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云,苍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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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我答应了那个弟弟

我赌气摔门而出的时候,并不知道外边已经开始下雨。老妈在身后气呼呼地喊:“今天你走出这个门,有骨气就永远别回来!”

门“哐当”关上的声音和门外哗哗的雨声,隔断了我妈愤怒的指责。我转身冲进绵密的雨丝里,瞬间额上的头发就贴合着皮肤,将水流从脸上引进脖子里。

我不想和我妈吵,可是没办法,三观严重不合。我妈是上一代媒体人,报纸编辑,那个时代称为“新闻工作者”,已经退休三年。我大学毕业,她托了一大堆朋友、朋友的朋友,千辛万苦地把我招聘进一家曾经辉煌的报社,当了报纸编辑。可是,此时代已非彼时代,在我妈年轻时候鼎盛的纸媒,如今已经式微,曾经拿到手里像一本巨书一样的报纸,如今只剩了薄薄的八个版,活脱脱的饿瘦的灾民。可这样的现实,也无法磨灭我妈悲壮的情怀,我牢骚两句,她就会勃然大怒,就像今天,叫我“永远别回来!”

我能去哪儿呢?没车没房,毕业好几年了,还赖在家里。父母家房子不大,说是三室一厅,最小那个“室”的本来含义大概是储藏室,方圆不到七个平方,放一张床和一个简易衣橱,就没多少地方了,我的电脑桌都是带轮子的小木架子,用时从床尾套上来,我坐在床上工作、读书、吃零食。另两个卧室我上大学的时候,老爸老妈一人霸占了一个,说是这样有利于睡眠,互相不影响。放假回家我就和老妈一起睡那张一米八的大床。毕业以后,老爸把放杂物的屋子收拾出来,东西搬到楼下的储藏室,我才又拥有了自己的房间。

头脑一发热,离开自己的小窝,才知道有个能遮风蔽雨的地方,就是再小,风雨来时心里也不会慌。我走在越下越大的雨里,一会儿的功夫,就像一个被捞上岸的落水者,身上的衣服沉沉的,往下坠得难受。正在懊恼自己,怎么就不看一眼外边就往外冲,身后就伸过来一把雨伞,把我隔绝在雨幕之外。

不用回头,我也知道他是谁。

詹晓宇追我已经追了整整两年。我没答应他,不是因为他不高不帅,只是都在一个大开间办公室里,做着同样的没啥前景的报纸编辑,不远的未来,不定哪天一个时代的大浪打上来,我们就可能同时落水,丢掉工作变成无业游民。我不敢冒这个险——已经26岁了,恋爱就得奔着结婚去了,之后就是要不要孩子的问题,人生三件大事相携而来,没有一个可期的前景,这趟车我宁愿不上。

“你怎么在这儿?”我回头问他。

詹晓宇倒了一下手,换只手擎伞,将伞向风刮来的方向斜了斜,把我完全罩在伞下,说:“看你湿成这样,到我家去吧,换件干的衣服。”

“你家在哪儿?”

“不远,前边,锦绣苑,我租了个一室一厅。”

秋风秋雨带来的阵阵寒意容不得我矫情。在他的护持之下,我俩加快脚步,奔着他的一室一厅而去。

我就在那个下雨天接受了詹晓宇,和他谈起了恋爱。詹晓宇比我小两岁,这也是我迟迟没有答应他的另一个原因,面对一个弟弟,我没有撒娇的勇气,而恋爱中的女人不撒娇,则丧失了一半恋爱的乐趣。

那天我们开门进到他的屋里,雨伞刚收起来,脚下就汪起了两摊水渍。他客厅的地上铺了一块浅灰色的地毯,我不敢再动,怕还在往下流的身上的雨水弄脏他的屋子。他边给我拿拖鞋边说:“左手边这个门是洗手间,你先进去,我找一件我的衬衫,你冲一下,换上干衣服。”

我站着没动。再狼狈,我也不能跑到一个男孩子家洗澡啊!见我迟疑,詹晓宇推我:“快去吧,女孩子淋成这样,对身体伤害很大,快去用热水冲一下,把寒气冲出来。”他从门口的衣架上取下一件长袖衬衫递给我:“洗干净的。”

我已经从里到外湿的透透的,衣服沾在身上十分难受。现在冲个热水澡,应该是一种极致的享受。可是,唉,这傻子,我也不能洗完就真空着,穿着他的衬衫出来吧?!

