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生活如同逆水行舟,顶过一个风浪,又一个风浪迎上来。只有征服一个又一个风浪,才能顺利前进。而生活的意义也就在和风浪搏斗中体现出来了。
李成德胜利完成任务回来,军邮给他送来一封信:家里失火,烧掉一间半房子,还有他父亲在救火中跌坏了一条腿。这个不幸的消息,象一支暗箭从背后射来,刺痛着他的心。
他的家是在东台三仓河,离开黄桥将近两天的路程。他既不可能回去,也想不出办法补救。特别是目前战斗任务这么紧急,他怎么能提起个人的问题呢。
他的父亲是全家主要的劳动力。姐姐已经出嫁,弟弟还小。父亲跌伤了,母亲怎么办呢?他竭力抑制自己的感情,不去想它;可是一堆熊熊的火焰,却不停地在他脑子里绕来绕去。他现在所能做到的,只有给姐姐去封信,请她去找找乡政府,看能不能照顾一下。但他又往回想,在目前这种情况下,地方工作也够忙,个人的事再去麻烦他们,怎么说得过去?干脆请姐姐回去看看,给父亲慰问一下算了。
他经过反复考虑,搬了一张小方桌在营地背后的大树下,坐在一截枯树上,从学习本上撕下一张纸头,开始给他姐姐写信了。
班长李进听到俘虏的口供,证实泰兴城里只有一个加强团。他非常兴奋。特别是昨天,它们又增援进去一个山炮连,油水更大了。这时,他对排长的沙盘模型,已经发生兴趣,连忙来找李成德去参观。当他跑来看到李成德正聚精会神地埋着头写东西,以为他在记昨天抓俘虏的日记,轻轻地从背后走过去,偷看他的秘密。
李成德刚刚拿起笔写上“亲爱的姐姐”几个字,便发觉班长立在背后,连忙用身子盖住纸头,不让他看见。其实,李进早已看到,正在等他继续写下去,是不是与他未婚妻谈情说爱。他见李成德停下了笔,才问:
“怎么不写啦?”
“你偷看人家写信,这是不道德的行为。”李成德严肃地说。
“你有什么秘密,不让人看?”李进笑着说。
“不管有秘密没有秘密,看人家的信总不对。”
“你说,写给什么人?”
“我写给我姐姐。”
“靠不住,”李进开玩笑地说,“恐怕是跟你的亲爱的……。”
李成德对他这种开玩笑,很不满意。第一,他一向不和女人来往;第二,他心上正是不愉快,偏来开这种玩笑。他不高兴地说:
“你赶快走吧,不要在这里噜噜苏苏。”
“你不把秘密坦白出来,我就不走。”李进回答。
李成德一气之下,拿起纸头就走。他不当心把一封家信落在地上,被李进抢到了手。他说:
“这里面有什么秘密,让我来瞧瞧。”
李进带着一种好奇心,拿着信一面走一面看,发觉李成德家里发生这么大灾祸,隐瞒不说,便用一种严厉的口吻责问他,说:
“你家里出了这么大的事,怎么一声不响?”
“这是我个人的事。”李成德低声地回答。
“你个人能解决这个问题吗?”李进说。
“目前战斗任务这么紧迫,”李成德说,“我怎么好提出个人问题。”
“你这说法不对。正因为要好好完成战斗任务,所以才先得把个人的问题解决好。不然,你人在这里,心在家里,还行吗!”
李成德觉得班长的话是对的;不过他是一个共产党员,总不能把家庭问题放在战斗任务前面。他说:
“这种问题,我想等打完仗以后,再说。”
“你看目前这种形势,战争一两天就会结束吗?”李进说,“这次不打则已;一打起来,就应当有和蒋介石打到底的决心。”
“那么,怎么办呢?”李成德问。
“走!我们一起上指导员那里去。”
李进把信往口袋里一塞,就在头里走了。
“我不去!”李成德坚持地说,“家里的事又何必去麻烦指导员。”
“你这话说得真稀奇,”李进瞪着眼向他望望,“你不依靠组织,一个人想心事,就能想出办法吗?”
李成德在原则上认为班长的意见是对的,不过全团有三千多人,哪个家里没有一点小问题。如果个个都象他一样,向组织上提出困难,领导上怎么对付得了。可是班长已经在前面走,他也只得勉强跟上去。
陈指导员正在连部和新抓来的俘虏谈话。很奇怪,俘虏休息了一夜,神情完全变了。他昨天似乎人很瘦,头发很乱,有点象抽鸦片的老枪。此刻,他穿上新军装,束上腰皮带,又理了发,满脸笑容。他望见他们两个人,好象老朋友似的站起来打招呼。
陈指导员看到李成德不象平日那样生龙活虎,有说有笑,估计他们班上出了什么乱子,连忙把他们引到外面,问道:
“你们有什么事?”
李进从衣袋里掏出李成德的家信,说:
“你看!成德家里失火了。”
陈小昆把信拿过来一看,觉得事情很严重。他知道李成德家里,主要靠他父亲劳动,这一来,全家的生活都有问题。他对李进说:
“这事,你看怎么办?”
