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夏潇潇章
“唐世贤,帮帮我。”
唐世贤立刻面无表情,并不说话。
“我知道你可以,也只有你可以。”木维蹲在唐世贤面前,手放在他已经没有知觉的腿上。
“求你了。”
“不可能。”
木维轻轻触碰胸口,心脏钝钝的疼。
“你知道的,那么多年,我已经把你当成了我哥哥。”木维笑起来,好像阳光照射到脸上,好像就是为光明而生。
但谁都知道,无稽之谈。
“哥,我疼。”
唐世贤拼命地弯下腰,紧紧抱住木维的脑袋。
木维感到肩膀的衣服渐渐湿润,温热了一下马上又冰凉。
“哥哥。”其实木维已经无数次这么默默叫过,但只有分别了,他才肯轻轻地说一声。
“不能……叫一辈子吗?”
木维抿抿唇,扯出一个淡淡的笑,“他也一样可以叫你一辈子。”
“这不一样。”
“哪不一样?你不是说他只是我想出来的一个人格吗,总归还是我,既然是我,又有什么关系。”
“如果没有关系,你又何必那么难过呢?”
木维又一次沉默了,他轻轻推开唐世贤,快步走了出去。
木维站在露台,点开了一支烟。
发呆的时候,手被拉下,夏潇潇也出来了,握着他的手腕,照着吸了一口。然后朝木维的脸上吐出一个烟圈。
“你……”
“反正你不是确定要走了吗,不允许我放肆?”夏潇潇红着眼,握着木维的手力道惊人的大。
“……”木维望着比他矮一个头的女孩,就算没有了关系,但眼底终究留了丝温柔。
“你身体不能碰这些,乖些好吗。”
“不好!不好!反正我也是要死的,有什么关系吗!你留下来好不好……你能留下来,你别走……”
木维摇摇头,摸了摸夏潇潇的发。她已经长了发,到肩膀的位置,虽然稀疏,还泛黄。木维笑起来,又摸了摸。
刚下过雨的空气有股腥臭的泥土味道,很作呕,又很好闻。
以后就闻不到了。木维闭上眼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将还燃着的烟直接丢出露台。
“木维!”夏潇潇泪眼朦胧地大喊。
“可以改口了,免得以后叫错。”木维掏了掏耳朵,推开夏潇潇又走回唐世贤所在的房间。
“哥,什么时候动手,哦不对,动口?”可能真的想好要走了,木维一口一个哥,一点也不扭捏了。
“如果你真的要走,就明天吧。”夏潇潇整理好容貌,平静地走进来。
“潇潇?!”唐世贤着急了,连轮椅都向前滑动了一下。
“叔叔,我一直都听木维的,这次,我也听他的。”总归是难过,夏潇潇又哽咽了,她飞快地擦了一下眼睛,继续笑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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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定在明天呢,因为明天夏熠熠就赶回来了。
夏潇潇回到帝都的房子,坐在她的小阳台上,这里被她布置的很好看,晚上的时候,把灯打开,就像很多小星星。
她缩在软皮单人椅上,抱着自己的腿发呆。
木维要走了。
她怎么办。
她喝了一瓶又一瓶的酒,喝不下了,才肯爬出来。杂乱的灯光晃了她的眼,她靠近栏杆。
反正木维也走了,她先走吧,怕木维那个没良心的不等她,但是她不一样,不管多久她都等,一直等。
夏潇潇把手中的酒瓶往后砸去,和定制的水晶茶几一起碎了。
“质量真差。”夏潇潇慢慢得把腿放上去,慢慢得往上爬。
