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让宅东亭醉后沔然有作[1]

曲岸风雷罢，东亭霁日凉[2]。

新秋仍酒困，幽兴暂江乡[3]。

摇落真何遽[4]，交亲或未忘。

一帆彭蠡月，数雁塞门霜[5]。

俗态虽多累，仙标发近狂[6]。

声名佳句在，身世玉琴张[7]。

万古山空碧，无人鬓免黄[8]。

骅骝忧老大，妒芬芳[9]。

密竹沉虚籁，孤莲泊晚香[10]。

如何此幽胜，淹卧剧清漳[11]！

【解读】

洛阳崇让坊王茂元宅，是李商隐的妻家，他曾不止一次留宿，在此写过多篇诗作。这首五言排律，据内容推测，应在茂元去世、妻王氏还在时创作，全诗情味既愤激又萧瑟，但无悼亡之意，与其他诸首不同。排律的体式要求全篇律句，除首尾二联外一律对仗，但严格的声律限制却成就了李商隐的诗才，这首佳作把秋日雨后园景和作者的酒后幽兴，把他的仕途困顿、理想抱负、耿介性格和一腔愁怨，表现得非常鲜明又非常艺术。诗从眼前景色写起，到“一帆”联，思绪突然拓开，让人感到作者襟怀的阔大高洁，连一向对义山最挑剔的纪昀，也承认这两句“最佳”（《玉谿生诗说》）。而“俗态”二联对个性的张扬，对文才的自信，悲愤中透着豪迈，道出了千古怀才不遇之士的心声，更不啻是本诗的主旋律、最强音。诗人也有深深的焦虑，那就是年龄渐长（怕鬓发变黄，忧骅骝老大，说明他此时还未真老），世态不利（暗喻妒忌陷害他的人），因而前途渺茫，这使他眼中的园景也涂上了忧愁之色，故“密竹”联写竹林不再喧哗，而孤莲偏顽强地散放香气。他不禁自问：身处如此清幽的亭园，为什么我的痛苦竟比被窜逐而淹卧于漳滨的刘桢还要厉害？全诗结构完整，情景交融，词藻秀美，刚柔相济，声律和谐，清人朱彝尊评为“意曲而达，语丽而陡，独有千古”（《李义山诗集辑评》），诚是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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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崇让宅：李商隐岳丈王茂元家住洛阳崇让坊。东亭：崇让宅里一处亭园，面对荷池。沔（miǎn免）然：沉湎貌。

[2] 曲岸：指荷池的岸。霁（jì既）：雨停。

[3] 江乡：即指东亭，或因此处有较大水面，故称。

[4] 摇落：秋来草木花叶等开始凋落。宋玉《九辩》：“悲哉秋之为气也，萧瑟兮草木摇落而变衰。”遽：匆促。

[5] 彭蠡（lǐ里）：指江西的鄱（pó婆）阳湖。《通典》：“彭蠡在江州浔阳郡之东南，九江在西北。”塞门：泛指北方边塞。

[6] 仙标：高超如神仙般的标格和风神，与俗态相反。李白《春陪商州裴使君游石娥溪》：“裴公有仙标，拔俗数千丈。”

[7] 玉琴张：《汉书·董仲舒列传》：“琴瑟不调甚者，必解而更张之，乃可鼓也。”这里指宦途须改弦更辙。

[8] 鬓免黄：鬓发变黄是人老的标志，没人能避免鬓发变黄，即人都要老去。

[9] 骅骝：骏马。（tí　jué题决）：鸟名，即子规，一名杜鹃。屈原《离骚》：“恐之先鸣兮，使夫百草为之不芳。”

[10] 籁：自然界草木、孔穴等受风发出的声音。李白《赠僧崖公》：“一风鼓群有，万籁各自鸣。”泊：留驻。

[11] 剧：甚于。清漳：漳水，在今河北境内。刘桢《赠五官中郎将》：“余婴沉痼疾，窜身清漳滨。自夏涉玄冬，弥旷十馀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