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她爸拿了男二剧本
她是疯狂又极为理智的人,她能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知道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有自知力也有自制力。她曾经想了很久,到底那颗以暴制暴的种子是什么时候被种下的?大概是七岁那年,他们才离婚不久,季嬴川带她去嘈杂的公园说散心那次,因为遇到了那个小男孩,很有心机的小男孩,他很聪明,也很坏。那个在她背后使坏的小男孩让她记了好多年,记住了他恶意行为没得逞后的恶人先告状,记住了他的故作弱者而流的泪。
而她甚至没有揭穿,没有报复,只是永远记住了。
所以她后来离很多人很远,那些人都不在她的世界里,她和他们玩不到一起。没有朋友也好,很多恶意的不善的充满攻击性的东西,她可以假装看不见,不知道,与她无关,思绪情绪都不赋予在那些东西上,不参与牵涉其中,她才可以过得平静,更好。
她说过她从不怀疑她看到的恶意。
那年她是七岁,季嬴川带她去热闹的公园里说是散心。那里有不少牵着孩子的家长来来往往。她坐在秋千上,腿还不够长,用力地蹬着地晃动秋千,无论多费劲也不求助站在一旁的季嬴川,季嬴川也静静地看着。
沙堆上坐着个小男孩,大概是玩沙子玩累了就吃着他妈妈买回来的雪糕,眼睛却盯着那边独自荡秋千自得其乐的季予。小男孩的意图明显,就是想坐秋千,但是碍于她身边有个身量颀长、面貌不说威严但也不算温和的人守着,所以不敢过去,只是目不转睛盯久了,被季予发现,于是他拿着雪糕炫耀地晃了晃,露出得意的小表情。
季予不屑地收回视线,本来不想与这种心智和年龄一样幼稚的小屁孩计较……
她抬起头向正拿着手机处理事务的季嬴川说道:“我要吃雪糕。”
季嬴川收了手机说好,准备将她抱起来。
“我不要去,你去,我就在这里,我走了秋千就没有我的位置了。”她才刚荡了一会儿秋千,还不想走那么快,不过有人觊觎这个位置,她起了个小心思想看看那个小男孩会怎么做。
他似乎在考虑,见她很坚定,一定要买雪糕又不肯跟他去。这附近有监控,她也有手机,并且机灵得很,一般人还骗不了她。季嬴川考虑出的结论是留她自己在这里风险不大,只好妥协:“那你乖乖在这,不要离开,爸爸很快回来,有事你就打电话知道了吗?”
季嬴川走前还给她推了一下秋千。
她只在心里嘟囔一句:“知道,我又不傻。”
小男孩拿着雪糕走来,他说:“我的雪糕还有好多没吃过的,跟你换,你吃雪糕我坐秋千。”
季予心想,果然她爸爸刚走开这个小屁孩就大着胆子过来了,要是他真的很想荡秋千,那她让给他也没关系,可他不是,她看出来了,他不过是见有一个人荡秋千荡得好玩才想来抢走。先前她没来的时候他就已经在那边堆沙子了,却没有要荡秋千的意思,就算是公共的,凭什么她刚来就要让给他?而且还拿吃过的雪糕打发她,都不知道该说他天真幼稚还是讨人嫌。
她居高临下,拒绝说,不好。给了他一个“不稀罕”的眼神后自顾自地蹬秋千。
小男孩趁她不注意,一手放在她后背,一手放秋千绳上狠狠地推了一下,随即很快委屈地跑回他妈妈的怀抱,哭诉起来。
没过一会儿,小男孩的妈妈牵着他过来问:“小姑娘你能不能把秋千让给弟弟玩一会儿,阿姨给你糖吃要不要?”
