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消失的茶杯
另一厢,素心阁的其他人也并没有闲着,分别被覃元秋指派各处收集证据。揽月和逐星姐弟寻陆文之的老家去了,便是后话。凤娘和遂安相对要轻松些,到采言书馆检查。
这两人各有所长,凤娘能说会道,以前察言观色惯了,能从一个人的神色,语气中分辨所说的话的真假、情绪,是个与证人、家属谈天中取证的好手。遂安心细如尘,精通医术和药理,能从蛛丝马迹中还原作案经过。两人到了采言书馆,便分头行事。
凤娘跟着书馆小厮一路到了一处小院,还未走近,就听见院子里的小房子传来了碗碟摔碎的声音。两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巨响吓了一跳。那小厮对着凤娘笑了笑,解释道:“失礼了,这院子里头就是书馆的厨房,刘妈妈住在偏房里。自从掌柜的走了以后,刘妈妈把眼睛都哭瞎了,刚刚可能是她不小心把东西碰倒罢!”
两人到了院子的偏房,小厮给凤娘推开门。刚刚应该是摔了几只茶杯,碎片洒得到处都是。一名老妇人跪在地上,用手去摸索着,想要将那些瓷片捡起。
小厮见状,忙进门入扶起老妇人:“刘妈妈小心割了手,让我来吧!”
刘妈妈没有太多的情绪,只是有气无力地说道:“哎呦!真是人老了,不中用了,想倒杯茶而已,就把杯子碰到了地上。”说着,似乎感觉到门外有人,下意识抬头看去,只看见门口站着一个女子的身影。开口问道:“门外的是谁啊?”
那小厮先将刘妈妈扶到椅子上坐着,又拿起靠在墙边的扫帚:“大人稍等,小的先将这碎片打扫一下,不要伤着大人。”便利落地将那碎片扫到一边。
刘妈妈听见小厮唤门外的女子做大人,踉跄着从椅子上起身,直直地跪在地上:“请大人一定要为小姐做主啊!小姐她这么好的一个人,怎么会……”说着,悲不自禁,竟趴在地上哭了起来。
凤娘慌忙进了屋,伏在地上的人又扶了起来:“刘妈妈快别这样!赵小姐的案子,我定竭尽全力,查个水落石出!”又提起桌面上的茶壶,往仅存的一只杯子里到了杯热茶,放到了刘妈妈的手里。见刘妈妈的情绪平复下来,自己才坐在一旁的椅子上,小心翼翼地问道:“刘妈妈,您能给我讲讲赵小姐吗?”
刘妈妈佝偻着身子坐在椅子上,缓缓抬头,那双混浊的眼睛看向门外,似乎在思索该从哪里开始说起,过了半晌才开口说:“我们小姐是个要强的孩子,从小就不甘心守在闺中。十八岁那年,她将自己所有积蓄用来开了这家书馆,说什么女子也能有自己的一份事业。小姐是家里的独女,自然娇纵些,老爷夫人知道后也没说什么。我从小姐出生就一直服侍着她,所以就跟着小姐到书馆来照顾她了。小姐一直待我很好,从来没把我当下人看待。我一辈子无儿无女的,也打心眼里把她当作自己的孩子……”
“赵家老爷和夫人怎么会让赵小姐嫁给陆文之的?赵家家底颇厚,陆文之只是一个小小举人,两人并不当对。”
刘妈妈叹了一口气:“本来赵家和李记米行的李家定了亲,小姐不喜李家公子,说他目不识丁。偏生半年前,又认识了陆先生,两人情投意合。老爷和夫人怕小姐跟了陆先生会吃苦,才招他入赘。”
凤娘另起话头:“我听说您有一个干女儿?”
