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詹姆斯
就在那晚,监狱里欢声如雷。这是我在埃奇菲尔德这么久以来第一次看到这样的场面,音乐声震耳欲聋,全副武装的囚犯们个个喝得酩酊大醉,对着音乐放声歌唱。有人在打架,有人拿着扑克和骰子赌博。监狱里的物资间也被横扫一空,地上扔满了垃圾。那些大半辈子都处于囚禁中的罪犯,此时此刻终于彻底获得了自由。
可第二天一早,刚刚重获新生的他们却全都死了。
我之所以知道是因为外面实在是太安静了。黄昏时分,牢房外便开始鸦雀无声。我整夜未眠,因为说实话,我以为那是我活着的最后一晚了,我不想在睡梦中死去。可整晚都没有人来找我,他们大概是觉得要杀我有的是时间吧。可惜的是,他们错了。
到了早晨,我从牢房里看到外面公共区域遍地尸体。他们没有中枪,也未被突袭,他们安静地躺在地上一动不动。不管发生了什么,我庆幸逃过了一劫,至少暂时如此。
监狱里这时传来脚步声,步伐急促且数量庞大,我接着听到整齐划一的声音喊道:“一切安全!”
军队来到我的牢房前,他们戴着橡胶手套,穿着全覆盖的一次性防护服。我突然回忆起国民警卫队为卡尔和暴徒展示枪支的画面,士兵那时也戴着这样的手套。
这基本证实了我的猜想:他们在枪上下了毒。实在是个妙招。
士兵站到一边,让道给一名发型精干、身穿海军制服的高个男人。联邦探员,这是我看见他时脑子里蹦出的第一个词。
“辛克莱博士,我们想和你谈一谈。”
我站起来耸了耸肩说:“你运气不错啊,赶上了我的办公时间。”
他对士兵低声说道:“带走。”
他们朝牢房里扔进一套防护服和橡胶手套。
果然是这样,他们肯定在枪上下了毒。他们担心监狱其他地方也附着了毒药,所以害怕我中招。
这么说他们还打算留我一命,至少算个好消息吧。
* * *
原本我成了埃奇菲尔德的最后一名囚犯,可次日清晨,我却是监狱里唯一活着出去的人。
我四处寻找佩德罗的身影,可是他无处可寻。
我被带到了一辆货运车前,那位联邦探员正在里面等我,身边还有一位留着短须、头发灰白的男人,他的双眼十分慈祥和善。我认识而且十分尊敬这个男人,不过我们从未真正见过面。我绞尽脑汁也想不出为什么他会在这儿,我对此十分好奇。
“脱掉手套和防护服。”探员对我说。
我脱下它们后一位士兵问道:“要不要把他铐起来?”
探员笑着说:“没事儿,他和其他罪犯不同,对吧,博士?”
“很多人完全不认为我是罪犯,我只是一个思想超前的人罢了。”我回应道。
“行吧,那我就是个不喜欢浪费时间的人,赶紧上车吧。”
我进到车内,探员示意除了我和那个男人以外的其他人离开,接着他做了自我介绍:“你好,辛克莱博士,我叫雷蒙·拉森,美国司法部副部长。”
他在我心里的地位瞬间上升至比联邦探员还要高一个级别。
接着他指着那个男人说道:“这是劳伦斯·福勒博士——”
“我知道,美国国家航空航天局主管。”我看着福勒博士的眼睛,“终于见到您了,虽然这种见面方式不太合适。自从您去了加州理工学院,我在科研方面便一直追随着您的脚步。”
他两眼放光:“是吗?”
我上次看到他还是在视频里,当时他在一场会议上做演讲。不过那已经是四年前了,此时他的声音比那会儿更加缓慢、低沉,真是岁月不饶人,看来工作的压力对福勒博士产生了不小的影响。
“是的,您对替代喷气推进燃料的资源研究实在是——”
“好了,我们直奔正题吧。”拉森伸出手打断了我,他不怀好意地笑着,“如果你真的如他们所说的那样聪明,为什么不猜猜我们找你的原因是什么呢?”
我耸了耸肩说:“因为你们有求于我。具体来讲,你们打算给我赦免或者一个工作释放的机会,视我配合程度而定——你们还会放其他狠话威胁我,说如果我不服从,就把我再扔进别的监狱里,然后那里的囚犯就会知道我是埃奇菲尔德监狱暴乱的唯一幸存者,也就是说我是个内鬼,那些人命都得算到我头上。为了防止我起诉他们,典狱长会把我扔进小黑屋,美其名曰是为了我的人身安全,然后把我关到无法忍受为止,接着我会苦苦哀求你们把我放出去,可等我真出去了,几天内我就会在监狱里被人干掉。”
拉森一脸佩服。他从西服内侧口袋抽出一张叠起来的纸,看了看福勒,后者简单地点了点头。拉森打开纸张摆在我面前。
我原以为内容会很多,可上面只是写着:
总统特赦
经美国司法部、美国国家航空航天局和指定的政府机构及私有实体决定同意。
工作时长不定。
无任何补偿及福利。
拉森递给我一支笔,我接过在上面签下了名字,他将纸重新叠好塞回了夹克口袋。
“能给我张凭证或者复印件吗?”我说道。
“没有。”
“那……我们什么时候开始?”