冷不防被狠狠推了一下,她有些惊魂未定地紧紧抓着秋千。她看了眼那个畏缩在他妈妈身后的心机男孩,盯着那个脸上分明不耐烦但还是笑着递来糖果的阿姨,摇头一板一眼地说:“阿姨你是人贩子吗?随便给小孩子糖果是不好的。”
阿姨脸色变了变,语气有些冷地说:“这个秋千是大家都能用的,你一个人占了很久了,别的小朋友就没有了,你妈妈没有教过你要和别人分享吗?”
小男孩还躲在他妈妈身后轻声啜泣。
小季予古怪地笑着无比坦然道:“没有,我没有妈妈,没有人教过我,就不要分享。”
那阿姨脸色有些复杂,还有点“原来如此不难怪”的意思,登时目光有些轻蔑说:“知道自己没妈还敢横什么教养!”
那种表情究竟包含了什么季予看得一清二楚,那句话一个字一个字刺在她心上,她气得目光有些发狠,不自觉咬紧了牙关,狠狠地瞪回去。
季嬴川已经买了雪糕回来,但不走近,而冷脸在后边观望。季予看到他了,目光死盯着他却不说一句话。
终于还是季嬴川拎着雪糕走过来,面色沉郁而语气倒出奇平静:“你说我女儿占秋千你怎么不算她占了多久,你这么有理不如把这里买下来,是你的就没有分享给别人的道理,让别人的女儿为自己的儿子大方这才叫自私,还有,我女儿横也是因为她有个能让她横得起来的爸爸,相比之下你儿子可就只会通过哭来强取豪夺。”
那阿姨隐隐觉得这对父女不好招惹,脸色发青骂骂咧咧地拉着儿子走了。
季予跳下秋千,走两步上前。季嬴川没再说什么只递给她雪糕。她接过来那盒雪糕,没有打开盖子就往他身上砸去。天气有些热加之买回来时间有点久,雪糕已经融化了些,砸在他身上时盖子破了,雪糕在他衣服上留下一大片。
她眼睛红彤彤的,但不掉眼泪。季嬴川似乎是愣了,一会儿才回过神来,从始至终很平静。
一个牵着孙子的奶奶走过好心地给他递来纸巾,哎呦哎呦地说:“年轻人你这妹妹是二胎生的吧,脾气可真够大的呦,你爸妈也真是都惯坏这小姑娘啦,这可不行哟。”
季嬴川接过纸巾道过谢后说:“不好意思这是我女儿。”
奶奶一听更不得了了说:“这更不行了,这小姑娘不从小教育好可就长歪了,就你脾气好是不行的,挺漂亮的小姑娘脾气这么大可怎么好呦。”
季嬴川缓缓擦拭衣服上的雪糕渍说:“劳您操心了,已经在教育了,不然她还不敢往她爸爸身上扔东西。”
奶奶一脸奇怪地走了,嘴里还嘀咕着怎么教育得奇奇怪怪的。
围观人议论纷纷,指指点点,来了又去。
季嬴川旁若无人地清理了地上的雪糕,扔进垃圾桶。
他蹲下来轻抚她的头顶问:“还想吃雪糕么?想的话再去买,不想就回家了。”
她倔强地紧抿着嘴。
“没关系的,有爸爸在,觉得委屈就要说,想哭就哭出来吧。”
她的眼泪鼻涕随着他的话流下来,还是固执得不肯发出一点声音。
他用剩下的纸巾给她擦脸,说:“是不是该说点什么,当着那么多人的面砸爸爸一身雪糕可是会让我很没面子的。”
“对不起,爸爸。”她带着哭腔的声音有些颤抖变调,伸出双手想让他抱。
他笑了笑说:“衣服还有点脏就不抱了。”
她倔强地抬着手不肯放下,看着他衣服上那片深色的雪糕痕。
他将她抱起来,开玩笑说:“放心吧,衣服很贵,但不要你赔。”
一个抱着女儿的父亲经过说:“你是这小姑娘的爸爸吧,下次可别留你女儿自己坐秋千了,刚刚那个熊孩子还推了你女儿,力气还不小,得亏你女儿没摔着。”
季嬴川跟那位父亲道了谢,回过头来严肃地问她刚刚怎么不说。
她撇过头去,说没摔成说有什么用。
季嬴川敲打了下她脑门说:“那也要说,你应该说,这不是小事,明白吗?”
