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静
铁棘村的夜晚是寂静且黑暗的，仅有的微光大多来自于上面高远的苍穹。除此之外，偶尔有几户人家点亮油灯，星星点点般点缀着这个鱼人小村庄。
村庄的路面并不平整，旁边也没有辉耀帝国制作的魔法充能路灯，显得黑漆漆一片，乡村土路的尽头似乎要蜿蜒到黑暗深处。
这一切并未对摩恩造成阻碍，鱼人普遍拥有着黑暗视力，虽然不是太强，但也能让他们在深海中生存，或是借着黯淡的月光与星光看清路面。
他一手提着鱼篓，低头一口气往外走出了两百来米，彻底远离了身后那栋泛着昏黄烛光的鱼人萨满小屋，才开始放慢自己的脚步。
清凉的海风不断从大海深处吹来，与之伴随的还有潮涨潮落一波接着一波拍打在海岸颇有节奏感的浪花。
许是这里距离鱼人萨满小屋，距离屋里的那个人足够远，许是海风过于清凉，也有可能是周围的寂静终于可以让他冷静思考，摩恩脑中激荡的情绪开始冷却下来，心中的激愤像是潮水般慢慢退去。
冷静下来的摩恩仔细回想刚才那一幕，发觉自己很有可能是错怪了哥哥，摩萨最后的语气似乎不是在责怪他拎了两条鱼出去。
于是他立刻止住了脚步，一个人站在铁棘村空旷的土道上，犹豫接下来该怎么办。
暗淡的星光从高远除垂落，给鱼人的道路提供了光亮，却没有替他做出选择，前进的路和回去的路都一样地亮。
他有些想回去给摩萨道个歉，但这种刚摔门而出就回去认错的行为似乎显得颇为愚蠢，摩恩也不想就这样回去被自己哥哥阴阳怪气地嘲笑。
他已经能想象出回去后摩萨那嘲弄人的一副丑恶嘴脸。
打小他就和摩萨住在一起，知道自家哥哥除了常人眼中的璀璨且高不可攀的天才光环外，私下里还有一套爱捉弄人的经典恶趣味，这经常让扮演跟屁虫角色的他苦不堪言。
许是童年时期的悲惨回忆促使摩恩做出了选择，他拎起鱼篓继续往村子的东北角走去，那是莫洛克家的方向。
一路上人烟逐渐稀少，垂落的星光也被道旁齐人高的杂草所遮蔽，昭显出这偏僻处少有人来的痕迹。
作为一个白银阶的鱼人战士，好歹也经历过不少战斗与搏杀，自然是对这些颇为阴森的景象无动于衷的。
事实上，摩恩此时还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什么嘛？”摩恩一边沿着乡间小道走一边抱怨，“明明是想帮你来着。要不是看你当祭司要解决村子里的困难，你以为我会这么急着要带人解决歇石滩里的大螃蟹吗？”
“那些大螃蟹也真是，吃什么不好，非得吃鱼人。也不知道怎么长的，浑身是壳，我堂堂一个白银阶拎把短剑连砍都砍不动，就离谱！什么歇石滩，干脆叫蟹石滩好了，全是大螃蟹！”
“欸，我要是把那里的大螃蟹都给清理干净了，以后岂不是可以把那块滩涂地围起来直接发展水产养殖业？不过要这样的话我最好去隔壁的沙齿村请教一下，那里的鱼人搞驯养是一把好手……”
就在摩恩一边脚步不停一把在脑子里想些有的没的，不时骂骂自家没脸皮的哥哥摩萨，不时畅想一下未来的美好发展的时候，身体下意识拨开两簇草丛的阻碍，前方的视野在下一刻豁然开朗。
一片在月光下显得有些细白的沙地，七八米高的小瀑布，倒映在水潭里皱成几团的弯月，还有一幢平平无奇的鱼人小屋，孤零零地立在潭水溢出汇聚而成的小溪流上。
他的目光集中在那幢由泥土与干树枝构筑的鱼人小屋里，小屋里一片漆黑，没有一点光亮透出。
“不是吧，这么快就开始睡觉啦？”
一手拎着鱼篓的摩恩有些迟疑，踌躇了一番，在犹豫要不要继续走下去，还是直接回返明天再来。
