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 随星辰
究竟谁会赢得这场胜利?
就连老者也不免起了一丝好奇。
此时若有人看到老者的行为,恐怕会觉得古怪。
老者所在的茶楼虽然是临水镇中较高的建筑,但依旧无法从这个角度看到战斗场景。
在别人眼里,老者只是一动不动地注视看起来稀疏平常的夜景,而且注视得相当认真,仿佛能从空净的夜色中领会到什么人生真谛。
老者观看战斗,靠得不是眼睛,而是灵气。
万物有灵,一切流动的灵气都能成为信息,源源不断输送各种情报。
不过,以老者的修为和人间稀薄的灵气,并不足以使他完全掌握所有情况,因此,他也是花了一些时间才明白,战斗中的二人,其中一位女子名叫连觅,另一位名叫连轼非。
老者知道连觅,那是金莲派历史上最年轻的掌门人,连觅不仅自身出色,同样培养有方,今年老者就从金莲派带走了三名出色弟子,但即是如此,老者仍然从未亲眼见连觅一眼。
传闻中她是一个性情古怪的掌门,几乎从不出席门派外的各种会面,只在金莲派内露面,事实也确实如此。
即便是备受瞩目的灵脉净礼仪式,身为掌门的连觅也没出现片刻,而是静静待在她的山谷中,如常地修行。
从正常的角度想,这绝对是让人大跌眼镜的事。
人间都将仙人奉为圭臬,三年一度的仪式更是殷勤举办,唯独连觅似乎并不待见他们,放眼灵脉净礼仪式百年历史,也是相当少见的。
“本以为这是她的个性,没想到另有隐情……”老者喃喃自语。
从连轼非对连觅的喊话中,老者听到了一件相当有趣的事——
连觅被蛊惑了。
“人间确实存在各种各样的蛊惑之术,包括用蛊毒、蛊虫,可这些手段都会让受蛊者举止异常,大大偏离原先的面貌,因此很容易被旁人识破,但照连轼非所说,连觅中蛊都快七年了,其中居然再无他人觉察,这绝不是凡人的手段呀。
“连觅真的中蛊了?有可能,因为她如今完全不理会女儿的劝阻,而且刀剑相向,一副势必将她杀死的姿态,很不寻常……她究竟被什么东西控制了?多年不到人间,没想到居然出现这样奇妙的蛊惑之术,还真是想见识见识,是如何运作的。”
老者一边倾听情报,一边慢慢思量其中的联系。
他倒不是掘地三尺,非要得到真相不可。
这只是打发无聊的手段。
毕竟凡人之间的对决,在他眼里,无非是血肉拼杀,实在没多大看头,和仙人法术法宝狂轰滥炸、天花乱坠、后手频出相比,更是无趣极了。
这样平凡的金莲派内斗仅仅让他产生了微弱的兴趣,看了片刻,他就只等结果出现,过程显得不足挂齿了。
既然无聊,就多想想这背后的故事,讲不定能找到让海云顺理成章进入仙界的理由。
老者很明白,这世上存在着捉摸不透的天意,即便到了他这种境界,也时常觉得自己始终桎梏在逃不掉的宿命和缘分之中,人与人之间总存在若近若离的联系,看似微不足道的小事,看似转瞬即逝的一瞬,日后都可能成为扭转未来的坚定而难以撼动的契机,就像千里之堤毁于蚁穴那样,毫不起眼,却承载万千。
他平静地抚摸额头,忽然笑了。
自己何时变成这样,时不时就思考起玄妙之事了?
一定是受那位影响。
那位高僧……
自己该去拜访那位,或许能从交谈中得到启示。
“嗯。”
事情就这么定了。
突然有了想做的事,而且直觉告诉他,这绝对能帮助他。
于是他即刻启程,前往那座千里之外的寺庙。
离开前,老者再一次托起茶杯。
不过他难过地发现,茶水已经凉透了。
“就这样吧,反正胜负已分了。”
他淡淡地对空旷的夜幕说了一声,随后慢慢走下楼梯,离开茶楼。
瘦小,有些驼背的身影像烟,消散在夜空中。
*
少女拖着疲乏的身体,缓慢前行,灰眸在清水般的月光下,很寡淡,无神的眼睛里看不到一丝情绪,她衣衫褴褛,和逃离咏光城的难民没什么两样,脸颊凹陷,姣好的皮肤好像脱了水,蔫蔫地耷拉在骨架子上。
黑暗渗透进她的骨髓,她看起来像一具尸体。
空气中的霉味和腐尸味至今还未消散,近夏的热天把沉寂在泥土中的气息尽数释放出来,四周弥漫着潮湿的感觉,黑夜好像成了沾水的泥土,能将人深深活埋。
今晚的星空很不耀眼,黯淡、寂静、消退……似乎都不是什么好兆头。
少女不知道自己该往哪走,只是下意识地挪动脚步。
她和他之前定下了目的地,就在前面了。
她不知道,就算自己前往临水镇郊外,得到了极天露,又能做什么?身边的人一个接一个死去,她就是彻头彻尾的灾星!
她的眼中闪着愤怒而无助的光,抬头遥望星辰,一闪一闪的光芒并不能为人指引方向,北斗星仿佛有意开玩笑,偷偷藏进了千万颗银光流淌的羽翼中,天空,只是徒增迷茫和烦恼。她有时候觉得,自己就像行走在星辰之间,到处都是相似的景色,根本看不到终点和起点。
没有终点和起点,也就意味这没有开始,没有结束。这个世界便是一个无法逃脱的轮回……
她脑中蹦出古怪的想法,就连自己也说不清,这些话究竟蕴含了怎样的道理。
临水镇的夜晚还是和先前看到的一样,如果能回到一个月前,我应该做什么?
少女的悔恨将自己带入了泥沼般的自责中,什么都做不了。
一闭上眼,那一幕就再次涌现——
少女被镇魂剑击垮,无可避免地坠入水中。
本以为自己的生命到此为止了,但一只手忽然顶住了她的背。
那是一只手,还是一股暖流,仿佛从出生到现在,她从未体会过温暖,那种令人想要酣睡的暖意竟使她突破了镇魂剑的压制,重新掌控四肢百骸。
她扭过头,看到了杭黎璎。
杭黎璎最后说了什么?
人在水里是说不出话的,但杭黎璎确实张开了嘴。
快——走——
嘴唇一张一合,用最后的力量把少女推开。
一个人冲向岸边。
自然有一个人冲向河底。
“师傅……”
她颤巍巍地伸出手,好像这样就能抓住已经离开的杭黎璎了。
悲痛不可避免地涌上心头,她不想遏制自己,两行清泪就顺着脸颊落下了。
又不知走了多久。
她看到一束光。
也可能是两束。
金色的光爆发出比肩银月的耀眼色彩,在远处的丘陵引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