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不明去向

阙昕飞最后一个离开地下控制室。他脱掉工作服，穿上军装，哼着小曲，连蹦带跳一口气上了15个台阶。他跨出地下室大门，看到发射场坪上人头攒动，彩旗飘扬。西斜的太阳像个红彤彤的大蛋黄，高高挂在发射塔架的桁梁上，蛋汁把整个发射场淋抹成斑烂色彩。多美啊！阙昕飞情不自禁地朝着落日挥了挥手，三步并作两步朝发射场坪奔去。

发射塔架前临时搭成了庆祝会场。红底白字“长征1号运载火箭首次发射成功庆祝大会”的会标，在夕阳照耀下熠熠生辉，会场四周20多面彩旗沙沙作响。穿着民族服装的锣鼓队在那大泉的指挥下，欢快地敲打着，跳跃着，呐喊着。每个锣鼓手的脸上都洋溢着开心的笑容，震耳欲聋的威风锣鼓在戈壁上空久久回荡。

阙昕飞迅速找到发射中队队伍，坐到了自己的位置。他抬头往主席台望去，正中央坐着发射中心司令员齐啸天，左右两边分别是发射中心政委侯智真、七机部副部长钱学森、发射中心副司令员凌利峰及其他领导。满面春风的凌副司令看了看表，用胳膊碰了碰侯政委。侯政委会意地用手敲了敲话筒，大喇叭传出了得得声。只见那大泉指挥棒往上一挑，画了个半圆，然后用力一按，锣鼓声戛然而止。

此时，被称为发射中心第一处的试验处商处长从主席台后面匆匆跑进来，走到齐司令、侯政委和凌副司令后面，低声报告：“落区还是没有发现目标。”

“一帮吃干饭的。”性急的凌副司令瞪着大眼睛问，“就没有一个人看见？”

商处长说：“站长说没有听到响声，也没看见火光。”

“关键时刻就拉稀。”凌副司令又是一句嘟嚷。

测量处梁处长也匆匆跑过来对几位领导说：“雷达团报告，一级关机后速度指示不再上升，落点预示不动。”

凌副司令问：“说明什么问题？”

梁处长说：“说明二级飞行不正常，落点没有进入预定目标。不过，654系统这次不是正式参试设备，数据是否可信，我们没把握。”

凌副司令又问：“光测数据呢？”

梁处长说：“光测数据还没出来。”

“不好。”齐司令站起来，大手一挥，与两位处长急匆匆离去。

木林森和桂懿香到食堂草草吃了几口饭，又折回机房，重新开机进行设备自检。设备自检仍然正常。他俩再一次对曲线图进行判读分析。80秒前，实际飞行速度曲线和理论速度曲线非常吻合，偶尔有一些干扰毛刺。到了81秒，实际速度比理论值略高。112秒，速度值一下子降到零，画笔来回抖动了3秒钟，然后又升至112秒时的值，此后画笔就停留在该值不动。这说明，火箭二级没有点火。接着，又仔细看了落点曲线。112秒，落点预示就像钉子似的，不再往前了，结论还是二级没有点火。

桂懿香看完位置曲线和横向曲线后，肯定地说：“横向速度偏大，向右偏离40到80公里。”

桂懿香又扒在落点预示曲线上测量出落点距发射场的纵向距离是970公里。木林森复算后，结果和桂懿香一致。

结果出来了。木林森深深地吐了一口气，深情地望着桂懿香布满血丝的眼睛，不禁涌出一股难以名状的表情。在卢大捷和凌筱恬等老同学的怂恿下，他和桂懿香原本打算在国庆节结婚。因为试验任务，两人毫不犹豫推迟了婚期，并立下誓言：654系统不参加试验任务，决不结婚。今天，654系统终于参加了试验任务，而且跟踪数据良好。木林森激动得一把抱住桂懿香，感慨地说：“懿香，我们终于等到了今天。”

桂懿香也很激动。大学毕业分到东风基地，她和他一心扑在654系统上，现在总算有了个结果。可惜，这个结果却令人十分遗憾。她轻轻地推开了木林森，说：“可是，我们等到的却是一次失败的飞行试验。”

木林森说：“不，飞行失败更显出654系统的特殊价值。我再给阙昕飞打个电话，问问那边情况怎么样了？”说完，他拿起电话，拨到2号发射场地下室，没人接。他又拨到发射场坪，接电话的人说阙昕飞刚离开，让他20分钟后打到发射中队。

木林森哪里等得了，他对着电话说：“我就问一件事，庆祝会开没开？”

“刚开完。”

“会上怎么说的？”

“侯政委说发射成功了。”对方反问他，“你们跟踪测量的结果怎么样？”

“我们没有正式参加任务。”木林森又问，“会议开得热闹吗？”

“侯政委讲了话，齐司令没参加。”

“齐司令没参加？”木林森一惊。

“刚开始在，到快开会时离开了。”

木林森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他放下电话，对桂懿香说：“走。找雷团长去。”