她趴在他肩上,连鼻涕眼泪一并蹭上去说:“你刚刚都回来了,为什么还在那边站着看?”
他说:“别人知道要喊妈妈你为什么不喊爸爸,你喊了我就过去了,如果你不出声,我可以当你不需要帮忙。没有那么多人主动为你一拥而上。如果你需要帮助,是你要主动说一声,只用说一声……”
极轻细的哭声终于被放出来,他轻轻拍着她的后背,轻轻地叹息。
“不要,以后不要再来这种地方了。”
“好,不来了。”
季嬴川问:“他想坐秋千是吗,你不是不懂分享的自私孩子,是因为什么你才不想让给他?”
“爸爸你是大人了,小孩子的恶意有些时候大人是看不见或者是不以为意的,只有同为小孩子才能感受到,那是看见了别人玩得开心的东西就想要去抢走的恶意……”她孩子气地歪着脑袋,面无表情地讲着道理。
“好了,你才七岁,不要学大人讲话。”
她很小就抱着字典认字,还喜欢看成语词典用成语说话,她看过的东西很快就能理解,一说话就正经又力求严谨,小孩子的幼稚在她身上不常见,故作老气横秋。她不爱开口说话,却观察琢磨大人怎么交谈,略显成熟,但总归是小孩子,伪装之下,稚气未脱。
“我没学,我本来就会!”
“也不要学他,既然你觉得他那样是恶意。记住了吗?小花猫,哭得一脸脏兮兮。”
“小花猫”猫毛竖起,瞪大眼睛,两只爪子掰扯着她爸爸的脸,仿佛誓死捍卫她的尊严。
“爪子收回去,再瞎闹就把你扔下来。你已经七岁了,不是都可以学大人说话?那就再学大人自己下来走路。”
她收回爪子,皱着鼻子轻轻抽噎,已经很快恢复澄澈明净的眼瞳里又流出泪水。
“还知道装哭吗?真拿你没办法。”季嬴川抹掉她的眼泪。
假哭被点破之后,没有哭声,没有抽噎哽咽,静悄悄的。
那张脸上遍布泪痕,眼睛还是那么干净,像秋天午后雨水洗练的泛蓝晴空,阴郁如静水缓流。
黑瞳如夜,万象澄澈。
……
因为那天许珂下楼梯犯低血糖有点头晕踩空了楼梯,韩知悦想拉住她没拉稳,反而两人一起摔了下去,好在几阶楼梯高度不高,问题不严重,许珂擦破点皮,韩知悦脚轻微扭伤。所以那天许珂中午她请假刚出去校门,就看见韩知悦一瘸一拐提着饭盒过来。当时许珂气在头上说的最重的话是:“就算平时走来用不了几分钟,你现在什么样子你不知道吗?谁要你来,我没有手脚是吗!”
