旱後郴“寇”又作
自憐秋蝶生不早 〔一〕 ,只與夜蛩聲共悲 〔二〕 ;眼邊未覺天地寬 〔三〕 ,身後更用文章爲 〔四〕 ?去秋今夏旱相繼,淮江未浄郴江沸 〔五〕 。餓夫相語:“死不愁,今年官免和糴不 〔六〕 ?”
〔一〕 “秋蝶”,生不逢辰的譬喻,蝴蝶是在春天活動的,因爲那時節有花;若生在秋季,就不對頭了。這是作者自嘆不生在太平時代。唐李商隱詩:“秋蝶無端麗,寒花只暫香。”
〔二〕 “夜蛩(qióng)”,秋夜鳴吟的蟋蟀。蟋蟀一名“吟蛩”,詩詞中的蛩,都是指此。(單言蛩,本義是蝗蟲。)秋蝶不能像春蝶在花間快活,只有和蟋蟀一樣,在秋夜發出悲吟。
〔三〕 唐岑參詩:“九州天地寬”;唐王建詩:“愁盡覺天寬”;這裏詩人説,愁時則覺天地宇宙都窄悶。參看唐孟郊詩:“出門即有礙,誰謂天地寬?”
〔四〕 “身後”,身死之後。“更用文章爲”,説人愁死了空作些文詞留下又有什麽用?此係用白居易《編集拙詩成一十五卷因題卷末》詩:“世間富貴應無分,身後文章合有名”句意。
〔五〕 本篇作于乾道元年(一一六五),是年兩淮地方災傷極重,飢民紛紛起而反抗官府。二月,皇帝下令蠲免兩淮災傷州縣的身丁錢絹,並速決繫獄犯人,藉以緩和階級矛盾鬥争。湖南也大旱,五月,郴(chēn)州(治所在今湖南郴縣)宜章縣李金領導的人民反抗復起。統治集團派劉珙爲湖南安撫使、兼知潭州,進行鎮壓。
〔六〕 “和糴”,當時官府害民虐政之一,一名“助軍糧草”,是官府以籌助軍餉官民商量交易爲名而實際向民硬派數額、强買食糧的毒辣辦法,起初還定價給錢,後來則低作價、多要糧,甚至朝廷發下的購糧錢帛等物都被歷層官府扣留自飽私囊,不發給售糧户,成爲白搶人民的糧食,更有的乾脆令農民按官價出售了,要錢要物,不要糧,種種“折變”名目,弊竇百端。所以詩人記録餓夫的痛語:死倒不要緊,今年的和糴免不免呢?——看來,人餓死不在話下,和糴的罪難還是逃不掉的!“不”,義同“否”字,只是讀“否”的平聲。
按和糴的弊政,不自宋始,從唐代就有了,白居易有《論和糴狀》,其中説:“臣伏見有司以今年豐熟,請令畿内及諸處和糴,令收賤穀以利農人。以臣所觀,有害無利。何者?凡曰和糴,則官出錢,人出穀,兩和商量,然後交易也;此來和糴事則不然:但令府縣散配户人,促立程限,嚴加徵催,苟有稽遲,則被追捕,迫蹙鞭撻,甚於税賦;號爲‘和糴’,其實害人。……況度支比來所支和糴價錢,多是雜色匹段,百姓又須轉買,然後將納税錢;至於給付不免侵偷,貨易不免折損,所失過本,其弊可知。”可以參看。宋代的弊病,大概相類,只是比唐代變本加厲了。作者的《千慮策·民政》説:“往歲郴‘寇’之作,亦守臣和糴行之不善之所致也。”又:“朝廷舊歲免和糴,而江西之州,有因秋租而每斛敷和糴十之二者。”都可見當時封建統治者殘酷剥削掠奪、逼民爲盜的事實,作者雖然站在統治階級立場而稱呼飢民爲“寇”,可是已然抉出了那種官逼民反的階級壓迫、鬥争的實質。
按以上係(宋孝宗)乾道元年(乙酉·一一六五)所作,時作者丁憂家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