就在木林森和桂懿香收拾四张图纸准备离开时，雷团长推门进来，急切地说：“快！带上图纸，去10号向首长汇报。”

木林森和桂懿香带着图纸和计算结果，跟随雷团长，坐上吉普车，以70公里的时速，向10号奔去。

在办公楼外面等候多时的测量处梁处长看到雷团长到来，迫不及待迎了上去，问：“有什么新情况吗？”

雷团长说：“二级好像没有点火。”

“不会飞出国吧？”

“我们已经计算出了落点座标，距离国境线很近。”

梁处长领着雷团长、木林森和桂懿香走进会议室。会议室里挤满了各级领导和各系统的技术干部。有的人在看图，有的人在分析数据，有的人在小声交谈，有的人在本子上记录着什么。整个会议室烟雾缭绕，充满了烦燥、迷蒙、焦急的气氛，几盏灯也显得暗淡而朦胧。会议室的一端，齐司令手里拿着一根烟，不时地用鼻子闻一闻。旁边的凌副司令正大口大口地抽着烟，烟圈在他的面前一圈圈地放大扩散。梁处长走到齐司令面前，报告说：“雷团长他们来了。”

齐司令说：“快把钱副部长请来。”

钱学森和侯政委从另一间屋子过来后，孙浩成参谋长让雷团长汇报。

雷团长清了清嗓子，说：“我们654系统虽然不属于正式参加任务的系统，但从结果看，跟踪良好，得到了可信的数据。下面由我团的木林森汇报。”

木林森把四张图纸挂到会议室一端的黑板上，然后指着曲线介绍说：“这是速度曲线，上面记录了火箭飞行速度的变化情况。从图上看得清清楚楚，火箭从起飞到112秒，实际速度和理论速度十分吻合。但到了112秒……”说到这，木林森指着图纸说，“就是到了这里，速度值就不再增加了。换句话说，到了112秒时，火箭加速度为零。”

木林森又指着落点曲线说：“从落点曲线看，也是到了112秒时，画笔不再往前走。首长请看，这里画出了一个大团团，就是画笔停止不动了。”说完，木林森又指了指位置曲线和横向曲线，向首长进一步解释了刚才的结论。最后他说：“根据654系统测量和计算结果判明，运载火箭到了112秒后出现故障，火箭未落入理论落点范围内。”

凌副司令问：“飞到啥地方了？”

木林森说：“根据计算，落点距离发射场970公里。偏右大约40到80公里。”

齐司令迫不及待地问：“出国没有？”自从年初“珍宝岛事件”之后，中苏关系十分紧张，万一火箭飞到国外，后果不堪设想。

“离国境线大约30公里。”

凌副司令追问道：“什么大约！到底距离国境线多远？”

“30公里。”

凌副司令摸着下巴，笑了笑说：“他奶奶的。老天爷总算有眼，没飞到国外去。”

齐司令瞥了凌利峰一眼，心想，那只是纸上谈兵。数据处理的误差本身就大于30公里。他正想说什么，孙参谋长过来报告：“北京来电，周总理已经第三次催问是否出国了。”

“让他们等一等。”齐司令瞥了孙参谋长一眼。这个结论可是字字千斤啊！要是运载火箭飞出国了，你说没有出国，贻误了外交斡旋时机，会使国家声誉蒙受严重损害。反过来，如果没有出国，你说飞出去了，会增加许多无谓的外交工作，也要受到历史的谴责。齐司令站起来，走到钱学森跟前，问，“钱副部长，你看这个结果可信吗？”

钱学森也非常明白结论的分量。听了汇报，他的担心放下了一半。然而，654系统还没有验收，正如听到一位牙牙学语的小孩子说话，能作为依据吗？他走到图纸跟前，仔细审视着几张图纸，然后问木林森：“你怎么确定654系统工作是正常的呢？”

木林森胸有成竹地说：“我们在任务前后，都对设备做过自检，也画过曲线。”说完，他拿出设备最后一次自检时画出的四张曲线图向钱学森解释。

钱学森又提了几个问题，木林森和桂懿香一一做了回答。钱学森再次审视着挂在黑板上的四张图纸，走到齐司令跟前说：“我同意654系统给出的结论。”

听了钱学森的话，会议室的气氛顿时活跃起来，商处长叫木林森把落点位置标到一张大地图上，齐司令看了看落点位置，拿着结果数据离开会议室，走向长途电话间。

齐司令从电话间回来，小声对凌副司令说了句什么，凌副司令点了点头。他又对侯政委和钱副部长说了几句，然后对参试各单位的领导说：“请数据处理的同志加班把光学胶片、遥测胶片立即冲出来，连夜判读，看看横向偏差到底有多大，运载火箭有没有可能飞出国，明天给出结论。这次任务中，雷达团主动工作，654系统及时给出了落点预报，值得表扬。可是，654系统毕竟没有正式验收，所以，只有找到残骸才能最终确定落点偏差和故障原因。明天凌副司令带队搜索，务必找到残骸。”

凌副司令对雷团长说：“你们也去一个，就刚才汇报的那个小伙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