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相继被捕

“小菅”是东京拘留所的俗称。

在检察厅和警察那里，简称为“东拘”。因为地处东京都葛饰区小菅一丁目，所以被大家叫做小菅。乘电车至东武伊势崎线小菅站下车，穿过车站前的商业街，须步行5分钟左右。

这里平素是个与金融界毫不相干的地方，但它在1997年却迎来了财政界相关人员的相继光顾。由于总会屋事件，四大证券公司和第一劝业银行的社长、副社长、原会长等人被东京地方检察院特搜部拘留，进而发展成了日银和大藏省的贪污渎职事件，被捕人员不断增加。实际拘留人数达到41人。小菅已经人满为患。

针对山一证券的强制搜查是在菊野住院当天开始的。因为向小池的利益输送事件，原专务和首都圈营业部的负责董事等5人当天就被捕了。一周后，9月24日，前社长三木被逮捕。均涉嫌向小池提供高达1.07亿日元的利润，涉嫌违反了商业法及证券交易法。此外，向综合租赁公司“昭和租赁”输送3.1691亿日元的利益输送事件也被披露，进入10月，原副社长白井隆二也被逮捕。

昭和租赁公司曾将近50亿日元的资金委托给山一投资，但出现严重亏损。昭和租赁是由松下电器产业（现PANASONIC）的干部介绍过来的客户，而山一证券做过松下电器的上市主承销。昭和租赁强烈要求弥补损失，山一证券害怕会得罪松下公司，于是按照与小池事件完全相同的手法向其提供利益。山一证券将在新加坡国际货币交易所期货交易中获得的交易利润，转移到昭和租赁的账户上。事情在小池事件的搜查中暴露，顺藤摸瓜地就被揭发了出来。

在他们被捕之前，嘉本曾和他们一一面谈过。

在被调查阶段，检察官曾告知其中一人：“离逮捕你就差一点点。”他理解为“我会没事吧！”人们总是喜欢将一些暧昧的语言做有利于自身的诠释。必须有人向这些干部们传达“被捕近在咫尺”这样一个客观事实。且有关干部被捕前必须提交辞呈，而这必须有人来接收保管。嘉本承担了这个“恶人”角色。

嘉本淡淡地告诉一位相当于后辈的董事：

“以防万一，必须制定阶段性策略。公司也好，自己也好，都是如此。被捕的话，就必须提交辞呈。”

“太痛苦了。”

董事低头听完轻声感叹，他凝视着嘉本的脸庞。

“没办法。不得不为自己所做的事埋单啊。”

统管股票部的专务表示，是副社长白井命令“这事（利益输送）就交给你办了”，自己才被卷入违规操作中的。嘉本被引到专务的接待室，他告诉专务，“你很可能会被逮捕”，并拿出两张A4纸继续说道：

“抱歉！请允许我简单读一下。”

那是一份由山一证券的律师整理的注意事项，题为《关于被拘留在东京拘留所时的情况》。

1．事先准备的物品

原则上，所有物品都会被暂时扣押，出来时返还。大可不必事先准备随身物品。但以防万一，最好还是准备好内衣和一身换洗的衣服带着。

必要的物品可在拘留所内购买或让人送去。建议预先备好10万日元左右。要求预存，可根据需要购买物品。

读到这里，嘉本与默不作声的专务目光对视。

“这个，需要吗？”

专务应该理解了事态的严重性。默默地点了点头，将递过来的纸叠好放到西装内袋里。

注意事项上还写着如下内容。

2．拘留所内的物品购买

一般的必需品都能在所内购买，电动剃须刀也能买到。个别物品规定了申请时间，或者从申请到拿到至少要花几天时间，不能马上到手。

最好购买记笔记的信纸和圆珠笔。圆珠笔之类的也可以向看守借用。有的看守虽然说是要求马上归还，但央求一下也能长时间借来做笔记。

3．慰问品

白天和晚上的饭菜只需安排送餐店（拘留所门前有两家）配送便当即可。注意，食物只能从店铺里装入（家里拿的食物不可）。

内衣、换洗的衣服、毛巾之类可以送。但是，注意，不能送一些有绳子的、长的物品。脏的衣物可以吩咐让人带回家。

4．接见

周末拘留所休息。所以一般工作日每隔一天安排接见是最大限度了。另外，检察官有时会安排在不能接见的周六周日集中进行笔录。

5．会见家人

解除接见禁令后，可以会见家人。如果可以见面的话，建议早上一大早（8点半开始接待）办理手续。相对不拥挤，按受理顺序等待时间会很长。早上暴力团员之类的会面也少。

以上。

被捕人员中还有退休后就职于关联企业的前董事。9月17日，在该退休董事被地检特搜部传唤之前，嘉本曾请他到山一总部的“基地”来。

“请您收下这个。”

说着，嘉本将一个包裹递给这位前董事。瞬间，他的脸上浮现出诧异的表情。

“您今天很可能回不了家了。里面有内衣。”

前董事还没有意识到今天下午就要被捕，丝毫没有准备。嘉本知道这一点，他交给董事办公室女秘书2万日元，让她到商场买些东西来。那个包裹说明了前董事面临的事态之严重，比任何言语更有说服力。

“是吗！谢谢。”说完，原董事似乎想起了接受调查时的情形。

“我若是不认（罪），肯定会殃及更多的部下。”

