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业后才开始长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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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风水宝地

做法的道士很快赶来。他们当然不是在哪个山庙里修炼的道教人士,纯粹就是本地农民。这道士共四人,我都有印象,三年前我爷爷去世时也是他们来做法的。

其中一个年纪稍大的老道士一进门来看见我,就大声对我说:“小老弟,今后在我们做法的现场,可不能糊乱说话呀!”

我一听这话里有话,疑惑地望着他。

“你还没想起来吗?三年前,埋你爷爷的时候,你在坟地里说过什么话?”老道士故作深沉地问我,引得很多亲友过来围观。

“我说什么了?”

“你真想不起来了?你爷爷棺材入坑后,你父亲作为大儿子,说自己先铲三铲子土,后面就要其他人帮忙来铲,”老道士冷冷说道,“这时你说:你只铲三铲子,那只能活三年。你是不是这样说的?”

“啊?”我惊呆了。三年?现在不正好就是三年吗?这时一屋子的亲友,都一脸惊诧的表情。

“有吗?我怎么不记得了!”我连忙问,“姑父,幺爹,你们当时也在场吧,我有这样说过吗?”

姑父一脸惊慌失措的样子:“我……我记起来了,你当时确实说过……说过只能活三年的话,当时你父亲听后还很生气地一丢铲子就走了。大师这时候不说起,我还真想不起这事儿来!”

幺爹也说:“是呀,我也想起来了,是有这么回事儿……”

“啊——”我彻底懵了,怎么会这么巧?但我真不记得当时说过这样的话。

“道士先生,怎么偏偏是你还会记得当时我说过这样的话的?”我问。

“年轻人,以我们的道法,当然容易看得出哪些话是会成为预兆的。当时你说那话后,我们也不便点明,以免增加你们心里负担。现在来告诉你这个事情,是为了让你们今后要注意……”

我记得爷爷去世时我还在县城里读高三,下葬那天下着小雨,伴随着道士先生的锣鼓和咒语,部分送葬的亲人呜咽的哭泣声,现场气氛格外压抑。棺木落坑后做法完毕就要埋棺木,道士叫父亲第一个来铲土。父亲因为还要很多家庭的杂事儿要操办,就说只铲三铲子,做这样一个程序,后面就由幺爹和其它的后辈们来代劳。我记得确有此事。但后面我还有没有说什么话,却是一点印象也没了。

我记得自己读书那个年纪,我在学校还是能与同学间正常交流,但一回到家乡来,就与亲人和乡邻们格格不入。有时候我下意识也学一些农民兄弟的样子,想到什么就说什么,不用思前想后,说话就肤浅一点他们反而更容易接受,这样才能更好地融入他们。如果我当时真有说过“只能活三年”那种话,那一定是无心就说出来的。

亲友里好几人都确认有此事后,他们陆续几个几个就低声细语地议论着走开了,让我一人呆坐在父亲遗体旁,陷入了沉思。

我相信这些道士之所以要把这事情说得那么邪乎,只是为了让人相信他们所谓的“做法”是高深莫测的。可是,这之间哪来的半点依据或因果联系呢?这些骗人的把戏,休想骗得了我。所谓“一语成谶”,无非是巧合而已!

父亲不会因为我不经意的一句话就走向了死亡。但他一生省吃俭用,特别是在我四岁时母亲突然离开家并杳无音信以后,他又当爹又当妈。父亲一生所有的辛劳和付出都是为了我。他透支身体后被病魔缠上,为了省下治疗费用宁愿割腕而死,都是为了我。父亲确实是因为我而英年早逝的!

后来道士先生带着我去选看坟地。我带他们到自家房屋旁边,离爷爷坟地不远处的地方看,道士拿着罗盘端详了很久,在一处地方打下木桩,说就埋那里最好。我突然就发现问题来了。道士找的坟地位置并不是我们自家的土地,而是院邻章婆婆家的土地。我问能不能换一处,道士却说其它地方都有什么不好的地方,而此地前有水塘,后有靠山,这是独一无二的风水宝地,能旺后人!

他们说的能不能旺后人我是不信,但我还是希望父亲的坟地开阔,离老宅近,如此看来这里就成了不二选择。怎么才能把章婆婆说通让她把这地儿让出来,是个大大的问题。

虽然章婆婆与我们住在一个院落,但她跟我们家可以说是世仇。我听说章婆婆年轻时很漂亮,十几岁就做了当年本地的大地主做小老婆。那个大地主在祖国刚解放时因为怕新政策对他不利,他虽然钱多但十分吝啬,加上年纪一大把,就被活活吓死了。我爷爷当年是地主家的长工,他和章婆婆好像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引起了我婆婆的不满,后来文G时期章婆婆受到打压,我婆婆还指使人对章婆婆“特别关照”进行过报复。