提起红珠,刘妈妈那神情似乎更悲切:“你说的是红珠吧!是个苦命的人啊!那孩子是三个月前我在后门边上发现的,穿着一身破破烂烂的衣服,连鞋底都磨破了,那鞋上还渗着血。也不知道饿了多少天了,倒在巷子里,都快喘不上气了。我看她可怜,就让人把她抬到这里,又熬了点米汤给她灌进去,才捡回一条命。等她醒来之后,跟她说什么都不应人,后来才知道,她听不见,也不会说话,只会写自己的名字,据说还是她姐姐教的。”刘妈妈年纪大了,一下子说这么多话,似乎让她很疲惫。又停了半晌,才慢慢地用沙哑的声音继续说道:“后来,才知道,这孩子是因为父母都去了,才来都城投奔她的姐姐的,可是把身上的盘缠都用完了,也没找到。我自己无儿无女,见她又孤苦伶仃的,就认了她做干女儿,我们俩好互相有个照应。那孩子虽然不伶俐,但做事勤奋,小姐很喜欢她,有空的时候总教她写字。”
“赵小姐出事前,红珠姑娘给赵小姐送过夜宵。这事您知道吗?”
刘妈妈稍想了想:“是我让她送去的。小姐那天晚膳几乎没有动过,我怕她夜里饿了,就给她熬了碗鸡汤。天太黑了,我本来就有眼疾,到夜里就更看不清了,所以就让红珠送过去。”
凤娘想起赵氏并没有夜宵的习惯,有问道:“赵小姐喝了那汤吗?”
“这我就不知道了,红珠将那鸡汤送了上去,很晚都还没回来。我想定是小姐把她留下了,就没等她,自己先睡下了。第二天早晨,就看见红珠留了纸条说要回家了。”
“怎么会这么突然?”凤娘沉吟着,像是在自言自语。
“她跟我提起过,她找到她姐姐和姐夫了。过一阵子她姐姐夫妻俩要跟她回去祭拜父母。没想到会走得这么急。”
“那张纸条,您还留着么?”
“留着呢!留着呢!”刘妈妈摸索着走到床边,在枕头底下摸出了好几张纸:“这些都是红珠平时写的,我把它放好了,留个念想。”说着将那些纸递给凤娘:“我现在看不见了。大人自己看看是哪张吧!”
凤娘接过来,仔细查看。那都是红珠平日的练字,而那张留言的纸条,总让她感觉不一样。自己自小就在清鹂馆学艺,只认得几个大字,哪里能看出什么端倪。又不好让刘妈妈发现自己对红珠的怀疑,只好偷偷地将那字条和一张练字藏在袖子里,再把其他的纸张还给刘妈妈。
刘妈妈接过纸张,似乎又勾起了对红珠的回忆,只舒了一口气:“也好,那孩子有着落了,我也可以安心了。不然我这老婆子一闭眼,她在这个世界上又是无依无靠的,可怜呦!”
听了此话,凤娘忽然起了对刘妈妈悲悯之意。自己也曾是在这世间无依无靠,可好歹能歌善舞,足够糊口。可刘妈妈年迈,最疼爱的两个人,一个死了,一个走了,她又能依靠谁呢?
“您接下来准备怎么样?回赵府吗?”
刘妈妈摇了摇头:“我又老又瞎的,不中用了。回去做什么?书馆是小姐一生的心血,我替她守着罢!守到我守不动的那天再说吧!”
“我大理寺西面的巷子里有一个小宅子,您愿意的话……”
刘妈妈笑着,打断了凤娘的话:“你真是个好姑娘。只是每个人生来就有自己的天职。老婆子虽没用,但这书馆我能守一天便是一天,这是我的根,我离不开了。姑娘是个好官,好官看得见人间疾苦,但也不能见谁可怜就往家里带。姑娘记住,在这人间啊!疾苦是常态!”