他低头俯视，眼含泪水。

山一证券有干部主张，“他已经离开山一了，不算是我们公司的员工，没必要关心！”尽管有这样无情的干部，可这位原董事却决定要对自己当初在山一证券的时期负责。嘉本倍感身为公司职员的悲哀，不禁掏出手帕遮住了脸。随后，指示业管企划课副课长虫明一郎将这位原董事送至检察厅大楼。

副社长白井是最后一个被捕的。女秘书目睹了副社长同嘉本的交谈。

“白井先生这次被传唤，应该是去地检。”

但白井仍旧是一副不明所以的样子。

“我觉得您恐怕暂时回不来了。”

“或许是吧。”白井看上去满面愁容。

“后面拜托你了。”

嘉本百感交集，无法言语。尽管也曾有过欺骗之类的行为，但白井确实是一个愿意听取部下直言的颇有肚量的上司。泪水悄悄地滑过嘉本的脸颊。给副社长送茶的女秘书全身僵硬。看到嘉本的眼泪，她确信连和蔼的副社长也要被逮捕了。

业管往来对接小菅的工作始于5位干部被捕后的第二天，9月18日。负责人是虫明和上司长泽等人。

虫明是证券公司里的另类，有着横滨国立大学工学部背景。年仅35岁的他，是业务监管本部最年轻的课长。他架着一副圆框眼镜，为人亲切热情，兼任职工工会副委员长。

嘉本安排他，“一定要做好公司内被告人的跟踪善后工作”。

结束审讯的干部们都会被迎接到“基地”，直到被逮捕为止。倾听他们的诉说，本身也是嘉本、菊野和长泽的工作。不过，有必要让虫明这样的年轻人参与其中，做些事务性的情况把握。但是，关照家人的工作却是他主动提出来的。

虫明认为：“不应该让被逮捕者的家属自己往返奔波小菅拘留所。”

——染指利益输送犯罪事件的人，到底是为了公司还是为了自己，连他们自己都很难回答。但很清楚的一点是，他们的家人没有必要低着头生活下去。

等待他们从小菅归来的家人也是山一大家庭的一员。虫明有两个女儿，妻子曾是山一证券研修部的职员。嘉本、菊野、长泽都是如此，山一证券公司内部职场婚姻很多，这也增强了公司的家庭氛围。

虫明给被捕的干部的家人打电话，让他们把换洗的衣服和书籍之类的送到总部。收到这些物品后，再联系律师事务所，然后送到小菅。

其他公司负责后勤的人员也会在拘留所的接待处排队。

彼此之间没有语言交流，只是用目光相互道声“辛苦了”。小菅拘留所里，那些公司董事要员应该也是这样默默地彼此寒暄吧！

“所谓现世火宅就是指这种情况吧？”

嘉本被一个想法所困扰。山一证券业绩下滑，总部、业监部、前社长的家宅都受到了特搜部入室搜查。客户咨询室室长、顾问律师的妻子被刺杀，前社长和副社长被逮捕。火已在公司里燃烧蔓延，但山一证券的干部们却丝毫没有察觉到迫在眉睫的危难，还在一味地埋头工作。

嘉本就任业务监管本部部长的半年里，在拼命灭火的过程中，感觉又有一种新的怀疑冒了出来。

——山一证券还有更重大的秘密。正如利益输送事件那样，只是我被蒙在鼓里而已。

或许是身处远离总部之地，嘉本的疑心越来越大了。

那时候，正在大学附属医院疗养的菊野也怀有同样的担忧。8月初向全国支店长征求改革建议时，菊野收到来自福冈支店长、仙台支店长的传真。他们就提出了，“除了小池的问题以外，一定还有什么别的情况。建议研究一下决算报表等文件”。

其他的一些记忆也一并被唤醒。大约一年之前，菊野发现了一个名为“山一创业”的子公司曾进行过1 200亿日元的国债交易。那是在彻查其他交易资料时，偶然间发现的。

“山一创业”成立于大正八年⁽¹⁾，历史久远，在位于日本桥茅场町的山一大楼内租房办公。主要业务是运营和管理山一集团内部的小卖部，大约有20位员工，其中大部分是女性。这样一家公司竟然能够运用如此巨额的资金，简直难以置信。

——很可疑。一定是有什么情况。

菊野凭直觉感知到。“山一创业”从哪里筹措了超过1 000亿日元的资金去买国债，然后转贷他人？

“究竟是为什么？”

“山一创业”的常务是首任客户咨询室室长。菊野是在那个男人调离公司后的第二任室长。正是出于这种熟络的关系，菊野便打电话给那位常务，委婉地询问了一下。

“那个国债交易，是怎么回事？”

听闻此言，对方说：

“你问我，我也不知道。”

“没别的意思，就是规模大了点，这个资金的出处……”

“这个你去问会长、社长他们吧！”

对方应该不会开玩笑或者说谎。只是说，这笔国债交易是“顶层机密”。菊野想到这位常务曾是会长行平身边的红人。现在的职务也是行平钦点任命的。

“这样啊。”菊野平日挂在脸上的笑容消失了。

“山一创业”这个公司后来会在嘉本追查的丑闻中心点登场。菊野在这时候就已经嗅到了绝密的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