幸运的是这种事情并没有困扰他太久，因为鱼人小屋的门已经无声地开了，里面走出的是一个老迈的鱼人。其浑身罩在一件很大的长袍下，正扶着阶梯要下去。
不过老人似乎是年纪有些大，肢体不协调，动作僵硬，看上去腿脚有些不利索，显得颇为艰难。
欸？还好，看来还没有睡下。
摩恩也没有多想，双手一拨面前的草丛就钻出到开阔的沙地上了，也没停顿，直接朝面前的老人奔去。
这大概就是莫洛克留在家很少出门的母亲了，既然见到了，多少也要上前去帮忙搀扶一下。
皎洁的月光无声地投向大地，为地面披上了一层银纱，像是蒙了月白色的滤镜图层。
摩恩快步走到老人的身旁，正要开口，才惊觉自己还不知道莫洛克母亲的名字，斟酌了一番该怎么用词，才礼貌地问道：“伯母，请问莫洛克是在家吗？”
老人抓着扶梯，并没有回应摩恩的询问，她似是没有听到，连头都没有转一下，只埋头费力地让自己从鱼人小屋下到底下月白色的沙地上。
“欸，你小心点！”
老人颤颤巍巍的动作总让人以为她下一秒就要从扶梯处摔落下来，一旁的摩恩看不下去了，放下手里一直拎着的鱼篓，直接上前帮忙一把抱住老人，想要将其放在地面上。
当手隔着罩在外面的长袍触到老人的躯体的时候，摩恩才发觉有些不对劲，面前这个老人实在是瘦了点。
手中传来的触感不是软绵绵的肉质感，反而硬得咯手，像是松弛的皮肤直接裹住了一堆坚硬的骨头。
抱起来后手中感受到的力量也证实了这个猜测，轻飘飘的，不像是一个正常鱼人的体重，像是仅仅抱着一堆骨头。
瘦得皮包骨头，这个形容词用在老人身上恰到好处。
“莫洛克也真是的，”摩恩心里埋怨道，“老人下楼不出来搀扶一下也就算了，还有他家里也不算穷，怎么能把老人饿成这样。”
当然，现在是面对着一位母亲，他是断然不敢当着一位母亲的面这么吐槽她儿子的，，哪怕摩恩和她儿子的关系其实还不错。
所以也只是在心里想想并没有说出口，摩恩打算等会和莫洛克私下里说说，建议以后让他给老人多煮点东西吃，再怎么说也不能把老人饿成这样呀。
现在铁棘村的食物是紧张了一点，但也没有到必须要老人做出牺牲的地步。何况莫洛克本身也是一个入阶的职业者，再怎么说养活一个老人还是没有问题的。
将老人小心翼翼地放落下地，摩恩才半躬下身，让自己的脸正对着老人，确保老人能看到自己，再次问道：“伯母，你知道你儿子在哪吗？我是来找莫洛克的。”
这次他的声音特意加大了许多，之前老人面对询问全然不闻的反应让摩恩觉得这位伯母可能是年纪大了，耳朵有点背。
然而出乎摩恩的意料，哪怕是他已经把老人抱下了屋，哪怕是他已经正对着老人来询问，对方还是没有作出回应。
就好像是她世界里根本就没有外人一般，老人直接无视了一旁还躬着身询问的摩恩，一瘸一拐地向屋子后方的小水潭走去。
动作迟滞，缓慢，却又坚定不移。
摩恩在后面看着老人的背影，莫名想起了地精一族制造的钢铁机械，也是这般，沿着设定好的动作程序作出行动，对外界毫无回应。
站上沙地的他此时才后知后觉，四周太静了，这不是没有声响的那种静，是那种缺少虫豸叫声、风吹叶动的静，仿佛鱼人小屋附近的活物全都被噤了声。
大自然各种复杂事物相互作用影响共同构成的白噪声背景已经在不知何时被褪去，留下的是一片让人无所适从的空荡荡的死寂。
摩恩在耳边能听到的只有单调的瀑布落水声，老人窸窸窣窣一瘸一拐拖在沙地上的声音，以及，自己越发急促的心跳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