他会难过吗,因为自己的死。
会不会因此就不走了呢。
夏潇潇激动了一下,然后颓废的又翻了回来,躺在玻璃渣上,身上有了伤口,渐渐留了些血。但玻璃造成的不算严重,她就躺在上面睡着了。
夏天台风多,帝都距离海边也不算很远,当天夜里就下了暴雨,在露台的夏潇潇整个人都被淋湿,第二天起来的时候伤口泡水已经肿胀,幸好只是后背,换上了长袖长裤,吞了两片感冒药出门了。
木府的水域因为近日的连续降雨水位几乎和高速齐平,单独夏潇潇的一辆车经过。
大门检测到车牌早早开启,里面依旧奢侈,谁能想到少了男主人。
夏潇潇轻轻碰了碰心口,表示对木晟行的缅怀。
已经有仆人撑着伞在停车位等待的,夏潇潇急匆匆的往木府里赶,竟一滴雨也没淋着。
唐世贤和木维已经在五楼等着了,夏潇潇从仆人口中得知,又急匆匆的往五楼跑,连专门为她开启的电梯也没坐。
意外的华太太也醒着,她睁着眼睛,无神的望着天花板。
好像对华太太有股莫名的亲近和畏惧,夏潇潇打了个招呼。华桦没有看到她。夏潇潇也没有管了,她目光停在站在窗前的男子。
是的,不再是男孩了。木维二十八了。
他们四岁就见面了。
十六岁她第一次开口请求夏海盛带她一起去木府,高速上与木维相撞,去国外治疗了接近两年。
真正认识在十八岁,她再一次见到他,不小心就以嚣张跋扈的形象引起他的注意。
她给他送了一整年的早餐,硬逼着他不能践踏自己的身体。
追着他去了法国,和他去了海城。
他成了她的男朋友,她跪在地上把所有的神仙感谢了一遍。
他被带回木府,变成了木桦,她向木晟行砸了茶盏,放出狠话。
她日日夜夜想尽办法打压木业,只有唐世贤给她催眠才能被迫好好睡一觉。
她的木维回来了,她以为他们还会和以前一样。
他走了,她找了他四年,烦闷的时候,想他的时候,累的时候,都会抽烟或者喝酒来麻痹一会儿自己,然后她自己身子垮了,她得了肺癌。
她找到他了,她又陪了他一年,但是只剩一年时间可以活着了。她把他灌醉,悄悄地把自己给了他,还不让他发现。
她身体越来越不行,她吐了很多血,但是她不想死了,她怕他发现会担心,自己去剃光了头发,反正化疗也是会掉光头发的。
她曾经为他打了很多的架,堵住了很多人的烂话。
她不是女孩了,他也不是男孩了,他们都二十八岁了。
过了十年了,现在,她喜欢了那么久的人,要变成另一个人了。
她走到他身边,看到高速上有一辆飞速的跑车,匆匆冒着雨跑出来的夏熠熠。
她居然自己开车来的。
夏潇潇心里总过平衡了些,有了丝笑意。
“开始吧。”木维突然开口,朝着唐世贤走去。
身边一下少了人,夏潇潇下意识伸手抓住他的衣服。
看着木维望过来的目光,她顿住了,愣愣地把手松开,嘶哑的说“我在外面等……”
等谁……
她没忍住泪,往外跑去。
木维过来锁门,病房里只有开始不安的华桦,一直低着头的催眠师和挂着微笑的木维。
门被关上的那一刻,夏潇潇扑到玻璃上,哭着问了一句“木维,你有爱过我吗?木维有爱过潇潇吗?”
木维微笑地看着门外的她,笑容扩大,变得真诚,他靠近,对着她嘴唇的位置,轻轻吻在玻璃上。
夏潇潇泣不成声,身体又热头还晕,她拼命的捶打门,却什么也没说,只是看着漆黑的帘子被拉上。
什么都看不见了。
只剩黑暗了。
她往后倒退了一步,被仆人接住,没有缓过来,身边略过一阵湿气,带着一股风。
夏熠熠拧动把手,已经锁得非常牢固了,她拿高跟鞋踹了好几下门,实在没了力气,滑跪到门前。渐渐的开始掉眼泪,然后狠狠得擦掉,走过来拽住夏潇潇的衣领嘶吼,“你为什么不拦着他?!为什么!你不是喜欢他吗!为什么要看着他去死!”
