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斩仙6
农历七月十四,鬼节。
朱砂已经有了七个月的身孕,行动不便。不知是不是因为鬼节阴气太重的原因,她早早醒来,便觉腹痛得厉害,一向在身边守着自己的辛此时却不在。
他昨日说想到附近的集市去买些补品回来给朱砂补身子,朱砂便让他拿了自己的珠子掩盖身上的气息,还叮嘱他要早些回来。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他偶尔会离开幻境到附近的集市去,有时是独自一人,有时是带着朱砂一起,只是以往每次,他都是早早去了,办完事便回来,从未像这次一般,彻夜不归。
朱砂心里有了不好的感觉,不知他是不是遇上了大沙暴还是遇上了妖魔的追杀。
而凡人辛,他拿了珍珠,正在起静静等待七月十四这一日的正午之时。
朱砂曾和他说过,每年的七月十四,是沙海幻境结界最弱之时。若他要打开结界,这一日便是最好的时机。
午时已近,他解开自己身上为了隐藏气息所设下的禁制,充沛的灵力瞬间充满全身,毫不犹豫地捏碎手里那颗神兽内丹所化的黑色珠子,尘封万年的狂暴灵力一瞬间席卷了整个荒漠,将那历经万年已经脆弱的沙海幻境结界摧毁。藏在沙漠深处的妖魔受了惊吓,四散逃窜,却逃不过他手里的剑。
那内丹在朱砂身上佩戴了几千年的时间,早已和朱砂的气息相融。它破碎的一瞬间,朱砂身上气息不稳,被压制了千年的魔族气息瞬间失去了禁制,在她体内乱窜。
她没有告诉帝辛,生下她的先祖的妖魔,乃是当时的魔君,她身上的魔族血脉,虽然只有一丝,却比普通妖魔身上的全部妖魔之力还要强横。
万年前魔族大败,也与魔君耗费修为设下沙海幻境有关。
失去了幻境结界的保护,妖魔之力初现,朱砂深邃黝黑的双瞳迅速变成诡异的红色。席卷了整个荒漠的狂暴灵力循着这道异常强悍的妖魔之力而来,摧毁了小屋前开得灿烂的花草和屋后每日随着微风飒飒轻舞的竹林,让这仙境变成荒漠中随处可见的残垣断壁,摇摇欲坠。
蕴藏在血脉之中的妖魔之力本能地被激发出来,化作一道脆弱却顽固的屏障,与那要摧毁主人的力量对抗着,将绝望的朱砂牢牢护在小屋之中。
整整七日七夜,天君剑下不知斩杀了多少妖魔,将金色的沙漠染成了血一般的红色。当最后一只妖魔死在他的剑下之时,九天之上降下接引天雷,一个白发白须,慈眉善目的老神仙驾着祥云而来,对他道:“恭喜天君陛下以一人之力斩杀妖魔余孽,功德圆满,得以重归天界!”
沐浴在金光之中的凡人辛恢复了前世自己作为天君的全部记忆,现在他已经不再是凡人辛,他是九重天的天君。辛于人世间的一切,都已经和他无关了。
席卷沙漠的狂暴灵力终于退去,朱砂躺在床上,过度消耗的妖魔之力以消耗她的血肉和生命为代价。此时的她只剩一副枯槁的皮囊,就像是知道绝世的容颜也终有一日会化作白骨,她并没有为自己感到难过,她难过的,只是拿走她保命灵珠的夫君自始至终也没有回来看她一眼,难过的只是自己腹中的孩儿,一旦降生,便会成为无父无母的孤儿。
凉透了的眼泪划过她枯萎的容颜,身下的床单已经被血浸透,她连呼痛的力气都没有,却还在拼着最后一丝灵力,要护住她尚未出生的孩子的性命。
天君和前来接他重返天界的墨贤一起驾着云头就要返回天界。
沙漠深处出传来一声婴孩响亮的哭泣之声。那声音似有魔力,扰乱了天君心神,让他不顾反对,要循着哭声去看一眼,却看到原本仙境般的小院只剩一片狼藉。
他推开小屋的已经破败的竹门,便看到只剩最后一口气的朱砂和他那刚出世的孩子。朱砂看到他身上萦绕的仙气,明白了所有的一切,却只是淡淡地道:“天君陛下,我早该想到的。”
那孩子的右眼漆黑明亮,左眼却闪烁着红光。天君迟疑半晌,将那孩子抱在怀中,不知要如何处置。他虽然是自己以凡人之躯与朱砂生下的孩子,却身有一半天族血统一半妖魔血脉,半神半魔。
朱砂艰难地偏头看了眼抱着孩子的天君,道:“我虽身负妖魔血脉,但千万年来居于此处,不曾作恶,我的孩子虽也是妖魔,但请天君看在我曾救你一命,放这孩子一条生路。”