如我所料,接下来轮到福勒博士上场。他打开笔记本对我说:“恐怕现在就得开始了,时间紧迫,辛克莱博士。”
“叫我詹姆斯就好。”
“行,詹姆斯。接下来我要给你展示的是这个世界上的顶级机密。”
听到这句话,我突然有点儿想耍小聪明。自我小时候起,讽刺就成了我反抗世界的一种工具,因为这个世界既不理解我,也不喜欢我。不知何时,这也成了我长久以来和别人沟通的方式。虽然这让我显得有点儿难以接近,但可以使我免受伤害。可是现在不知为何,我一句玩笑话也说不出。因为我察觉到,虽然整件事从开场到现在都非常戏剧化,可福勒博士接下来要说的话可能真的至关重要。又或许是因为我知道福勒博士是个好人,在和他仅仅接触五分钟后,我便认为自己已经十分了解他的为人。我知道这不是什么过家家或者政治阴谋,他的出现是有原因的,而且是非常重要的原因。不仅如此,他还让我想起了我的爷爷。
“如你所知。”福勒博士敲着键盘,“漫长的寒冬是人类有史以来面临的最严峻的生存危机,它不符合任何已知的气象模型。美国国家海洋和大气管理局全体工作人员绞尽脑汁也找不出原因。简而言之,这一现象无论如何都讲不通。你知道为什么吗?”
“因为人们漏了一个变量。”我回答。
“没错,美国国家航空航天局就一直在寻找这个变量。”福勒博士点了点头,“一年前,我们向太空发射了一系列探测器,目的是为了测量太阳对地球的太阳能输出,可结果让我们非常震惊。”
通过电脑屏幕,他给我们展示了一幅可交互的3D模拟地球,其外圈被众多探测器包围,每枚探测器旁都有一个小数字。我猜这些数字是探测器所测量到的太阳辐射数值,可让我惊讶的是探测器数值的变化。虽说太阳的输出确实不会像灯泡那样均衡,但也远不会像眼前这些数值那样失衡,此时地球受到的太阳辐射要远低于它周围的太空区域。
这意味着什么已经不言而喻。
我顿时感到口干舌燥。我觉得这不可能——可眼前的数据又千真万确,这种无法用科学解释的离奇让我感到一阵恶心。这实在过于怪异,不可能是自然现象,我知道造成这一切的原因很可能是外星存在的干扰。如果我没猜错,几乎可以这么说:这无疑是人类的末日。任何有能力造成这一切的物种或者力量,要抹除人类可以说是有无数种方法——甚至先进到我们连想象的空间都没有。
福勒博士看到了我的表情,继续说道:“我相信你已经明白这些读数意味着什么。”他停了一会儿,似乎是在根据我的反应调整接下来说的话,“在我们测量到这些读数之前,各国政府已经联合起来共同评估商讨解决的办法。其中最可行的,或者说最流行的方法,就是加快温室效应,让地球升温以弥补减少的太阳能。除此之外还有许多其他办法,其中一些相对而言成功概率更大,比如建立地下居住区依靠地热能源生活,或者改变地球运行轨道等。”
他看出了我的震惊。
“正如我刚才所说,其中一些提议相对而言成功概率更大。”接着他转头看着电脑屏幕,“可是,后来探测器传回的数据改变了一切,对此我们也一直守口如瓶,并在四个月前发射了第二轮探测器。这一组探测器相比之前体积更大,对数据的核查也更加精准。它们覆盖的区域更远更广,一直到了内太阳系。”福勒停下来看着拉森和我,好像在判断我们是否准备好听他接下来要说的话,“接着我们发现了这个东西。”
他用电脑为我们播放了一段视频,可以看到太阳前有一颗黑色的小点。对焦后,我们发现那是一个椭圆形的物体,表面略微反光。视频到此为止。
拉森震惊得合不拢嘴。很显然,他和我一样对此毫不知情,当然他也没有事先知道的必要。
我之前还不太肯定,但自从看到探测器传回的太阳辐射读数后,我就差不多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了。我脑子里依然充满了无数问号,我需要更多的数据。福勒博士显然也是有备而来,我单刀直入地提出了我的问题。
“你们一共发现了几个这样的未知物体?”
“一个。”
“它侦测到了美国国家航空航天局发射出去的探测器吗?”
“是的。”
“它有什么反应?”
“它摧毁了探测器。”
听到“摧毁”二字我顿时愣住了,我开始不停思考这意味着什么。
“喂,那到底是什么鬼玩意儿?”拉森终于回过神来问了一句话,不过也只是一句废话。
福勒博士还是只看着我,接着说道:“请安静点,拉森先生。”
“它摧毁探测器后有继续采取什么行动吗?”我问。
“也许吧,我们还未能确定。”
“什么意思?”
“在探测器将数据传输回国际空间站的几分钟后,空间站经历了一次太阳活动,接着同样遭到摧毁,地球轨道上的所有卫星也是同样的下场。”
“你觉得它是为了阻止数据传输?”
“目前来讲只能这么解释。”
“国际空间站的宇航员怎样了?”
“只有一人存活,其余的在事故中全部丧生。她现在还在太空上面,我们正打算接她回地球,还不知道能否成功。”福勒博士眼神望向别处,我这个问题有点儿沉重。
我点了点头,看他不想继续这个话题,所以我转而问道:“你还知道其他什么信息吗?”
“目前就知道这些。”
我在脑子里不停推演着可能发生的各种情况,还向圣母玛利亚祈祷我们能度过这次危机。可无论我怎么推演,都导向一个问题:数据不足。我们必须得查明这次面临的是什么情况。
拉森摇了摇头,看起来很心神不定,他追问道:“嘿,你们谁和我说一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对福勒说:“你告诉他?”
福勒躲开我的眼神。这个动作翻译过来就是:你来告诉他吧,用你自己的话讲,他应该知道实情。
“拉森先生,这说明我们在宇宙中并不孤单。可怕的地方在于:不管太阳前那个东西是什么,它们要么根本不屑于和人类展开对话,要么就是想将我们赶尽杀绝。”我这样回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