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深夜闲叙
送走周慎,元秋回到自己的小院。倒也不着急去见陆继明,转身进了厨房。半晌,手上端着一个托盘,上放着一剂浓浓的,尚冒着热气的姜汤,并一尊紫砂制香炉。从厨房出来,径直走向陆继明所在的东厢。
陆继明懒懒地坐在案侧,手中翻阅着元秋平日里无事爱看的几本闲书,神情自若。烛光不甚明亮,将他那挺拔俊朗的侧影投在身后的屏风上。若非那常年在外,遭风沙磨砺的略显粗粝的皮肤,以及脸上那道浅浅新疤,任谁都会觉得,他只是京中贵胄的世家公子。
察觉门外动静,陆继明随手将手中的书放在案上,腰身不自觉地直了直,端坐在椅上,大有在元秋面前摆出点长辈的架势来的意思。
元秋心中暗暗叫苦,自己家的小舅舅比自己年长不了几岁,从小也是极疼爱自己的。与其说是长辈,两人之间相处更像是关系极好的兄妹。只是他从前便不待见周慎,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两人从小时候开始就喜欢互掐,事事都要争个高低。没想到,这沙场上威震八方的少将军还有如此的孩童心性,今晚大概也是从家中得知元秋和周慎两人现下的情况,才来了这么一出深夜院中煮酒。正好撞见两人一同出现在大门口,想必两人像这样结伴而行,出双入对也不是头一回。此刻面对端坐为堂上的陆继明,元秋体会到在自己公堂上被问话的犯人的心情。
正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覃元秋露出乖巧的微笑,连说话都带着点撒娇的意味,轻轻地敲了敲门框:“夜深了,小舅舅还没有睡呢?”
陆继明没好气道:“明知故问……进来吧!”
元秋满脸堆笑,将托盘上那碗姜汤端到陆继明面前,又将那香炉放在案上:“更深露重,小舅舅刚在院子里久等,又喝了酒。这红枣桂圆姜汤最能驱寒醒酒了。还有这安神香,是我特意为小舅舅调制的,知道小舅舅不喜欢气味重的香料,里面是茉莉汁子研磨晒干的香,清新宜人。”
陆继明明知道这些都是覃元秋惯用讨好自己的小伎俩,却每一次都无比受用,长辈的架子是端不住,只悻悻地端起那碗温热的姜汤,一饮而尽,才缓缓开口道:“明日我给你寻一处新的宅子。”
“我不搬……”元秋未经思索便脱口而出,未能说出个一二,陆继明便将话头截住。
“堂堂世家小姐,蜗居在这简陋之极的小院,成何体统?这里巷子纵横,错综复杂,都是些民宅,鱼龙混杂,你一个弱女子,常常日落西山才回来,让我怎么放心?”陆继明情急之下,全然没有平日里那少年老成的气度,一时间让人错觉这是家中护妹心切的兄长的作派。
元秋不禁莞尔一笑,对陆继明的说教不置可否,只是左手执银签,右手将那香炉盖掀开一道缝隙轻轻地拨弄着。霎时,厢房中充斥着一丝似有若无的茉莉香气,十分淡雅清新。
陆继明心中的急躁,也随之冲淡了许多,严肃的神色也缓和下来。
元秋顺势又在为他添上一杯茶,也是由茉莉熏制的,陆继明接过茶杯,浅浅品上一口,元秋才缓缓开口说道:“边关苦寒,小舅舅这次回来,得多待些时日,外祖母可是日夜挂牵。常常在我们面前叨念,崔家大小姐眼看也到快要及笄,不知道小舅舅何时将美人迎娶回家……”
陆继明没想到,三年未见,这妮子居然学会用这一套来堵他,崔家小姐虽有心,可他连年在沙场之上,不知那场战役,就会让他马革裹尸。崔家大小姐大好年华,怎好误了佳人?家中长辈每每提起,他也是随便找个理由搪塞过去。
那修长的手指在案上敲了敲,打断了元秋的话:“小妮多嘴,年纪轻轻的,怎么做起说媒的了?”说着,从怀中掏出一个精美的锦盒递到元秋跟前:“这礼物还要不要了?”
元秋接了过来,打开一看,一只颇有异域风情的黄金嵌宝手镯,上面缀着的明珠,足足有龙眼大小,在灯火昏昏的厢房中,隐隐发着微光,是品相极好的夜明珠,足足有五颗之多,随便取出一颗,也是价值不菲。陆继明乃一届武将,虽然位拜将军,但一年的俸禄,恐怕也买不起这一颗珠子。
“小舅舅……你……贪污受贿啦?”
陆继明始料未及元秋会说出这样一句话,手中的茶杯一抖,半杯热茶泼洒,沾湿了衣袖。元秋立即递上帕子,他接了过来拭着:“你在想什么?我陆家世代忠君护国,要有二心,都不用等皇上处置,你外祖父就先将我的人头奉上了。”
见元秋眉头微皱,陆继明解释道:“这是上月我在关口就下一个遇土匪袭击的胡商,为了答谢我赠与我的。我知道你平时不喜这些金银首饰,可这夜明珠实在难得,既然你坚持住在这窄巷中,那就给我天天带着,这光比烛火要亮。”
元秋端详着那镯子,心中不胜欢喜,又为陆继明的杯中添上一杯茶:“小舅舅最好了!”
像这样与亲人闲叙的时光,对于元秋来说,是格外可贵。从前在家中,爹爹总是忙于公事,很少有时间到后院去。娘亲虽然温柔慈爱,但面对尚书府一大家子的琐事,她总是忙着的。元秋是府中独女,虽然身边的阿芜和霜白与自己年纪相仿,但习教姑姑总是提着她是小姐,她们是下人,言语交往上总是有诸多规矩。只有在每年夏冬两季,家中庄子收割忙完后,娘亲带着她回陆家省亲时,她才享受几日和外祖们的天伦之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