夏潇潇用尽全力的甩了她一巴掌,彻底地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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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开的瞬间,身体不舒服的夏潇潇比夏熠熠起身得慢了些,她们不安地站着,先出来的是自己推着轮椅的唐世贤。
夏潇潇和唐世贤相处二十多年,他的每个表情她都熟悉。
她的心一下子沉了下去,腿愈发虚软。
但她不死心,拽着拳头继续等待。
那个气质一出来,夏潇潇直接头也不回的走了。
就算一模一样又怎样,他不是木维了。
她开着车从木府离开,速度很快,她想起十六岁那年,夏熠熠回国,说要去木府找木桦玩,她第一次求夏海盛,能不能带她一起去。
她去找木维。
她坐在后座,看着那辆横冲直撞的车里,木维满脸泪水的样子。
她没觉得害怕,她只想替他挡下来,她想他活着。
他们都活了,木桦冲了上来,整辆车直接变形,然后爆炸,夏家和木维开的那辆豪车总归有部分贵在安全性能上,只是被爆炸的气浪掀开,并没有发生更严重的事情,但是……木桦尸骨无存了。
现在有一辆车,再撞一次就好了。
但她打消了这个念头,她想再去留念一会儿。
她先去了当年认识的那个高铁站,依旧人来人往,但再也没有一个人,能让她驻足了。
然后买了去法国的机票,原来那家酒店拆掉了,变成了居民楼,她没打算现场买一套,而是在安全通道里坐了一晚。
第二天她尾随木维出了门,一直小心翼翼地跟在他身后,法国的什么风景都没看成。她眼里只有木维。
她买了束花,终于敢走到他身后。
他说花是给她的,结果拿到了花就跑,她追了他几条街,终于是跟住了,抓着他的衣服,还笑得出来。
后来夏熠熠不知道为什么,也来到法国,打扰了他们的二人世界,本来她还打算这几天就拿下的呢。
过年那天,她跟着木维跑出去,和他在餐厅里打半天的工,她悄悄给老板一百二十,叫他一会儿多给他们一百。
他们去吃饭,她下意识点了他爱吃的菜,然后全部推到他面前去。他给她买了一瓶饮料,虽然原配被唐叔叔喝掉了,但她也是珍藏到了现在。
他们逛了不知道哪条街,木维给她买了一个她很喜欢发饰,她想不出一向高贵的他砍价的样子,于是痴痴地笑起来。她走了很多的地方,意料的在天黑时走到了那条街。
没有之前那么热闹,她也没有在小摊前徘徊的念想,慢慢走到之前的台阶上,坐了下来,把头埋进膝盖。
这次,再也没有人会来找她了。
她终于忍不住抽泣起来。
突然肩膀被拍了拍,夏潇潇僵住了,她呼吸急促起来,哪怕她知道,绝不可能是她一直等的人。
就算她不抬头,声音也打破了她的幻想,“小姑娘,你又来啦?”