“组织上应当想办法帮他解决困难。”李进回答。
“单靠组织也不行,”陈指导员说,“还得靠大家一起想办法。”
李进听指导员这样说,觉得自己就有责任帮助他。虽然他每个月的津贴只有三元钱,但现在他已经积攒下十元了,应当全部拿出来。他说:
“我们班上可以想点办法,主要还得靠组织。”
“你不要急,”陈指导员说,“等我向首长请示以后,再答复你。”
李进懂得团首长一向关心战士的生活,对于这种大事,更不会置之不理。因此,他也就放心了。他说:
“成德,我们找排长去!”
李成德以为他又是为自己的事去麻烦排长,连忙制止说:
“不要为我一个人的事,闹得满城风雨。”
“不。我带你到排长那里去看个好东西。”李进回答。
季刚正在专心致志地修整他的工事模型。他不仅把它看做是劳动成果,而且对它寄以极大的希望。特别是他去参观过参谋处设置在河边的演习阵地,更觉得自己这个模型有利用的价值。当他一抬起头,看到李进和李成德走上前来,兴高采烈地喊道:
“快来!报告你们一个好消息。”
“我特地带成德来参观。”李进说。
“你们知道吗?”季刚高兴地说,“团首长批准我们一连做突击队啦!”
李进连跳带叫地问:
“那我们呢?”
“你这还要问吗?”季刚回答,“尖刀班不就是你们。”
他们都兴奋得跳了起来。这是团首长对他们的信任,也是他们的光荣。李进说:
“排长,你这个宝贝,可发挥作用啦。”
“我还要做些修改,”季刚说,“你们先去看看演习阵地。”
“演习阵地在哪儿?”李进问。
“黄桥中学对面的河边上。”季刚回答。
李进被胜利的信心所鼓舞,一心希望他们第一班首先进城,打开前进的道路。他对敌情已经有数,研究地形也就特别感到兴趣。他立即带着李成德参观演习阵地去了。
黄桥中学对面的河边上,果真以关帝庙为中心,筑起了防御工事:地堡、外壕、散兵坑,还有沿着关帝庙的围墙,依照“想定”,筑了各种工事,很象一个防御阵地。
李成德没有去实地观察过地形,看到前面一条水流很急的大河,心里想:“泰兴城外还有这样的大河吗?”他说:
“排长去看过地形,他说要渡河吗?”
“我没有问他。”李进回答。
“这是个大问题,”李成德说,“你记得吗?去年我们打金坛城,那里的城河,我们是徒涉过去的。”
“咦!你不提醒,我倒没有去想它,”李进说,“那我们还得先请排长讲讲。”
季刚的工事模型,经过一番加工,已经弄得更完整。他利用一块门板,铺上沙土,把工事模型放在中间,周围还插上一些小小的柳枝,衬托泰兴城,风景极为优美。他看到他们很快就跑回来了,连忙问道:
“你们怎么这样快就看好了?”
“我们没有实地去看过地形,”李进说,“看不出要领。”
“那里有这样大的城河吗?”李成德问。
“不仅河面比这大,水流还比这里急。”季刚沉着地说,“你们被它吓住了?你们来看!”
季刚把他们叫到沙盘前面,不仅指示他们城河的阔度,还把敌人的工事构筑,火力配备,详详细细讲清楚。他们最初都以为象去年攻金坛那么简单,听了排长的讲述,渐渐感受到一种压力,不作声了。
季刚懂得他们心情的变化,故意问道:
“这样的地形,你们看怎样对付?”
他们思想上毫无准备,面面相觑地望着。李进说:
“我们以前没有打过这样的仗。”
“你前天不是说,地形是死的。”季刚启发道,“现在我们已经查明敌情,你怎么又不开动脑筋呢?”
“你指点我们向哪里冲,我们保证打上去!”李进回答。
“还是你的话对,”季刚鼓励他说,“地形是死的。敌人的工事,表面看起来很坚固,实际上分兵把口,象一个纸老虎,没有多大力量。”
“我有个想法。”李成德从旁边插上来说,“班长,你记得去年我们打金坛株林镇吗?集中火力摧毁一点,打开一个缺口。白天,我们不是也打上去了吗?”
李进恍然大悟。他仿佛从深山迷雾中走出来,兴奋地说:
“你这话对!敌人一个团分得这样散,总有弱点给我们抓住。”
“这就对啦!”季刚高兴地说,“敌人这种防御,就是一个挨打的架势。你们看明天演习吧。”
接着,李进又从口袋里把李成德的家信掏出来,说:
“排长,成德家里出事了。”
季刚一看完信,不由地联想到自己父亲当年躺在床上的情景,感到事情很严重。他说:
“部队可能一两天就要行动,我们马上开个党小组会,一起来研究一下。”
他们研究的结果,五个党员带头,把积余的津贴凑合起来,帮助李成德解决困难。他们这种行动,立即推动了全排全连的战士,无形中造成一个救济运动。
李成德深为同志们的热情所感动。经济上的援助,固然帮助他解决实际的困难,更可贵的,是每个人都把他的困难当作自己的困难。他不仅感受到了集体的温暖,更深刻体会到什么叫阶级的友情。他的脑子里,不由地重复着班长的话:
“你不依靠组织,一个人有什么办法?”
晚上。陈指导员跑来对他说:
“靠政治处派民运干事到你家乡去找地方政府,帮助把房子修起来。还有全连同志捐助五十元钱,作为临时救济。”最后,他问道:
“你自己还需要回去吗?”
李成德激动地回答:
“指导员,还需要我回去做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