妍，因为下山的路上的积雪还需要三天才能融化，所以他们大概三天后才能动身回家。同时，一想到自己的手机曾经被凶手拿走过，他便再次叮嘱宁妍如果接到了自己以前的号码的打过来的电话，不要轻易接听，等回去后他会再给宁妍换新手机，新号码，他会安排。
“好。”宁妍在电话里欢快的说。她的声音融化在他的耳内。
徐煜阳有些诧异。“你为什么不问我发生了什么……？”
“你想告诉我的时候，你自然就会说的。而且你不是也快回来了吗？还记得以前我们的约定吗，我们无论是谁，遇到了什么事情，都会商量着来的，我记得很清楚。”
徐煜阳听着，他的鼻尖忽然不自觉地酸楚起来，同时也温热起来。
因为现在的他，越来越感觉到宁妍才是那个开朗而又阳光的人，如果之前是他救了宁妍的话，那么现在，情况已经完全的不一样了，宁妍才是那个义无反顾的抛下绳子、不断尝试将他拉出黑暗世界的那个人。徐煜阳望着漆黑一片的天空上的点点星星，微笑起来。
他们在电话里开心的聊了很多，期间，徐煜阳还问了宁妍她最近的安排。
而宁妍则一口气说了好几件事：接着去幼儿园代课，筹备个人画展、未将来自己开办个人艺术工作室做规划，另外，还有一件事，是去和“晨”见面。
前几件事，徐煜阳都深深的为宁妍感到骄傲和开心。而说到“晨”，徐煜阳的脸上的笑容立刻就消散了。因为他尤记得她们已经不再联系了。
“是的，你没记错，但是很奇怪的，今天早上凌晨一点多，她忽然给我发了一条信息，她想约我周日那天再见一面。”
“凌晨一点多？”徐煜阳立刻感觉到了奇怪，她问宁妍那个晨的精神状态如何，她会不会有危险？
电话里，宁妍虽然有这样的思虑（因为她思索了两分钟，她再次想起了第一次见到晨时她歇斯底里的样子），但是最后她还是安慰起了徐煜阳，她说这可能是那个叫“晨”的女孩第一次试图相信别人，所以她还是想去见一见她，而且她们的见面地点还是在疗养院内，所以应该没有问题的。
徐煜阳想了想，他这才说了声‘好，一定要注意安全。’
“遵命，”宁妍在电话里甜甜的笑道，“徐警官！还有什么要交待的吗？”
徐煜阳跟着笑道。“没有了，等我回来……那个……我爱你。”
宁妍明显的一愣，而后她也在电话里笑了起来。
“我也爱你。但是别忘记了我还欠我一个‘道歉’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