是之前那个贼眉鼠眼的商贩,现在的他已经是个老头了,头发白中夹着黑,也变得慈祥起来。
夏潇潇礼貌地点点头。
那商贩却露出泛黄的牙齿,“真的是你啊,我一看这么好看的小姑娘属实少见哦,没想到八年了还能遇到,对了,你那个小男朋友呢?怎么没见他,分手啦?”好像猜到了夏潇潇哭得原因,又拍了拍她的肩膀,“小伙子帅是帅,但是要看人品啊,你……”
“他很爱我。”夏潇潇不想听别人说木维的不好,出声打断。
“哦……那就是你们父母的不同意?”老头老了,又遇到这个印象很深的华国女孩子,话自然多了起来。
“他死掉了。”夏潇潇垂下睫毛,却意外没有哭出来。
“什么?他,他比我这个老头……”商贩瞪大眼睛,然后重重地叹了口气,“姑娘,节哀,啊,对了,这个给你,希望你别太难过。”
商贩脚步蹒跚的回到小摊前,夜已经很深了,没有人,所以他才走开,去看看这个哭了一晚上的小姑娘。
回来的时候,递给她一个红色的毛织发卡。
跟八年前木维买的好像是一套。
“其实这个卖这么贵,是因为这个是我老伴亲手织的,她很喜欢设计这些,所以我和她来了法国。当时年轻啊,偷渡来的,查的也不严,但是语言不通啊,我们还没钱。”商贩目光眷恋的看着这个发卡,语气哽咽,“我们只够学半年的,然后连租房子都是问题,我们两就买了些东西来这边卖,后来华人多了,这里就变成了华人街,说起来,我还是第一批的呢。”
老头有些得意起来,陷入回忆中。夏潇潇满心难过,但也很认真的听他的话。
“我老伴病了,当年就我一个人出来卖东西,你一眼就相中这个,哎呀,真是好眼光,我老伴就织了这两个呢,我就想,卖贵一点,不然一个夹子怎么会有八十块哦。”
“它真的很好看。”夏潇潇总算露出点笑意。
“是吧!我也觉得,真的太好看了。我啊,想把它卖给眼缘的人,你长得美,当时又穿着红裙子,我就想你最合适了。所以后来你小男朋友过来说便宜点买了,我也给便宜了,但是这个我就留下来了,毕竟我老伴亲手织的,可好看了。”
老人的话已经没什么逻辑,讲的开心就来。
“叔叔,那阿姨呢?身体好些了吗?”夏潇潇问了句。
老头沉默了一下,然后淡淡地笑起来,“生病死掉喽,没办法,这做人嘛,就这样。”然后也没了下文,看着夏潇潇掌心里的那个发卡。
“我很抱歉叔叔,那我把钱给你吧,现金可以吗?”夏潇潇懊恼地咬咬唇,连忙转移话题,另一只手就去摸裙子上的口袋。
“我不要钱孩子,我说看眼缘,而且这东西,在我心里不能用钱来比较。”
夏潇潇闻言顿了顿,还是把手伸进口袋,把老头都急了。
“我说了不要钱!那你还我吧,我不想给你了。”
“叔,我不是拿钱,我是拿这个。”夏潇潇笑着从口袋里掏出另一个红色的织线发卡,一同放到掌心。
“啊……是,是当年那个!你居然还收着。”老头瞬间涌了泪花,干涩的眼球瞪得大大的。
“那么好看,我当然得藏一辈子了。”夏潇潇笑着。她也有很多的宝石,甚至钻石的饰品,但也没怎么珍惜。
“娃,你带上,让我瞧瞧。”老头不停地指示她往头上戴。
夏潇潇小心翼翼地将两个都带上,在老头面前转了一圈。
“太好看了,我媳妇就是厉害。”老头红着眼,回去收摊。
“叔,这东西既然是阿姨做的,你要不要拿回去……”夏潇潇跟了上去,有点不舍地问。
“说了看眼缘给你的,而且我老头子日子也不多了,到时候直接下去陪她,这玩意儿我也用不着,你拿着凑一对吧,不要太难过啊,毕竟你未来路还长。”老头语重心长,不停地叨念着。
夏潇潇听着温暖,便轻轻地笑起来,目送老头离开,又去了当年木维和夏熠熠看烟花的沙滩。
她先坐在咖啡厅里,给自己拍了张照片,还是给唐世贤发了过去。
过了好些分钟唐世贤才回了一个“好”字。
夏潇潇叹了口气,不知道现在该怎么和剩下的人相处。
她慢慢走到沙滩上,想着当年繁盛又绚丽的烟花。真的很晚了,街上没有一个人,偶尔有蹿过的野猫,夏潇潇坐在沙子上,望着被路灯,和月光照的粼粼的水面。
太累了。
最后一站,直接去海城吧。
反正之后的记忆,也不太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