天君看了看即将咽气的朱砂,轻轻点了点头,就要转身离开,朱砂却又叫住他,道:“孩子,就叫将离。”
说完这最后一句,朱砂便合上了双眼,那孩子似是有所察觉,哇哇大哭,哭声惊动了门外的墨贤。
然而墨贤一见那孩子的左眼,便是大惊失色,已猜出几分这孩子的来历,却不敢言说要立刻处死孩子,只能欲言又止,等着看天君的决定。
天君最后还是决定要将孩子带回天界抚养,却又怕这孩子身上半神半魔的血统引来非议,便在墨贤的建议之下,在他的左眼之中设下禁制,封印了他身上的妖魔之力,却也封住了他的修行机缘,令他此后修行百年却一无所成。
将离不知自己进入幻境已经过去多长时间,只觉得自己看到的越多,身上的疲乏感越重,渐渐的,连灵力都无法聚起。他知道这是因为在幻境世间太久,自己身上的灵力正在被琉璃塔一点点吞噬,若自己再不出去,终会因为灵力耗尽虚脱而死。
可是当时自己进来得匆忙,并未与苍渊约定好要如何出去。但他知道,进来时表示苍渊打开盒盖放自己进入,只要盒盖没有被重新合上,自己也定能再次从来时的路出去。
当即,他便再次以自己的鲜血为引,想要打破幻像冲出琉璃宝盒,却发现宝盒已经被合上封住,想来,是那苍渊有意要将自己封死在琉璃幻梦盒中。
想用一只琉璃幻梦盒就困死我,没那么容易!
天君的记忆已经到了他和墨贤商议如何设计拆散将离和巫神,并除掉巫神夺取栖凰琴。
将离虽然已经从苍渊那里知道郁明透的死和天君有关,可当他亲眼看到那二人是如何颠倒黑白,诋毁阿郁、陷害阿郁之时,心中的愤怒和杀意终于点燃了他血脉刚刚苏醒不久的妖魔之力。
栖凰琴中的凤灵也似乎感受到了他的召唤,从琴身的封印中冲破出来,吐出一道熊熊烈焰,将眼前的一切幻像统统烧毁。
一直密切注意琉璃宝盒中动静的苍渊见将离进入盒中之后便没有半点反应,正沾沾自喜以为将离已经被琉璃宝盒散尽灵力,就要化作这盒中冤魂之时,却忽见盒中忽然燃起一阵诡异的火焰,由内而外,将琉璃宝盒团团围住,熊熊燃烧。
等那火焰熄灭,琉璃宝盒的金光也黯淡了下去,封印着上古神兽,能让人窥见他人辛密,更能让人一入其中便沉迷幻像无法自拔的琉璃幻梦盒,变作一座普通的琉璃盒子。
幻像被烧尽,将离召回凤灵,取出栖凰琴,将满腔愤怒化作琴音,“铮铮”之声从塔中冲天而起,震动苍渊华丽的宫殿。
琴声歇,琉璃宝盒布满斑驳裂纹,宝盒毁。
直到将离跳下剐龙台,天君才开始有些后悔,自己是不是做错了什么。
这几百年,为了自己天君的尊严,从不曾真心关心过将离一次,他什么时候周岁,什么时候学会走路,什么时候开始自己修行,他竟是从无所知。
将离在天界的短短十三年,其他仙家虽然当着他的面对将离恭恭敬敬,背地里却是对他冷嘲热讽,说话有多难听,他不是不知道。但他是天君,他不能有私心,不能有污点,他只能祈求将离能争气,堂堂正正飞升上神。
可是他越是这么想,将离就越是不听话,从前给他闯闯小祸也就罢了,但这次,他竟然为了一个魔界妖女,打伤天兵,拒不认错,最后为了逃避追捕,居然跳了剐龙台。
为什么要这样,为什么呢?只要你开口认个错,多大的事父君都能原谅你的啊!
天君独自坐在将离幼时住过的小小寝殿里,看着他幼时穿过的衣服,用过的东西。
这里真的是太小、太破了。说是寝宫,其实不过是一件荒废已久的杂室,只有一个小小的院子,院里连棵树都没有。他的将离,便是在这样一个地方孤独地长大。
自己为什么不能对他好一点呢?如果那个时候自己对他好一点,他时也许就不会为了一个妖女而和自己反目,更不会一声不吭,就跳了剐龙台。
他想起他唯一一次和将离一起吃饭,父子之间难得的有那么一次短暂的相处。他记得当他半真半假地说自己很后悔没有陪伴将离长大,将离嘴里说着只希望有个像凡人那样普通的爹娘,平凡地长大,可是却还是毫不犹豫地将栖凰琴交给了自己。
“天君陛下,这是在追忆往昔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