凤娘怔了怔,也不再勉强,匆匆道了别,便到前院去与遂安会合。
自赵氏出事后,大理寺就将书馆封了起来。采言书馆共有两层,这一楼正中间是一个小舞台,平日里会有说书先生坐堂,讲一些时兴的话本,每日一场,每讲到精彩的地方就停了。有的客人急性子,等不得那说书先生每天一点地说,往往花上几文钱,将那话本子买回去,自己往下看去了。不认字的客人也有,只能耐着性子,每天花上一文钱来听书。反正听完一本,也比买一本多花不了几个钱,店里还免费供着茶,那说书的讲得也生动,比自己回去干看,有味多了。
二楼排满了书架,分类陈着书,留不消多说了。东边有两间房,便是赵氏和陆文之的房间以及书房了。
赵氏的房间装饰得十分清雅,墙上挂着几幅书法,字迹清秀,凤娘总觉得那字体在哪里见过,只可惜她不精于此道。但也留了个心眼,细看之下才知那字出自赵氏之手。除此之外,房间没有过多装饰。只有窗边一张茶案,一张书案。上面各有一个白瓷,刚好成对,供着姜花,已微微发皱,散发着浓烈的香气。
凤娘踏进赵氏的房间时,遂安正蹲在茶案旁看着什么东西出神。凤娘也没出声打断,只是轻轻地走到她身边,也一起蹲下。可往地上看了半天,地毯上除了一块已经干掉了的水迹,什么也没看见。忍不住问道:“丫头,你在看什么呢?”
遂安示意她往旁边的桌上看去,桌面上放着一个托盘,托盘中有一碗汤,应该就是那天夜里红珠给赵氏送的鸡汤,因为已经放了几天了,上面浮着几个霉点。还有一盘糕点,其中一块被咬了一小口。
“我刚刚验过了,那汤中的确下了毒。但赵氏并没有喝那碗汤。”遂安依然蹲着,紧盯着地上那块水迹。
“你是怎么确定赵氏没有喝的?”
闻言,遂安忽然站起身来,趁凤娘不注意,用手在她的唇上擦了一把。凤娘忙向后躲去:“你做什么?”遂安举起刚刚碰到凤娘嘴唇的手,手上印上了红色“如果她喝了汤,碗边和汤匙至少有一样会粘上唇脂。那汤匙是干净的,赵氏根本没用过,那碗也是干净的。”
凤娘不知道从哪里掏出了一枚手掌大小的铜镜,正看仔细检查着自己的妆容:“那是夜宵,那会赵氏应该洗过脸了,小丫头懂不懂!”
“可是赵氏吃了一小口糕点,那糕点上却留了唇脂!”遂安拿起那块被咬过的糕点,那咬痕一周正好留了一个红色的唇印,与赵氏嘴上的颜色一样。
“难不成,凶手在糕点上也下了毒?”
“我也验过了,没有!”说着,遂安继续蹲下,又盯着那块水迹。
“丫头,那水迹有什么好看的?还不快去找证据!”
遂安不慌不忙地解释道:“这块水迹是新的,从形状和大小来看,应该是一杯茶从高处打翻刚好掉落在这里。”说着,从茶盘中拿起一个杯子,用力地往地上砸去,那杯子只在地毯上滚了几圈,丝毫没有损坏。“这地毯那么厚,那杯子是摔不烂的。”
又将杯子捡起,放在茶盘上。那茶盘应该用了许久,上面有五个圆形的印子,一大四小。大的对应了茶壶,按道理应该有四个杯子。可放在两人面前,只有三个。
遂安喃喃道:“少了的那个装的应该就是被打翻的这杯茶。鼠莽草剧毒,三滴就可以即刻取人性命。赵氏吃了点心,肯定要喝茶。只一小口,她就会毒发,手中的茶杯就会掉落地上!壶中的茶水是没毒的,凶手事先在杯中抹了毒!事后又将这杯子带走了。”
凤娘:“刘妈妈说,只有红珠能在这两天出入赵氏的房间。难道……可是,凶手只需要把茶杯冲洗干净就好了,何必多此一举?何况,那碗有毒的汤也没有被处理,为什么只带走一只杯子?”
此时,大理寺一名侍卫赶到门外,向两人行了个礼:“两位姑娘,有人在城外十里发现红珠的尸体,覃主事请两位去现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