许珂简单讲清楚事情起因,至于那句最重的话就没提,许珂还记得季予说对她妈妈放尊重点,免得这人都准备走了还得和她吵一架,麻烦。
“下午我就走了,在这呆着没意思。以后对我妈态度好点,反正我是没见过这么好的后妈,跟亲妈似的。”季予说。
“行了知道了,别搞得好像我抢了你妈还不珍惜一样。”许珂说。
“他们关系一直那么好么?”想了很久,季予问了这一句。
“是啊,我闹了多少年了,也没见他们怎样,还是照过。”许珂冷笑。
“已经散过一次的人,有点难拆。”
破镜难重圆,可也有种说法叫不破不立。
“我讨厌他们,我妈死了,他不喜欢她,她是伤心难过死的。”许珂说。
季予在她旁边,安静听完,看向另一个方向,她说:“看到那个分岔路,有的人走上分岔路,还是殊途同归了,那是他们的缘分吧。”
“你不恨了?”许珂问。
“我有资格恨?你有?他们的事有我们能做决定的地方?”她说,“他人自由,我有什么资格去支配。你爸要娶,我妈要嫁,我爸愿离,少管闲事。”
“可是如果我妈还活着,她肯定不会离。”许珂说。
季予看着她,她以为季予要说什么很难听的话。
季予只是说:“节哀。”
……
下午放学,季予回去路上看见许珂和柳秋乘一起,估计是约会去了。回到那个房子里,韩知悦不在,一身居家休闲装的许清淮来开的门。
“小予回来了,你妈妈还没回来,还没吃饭吧,煮了饺子,先去吃饺子吧。”许清淮说,“看见小珂了么?”
餐桌上放着两碗饺子,是给她和许珂的,季予过去坐下:“她应该晚点回来,也可能不回来吃晚饭了。”
饺子没吃几个,她有点心不在焉,放下筷子离开座位,准备回房间。
“小予你怎么不吃了,是不好吃吗?冰箱里还有菜,待会儿叔叔给你炒几个菜吧,不然吃这么少晚上上课得饿肚子了。”许清淮说着,正要从沙发上起身去厨房。
“不用,我回来不是吃饭来的,我收拾收拾回我自己家去。”季予站在房门口,“还有,你跟我妈很像,一样啰嗦。”
许清淮站在客厅里笑了笑,有点无奈。
她的话虽然不太客气,也不算太难听。起初见面,许清淮还能察觉到她带着点敌意看他,细想之下也没觉得有厌恶在里头,这会儿还有点别的……似乎是认可与接纳。许清淮不知道她怎么想的,不过他的感觉应该不错,不然她不会表现出这样态度的转变,尽管表现细微。
拒绝了许叔叔提出要给她拿行李箱的好意,她刚走出门外站着没动,许清淮在门内想等她走了再关上门。
“等我妈妈回来,麻烦许叔叔替我跟她说一声。”季予面色平淡地说,“许叔叔,再见。”
许清淮微微一笑点了点头说好。
季予提着行李箱,从韩知悦的房子下来,傍晚路边不太闹。等车的时候,她蹲在地上,盯着几只蚂蚁,她打通电话。
“爸……”她喊了一声,却噤声良久。
“有话怎么不说?”
“我突然觉得我的病……好了。”
虽然她并不真的觉得自己有什么病,但这次好像真的有种痊愈了的感觉。到底怎么好的她也没法具体和她爸说清楚,大概是想通了一些事情,如古话所说心病还须心药医。
看到韩知悦和许清淮其实过得很好,他们这样的才叫兜兜转转有情人终成眷属吧。如果没有那么多意外,韩知悦和季嬴川也能很好地过下去,但意外很多,而现在的许清淮绝对比季嬴川更适合韩知悦。
她想了很多,渐渐也就释怀了。原来释怀可以是一件这么轻而易举的事,果然往日的撕心裂肺都是她自找的吧。她兀自发笑,仍是笑以往的天真与执拗。
她没头没尾地说了这么一句,季嬴川那边安静了几秒。
季嬴川大方地说可以考虑暂时不给她安排心理治疗了。
季予却说如果以后还有需要去,她不会拒绝了。
“今天碰见什么好事了,似乎很开心,说话也不跟我呛了。”听语气季嬴川心情也不错。
季予笑了下:“许清淮叔叔那样温柔和气的人在小说里都是深情男二的角色,可结果你才是,看来有时候现实要比书上写的更戏剧。”
“嗯……”刚说完不跟他呛了,转眼就埋汰他,“听顾笑说你这几天都在你妈妈那里住?”
“是。”她跟顾笑提过,要是她爸问起她去哪了,可以说实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