我能记事以来就经常听到我婆婆经常与章婆婆吵架。婆婆老骂她是贱人,我们江家人对章婆婆也总是避而远之。以我从来都没有跟她打个一声招呼,这让我怎么去跟她要地呢?过来帮忙的谭叔看出了我的难处,问要不要让他试着去跟章婆婆说个情。我知道以前父亲在做村长的时候,有什么政策需要在章婆婆那里落实,都是让作为村支书的谭叔代父亲去给章婆婆讲。我想了一下,觉得还是由我自己去跟章婆婆讲,这样感觉更有诚意。

章婆婆解放后因为成分不好又怕牵连别人,没有结婚,当然也没有子嗣,屋子里冷冷清清,简陋至及。章婆婆对我上门去找她顿时显出莫名的惊讶。我很快就说明白了我的来意,然后问可不可以用钱买这块地,或是用其它土地进行交换,特来争求她的意见。章婆婆跟我端来一碗水让我喝,先表示对我父亲去世的感到可惜,然后说,她年纪大了,做不了那么多地,那块坟地就直接让出来给你父亲用就可以,不用拿其它东西交换。

“啊?”我惊得张大了嘴,这完全出乎我的意料,“章婆婆,不换地那我就付钱买吧!”

“小冰,这地不值钱。并且我简单生活惯了,还不缺钱用。”章婆婆坚持道。

没想到与我们家交恶颇深的章婆婆此刻会如此慷慨,这般为我作想。本以为她会拒绝给土地,或是就算给地也会狠狠地敲诈一笔。这完全超出了我的预想。章婆婆的生活明明过得很清苦,就算提出个千儿八百的费用也不过分,她竟然一分钱不要,太难得了。

千言万语不能表达我对她的感谢。准备离开时,章婆婆又给我钱说是作为问候的礼金,我连忙推辞,说这块地就是最大的礼金,已经感激不尽。章婆婆最后没再坚持。我叫章婆婆明天中午来我们家吃素宴,她表示谢意后说明天有事儿要出门就不来了。我知道她是有意要避开我们江家人,特别要避开我的婆婆。

接下来这一两天的丧葬过程在姑父、姑母等亲人的帮助下有序地进行。我只是稀里糊涂地按道士的指示磕头作揖、转圈烧纸。可能是因为道士先生一来就道出的神秘预言,让亲友们都把道士们捧为了神仙。而这些人对我,却有些神神秘秘,避而远之。

这天我偶然听到姑姑在和院邻的两个妇女谈论家乡原来的一个叫“陈小仙”的人。“陈小仙”原名叫陈小山,比我大几岁,因智力发育不全,说话经常不着边际。有一次骂他家爷爷不得好死,不到一年他爷爷就在种地时从山坡上摔下而亡。还有一次和村上一小伙子闹矛盾,他被打哭,他直骂对方下手太狠,总有一天会断手断脚,没想到不久后那小伙子在外遇车祸摔断了手脚。因为这些大家在背后都称他为“陈小仙”,并对他都有些莫名的害怕。还好“陈小仙”已经在五年前病死了。

当她们看到我出现的时候立刻打住了谈话,转移说起其它。我马上感到他们说“陈小仙”其实是在谈我,担心我会像“陈小仙”那样有邪术会咒语。想到这里我顿感背脊发凉。

虽然没通知远亲近邻,在父亲下葬的这天中午,家里还是来了很多亲友,这当然是与父亲原来待人的真诚和留下的好声誉有关。而我最没想到的是,同村的袁小丽的母亲也来了。

我看到袁母时,心想她会不会因为我去过广东,会在原来看我不起我的态度上有所转变。只是她可能还不知道,我在广东的这一年,混得比原来在老家的那一年还不如。

袁母见着我就递给我礼金。说道:“江冰,你父亲这么年轻就走了,确实让人痛心。可你还年轻,想开一点儿。”我点点头。她说得挺好。

她看了看身边,可能是看到没什么人,就轻轻地跟我说道:“江冰,你是有文化的年轻人,一定会在外面干出一番大事业,也一定能找到一个称心如意的心上人。我们家小丽文化程度低,也不漂亮,她完全配不上你。我有时候说话也挺直,如果以前有得罪你的地方,你可千万别往心里去呀。”

袁母这话让我摸不着头脑。以她那种狂傲自大的个性,能听到她说出自己家人的缺点来,除非太阳从西边升起。

她继续对我说道:“你原来那妈妈可真不像话,怎么会那么狠心把你一个人丢在家里就跑了。你一定很恨她吧?我说,你要诅咒,就诅咒她,最好让她下十八层地狱!”

