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诗人的墓志铭[1]
你是政客?你的出身,
教养,都让你在公共事务前列,
——先学会爱一个活生生的人,
然后你再去考虑死者。
你是律师?别靠近来,
走开,把你怯懦冷酷的目光,
带到一个别的什么所在,
还有你蜡黄脸上的伪装。
如果你有神学博士的身份,
面色红润,看起来滚圆,
靠近吧,但博士,别太近,[2]
这坟墓不是你的布道坛。
你是勇敢者,骄傲潇洒,
一个士兵,而并非无赖?
欢迎!——但请把佩剑放下,
拄着农民的手杖过来。
你是医生?你全身是眼睛,
哲学家?拨拨弄弄的奴隶,[3]
哪怕在自己母亲的坟冢,
你也会窥探,将植物收集。
感官的羊毛把你裹在里面,
走开吧,我求你,你要明白,
地下那死者可以安然长眠,
当你针尖大的灵魂已离开。
——也许有个人研究道德哲学,[4]
天知道他怎么来到这可怜土地;
他既没有眼睛,也没有耳朵,
他是自己的世界,自己的上帝。
在他那打磨光滑的灵魂上,
无法附丽大小的形式和感情,
一种思辨之物,自足自赏,
一个彻头彻尾的知识界之人!
把门关紧!放下门闩,
在你智识的硬壳里睡去;
不要在这无益的泥土旁边,
让你的表浪费十秒的工夫。
但那是谁,神情并不张扬,
黄褐色的衣服普普通通?
他低吟在汩汩的溪水旁,
那音乐比溪水更加动听。
他像正午的露珠一样谦抑,
或者正午树林中的清泉。
你不可能不爱他,甚至
在你还未看清他值得爱之前。
他见过天与地呈现的风景,
他见过山与谷的万象,
从更深的源泉涌出的冲动,
于独处时降临在他身上。
在周围平凡的事物中间,
他能够随物赋予一些真理,
是他那平静的眼睛所见,
那眼睛在他心上栖息,睡去。
但他很脆弱,少年时,长大后,
他都在大地上“游手好闲”;
别人懂的事物他若能拥有,
他觉得就已满足了心愿。
——到这里来,在你壮健时,
来吧,你脆弱如打在岸边的浪。
在这里尽情舒展你的四肢,
或将你的房屋建在这坟墓上。
[1] 作于一七九八年十月至十二月。每段韵脚格式:abab。
[2] 博士(Doctor):此处指“神学博士”(Doctor of Divinity)或牧师。
[3] 此处的哲学家指自然科学家(natural scientist)。
[4] 此处的“moralist”指道德哲学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