“你说的什么!”我大喊一声,一腔怒气冲上脑门,“你走!我们这里不欢迎你!”我呵斥之后马上就把她的礼金就朝她身上扔过去。

这时不远处的姑父和姑姑听到吼声马上就跑过来,他们把我挡开。姑姑把礼金从地上捡起来收好,把灰头土脸的袁母带到了另一个房间里去。姑父问我怎么回事,我气不打一处来,什么话也不想说。他拉着我到另一边休息,叫我在这样的场合什么都不要管就行了,千万不要乱使性子,特别是不要乱出言语,有时一句话会惹出大祸来的!

我知道姑父这话指的是什么。他们还在相信道士说的那套所谓的预兆。他们都把我当成了灾星,把我想象成了一个会诅咒别人并可能随时显灵的魔鬼!

昨天道士揭露我三年前不吉利的预言,这事情一下子就让全村的人都知道了。农村传播小道消息就是快,特别是这种邪乎到家的事情,可以越传越神。而袁母担心她得罪过我,怕我会用诅咒来报复她或她们家小丽。

难道我在他们的心目中就会是这么恶毒吗?

但我主要生气的还不是这个,而是袁母咒骂我的母亲。我已经没有什么印象能记得四岁时就离开的母亲了,有时能模糊地想到母亲很年轻,也很漂亮,并且很爱我。这种模糊的印象也许来自梦中。我想母亲要离开我和父亲而去,一定有其它迫不得已的原因。我恨过母亲,恨她不在我的身边。但即使她不在我身边我还是希望她能过得很好。我认为母亲也会像我经常想她那样经常想我,想我们这个家。虽然这个家现在只剩下一个空壳,但始终会为母亲敞开着大门。

袁母这样浅薄、自私的人,她一定不能想到我为何要生她这么大的气。也许她背后会再找所谓阴阳先生或是风水大师给她做法,让她不要受到我的诅咒吧。

父亲下葬以后,我就空捞捞地在家里发呆。有时我会找出几张父亲生前的照片来看看,回忆那些有父亲在的日子。所有的过往都历历在目,我从来没有想过父亲有离开过我的那一天,而这一天,却真真切切地出现在了面前。父亲离开以后我要怎么去重新面对生活,我却没有一点主张。想到这些,我又时不时地会伤心地流起泪来。

每天有亲人给我送吃的来,或是我姑姑、姑父,或是幺爹、外婆等,他们顺便还要陪同我半天。但我一点不想搭理他们,也没有想与谁交谈的精、气、神。他们无论说什么,我都只是“嗯”一声。

看到亲人们对我越来越焦虑的样子,我为了找一点事来做,就参照父亲生前的照片来临摹,画他的遗像。父亲生前的照片很少,最近的照片也只是十多年前办身份证时所拍的照片了。

才过了“头七”,幺爹江路就告诉我说他马上要去广西。因为他们的建筑工地没个定点儿,今年他们的那个队伍会去广西一个工地上干建筑工作。他问我要不要和他一起去,我摇了摇头。除了建筑工地的艰辛以外,我还不想成为一个挣钱的工具。这样幺爹独自就离开了他的妻子和孩子去了广西。

我把父亲的遗像画好后,挂在了墙上。我除了读书时上过美术外,没有专门学过素描,但我对这一张作品还比较满意。只是我把父亲画得年轻了些。

为了不让亲人们继续为我操心,我自己也想换个心情,几天后我终于走出家门,去了县城的姨母家里。

当我把父亲去世的消息告诉姨母时,她一下就捂住脸躲进了屋里去。听在外面到姨母呜咽的哭泣,我再次掉下了大滴的泪珠。

我拿出安葬父亲后还没花完的钱,数了5千块给姨母,说暂还这些,等我留点到广东的路费,打工赚到钱后再如数奉还。姨母推开我的钱,说现在不用还钱,等我挣了钱以后再说。

姨母还问我可不可以就到县城来上班,只要不嫌弃工资低,她可以帮我找到工作。她说姨父已经改行开了出租车,如果我要学车,也可以让姨父教教我,只是我要靠当司机去找工作,还需要一些时间。

我想姨母肯定感觉到了我去年在广东打工没挣到钱的窘态,希望我就留在县城找一个平稳的工作。但是我还是婉拒了姨母要帮我落实工作的好意。特别是她说到要跟姨父学开车,他对姨母这么不衷的人,还是老司机,我真不知道他会在外面怎么开车。我能跟他去学坏吗?

我这两年在县城和广东两地的经历,我已经能够体会到在县城工作的无奈与现实,与在广东那边获得好工作的机会与风险。经历了家庭变故的影响,我知道现在的我已经一无所有,就连家都没有,我根本不用担心还会失去什么。怀着对广东曾经的期望与不甘,现在的我更愿意接受广东那边的挑战,所以我意不容迟地选择了再去广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