见我满脸为难的样子,他挠挠头,略一思索,恍然大悟,抓起门口的雨伞,说了句:“你等着,我马上回来。”就一阵风似地跑出去了。

他回来的时候,我已经快速冲了个热水澡,把内衣草草洗了,用吹风机吹了一会儿,半干不湿地穿在了身上。可湿透的裤子我处理不了,只能在他衣架上找了一条运动裤穿上,准备回去买一条新的赔他。正手忙脚乱地收拾,他回来了,进自己家,还敲了敲门才进来。

我用毛巾把湿漉漉的头发包起来,接过他手里的超市塑料袋。一个大号的袋子装得满满的,他打了个喷嚏,叫我把自己用的东西拿出来,他去洗把脸。

我打开袋子,里面是大中小号各一件的女式文胸和内裤,还有一块生姜,一袋红糖,两盒泡面和一盒12个鸡蛋。我把内衣拿出来,拎着袋子进了厨房,先煮了两碗红糖姜茶,又把两盒泡面下锅,打上4个鸡蛋。

准备端着两碗姜茶进客厅,回身一抬头,詹晓宇正倚在厨房门框上看着我笑。我恼怒地吼他:“起开,好狗不挡道!”我怒,是因为在他面前上演生活中罕见的狼狈,只能用凶巴巴来强行挽尊。

他马上收敛起脸上的笑意,但心里的笑意还是从语气里流露出来:“你穿我的衣服,比穿你自己的好看。”

我放下两碗红糖姜茶,缓和了语气说:“赶紧喝了,别感冒。”他乖乖地捧起碗喝,我去厨房拿煮好的面。他跟在我身后,像个尾巴。

我突然感觉到,这样过日子,也挺好。

“詹晓宇!”我叫了他一声。他咬着一口鸡蛋,惊讶地抬头看我。“我到底哪儿好,劳你这么久费心尽力地跟着我?”

詹晓宇把咬了一半的鸡蛋放在碗里,毫不迟疑地说:“你哪儿都好。漂亮、聪明、有才华、性格好,总之在我眼里,你什么都好。”

“那你知道我为什么一直没有答应你吗?”

詹晓宇瞪大了两只好看的眼睛,急切地问:“为什么?”

“唉,真是个孩子!你觉得我们的报社还有多少前景可言?”

“单位的前景和我们两人在不在一起有什么关系?”

“那你想和我在一起,是奔着恋爱去的,还是奔着结婚去?”

詹晓宇被问懵了:“啊,这两件事还要对立起来呀?”

我心里想,真是个弟弟啊!我奔三了,风花雪月的恋爱不可能一谈就是三五年,要是不能奔着结婚去,那时间哪够浪费的?“姐姐我没时间也没心情再玩几年花前月下,你要是奔着结婚的目的追我,还有几分考虑的余地,要是想谈恋爱,我劝你去找个妹妹,不耽误自己,也不耽误别人。”

詹晓宇激动地站起来,不敢相信似地问我:“你答应啦?你这就算是答应啦?”

我答应了,尽管心里还有那么点不甘。几年前我刚毕业的时候,心里还翻滚着一点学生时代的余波,觉得此生如果没有遇到一眼万年的爱情,宁愿终生不嫁。可是工作这几年,满眼见到的男人,大概在生活的重压下,都活成了自己曾经讨厌的模样,一眼看去,都离我万年之遥。我妈近一年来,老是叨叨我的择偶标准不切实际,说得我越来越想逃离我的七平米小巢。

所以我今天这个叫詹晓宇激动不已的态度,自己都不知道,是被这个看起来还算阳光帅气的男孩感动了,还是喜欢上了这套一室一厅、干净整洁的屋子?

那男孩还站着,我把跑偏的思绪拉回来,说:“坐下,把面吃了再说。”

“不吃了。”詹晓宇拉开餐椅走过来,把我从椅子上拽起来,一把拥到怀里,嘴里喃喃地说:“我等这一天等两年了,谢谢这场大雨,也谢谢你妈妈,她老人家要是不凶你,你就不会不带伞跑出来。也谢谢你答应我。”

我抬头刚想问他,怎么知道我是和我妈吵架跑出来的,他就把我所有的问号都堵在嘴里了。

在床上醒来的时候,抓起手机一看,都晚上9点多了。手机上我妈的微信、短信、未接电话一个挨一个,那个刀子嘴豆腐心的老太太,怕我一时想不开,去做什么冲动的事情。我回了她一条微信:妈,我在一个同学家里,你放心吧,明天直接上班。我在谈事,今天先不跟你说了。发完,我把手机关了,不关的话,她马上会打过来,问详细地址,问男同学还是女同学,我没法回答她。

詹晓宇睡得很恣意,半边身子都暴露在深秋的凉意里。小狼狗一样的身材健硕有力,如果他的性格也像今天表现的那样细致体贴,那我说不定真是拣到宝了。我小心翼翼地从他身下抽出绒毯,给他盖上,他闭着眼睛,等我盖过来的时候,突然两手圈过来,把我按在他的身上。我拍他两下,说:“别闹,我饿了。弄点东西吃。”

他很乖,马上老实下来,在我耳边说:“搬出来,和我一起住吧。”

我说:“起来收拾一下,我们出去吃宵夜,边吃边说。”

锦绣苑小区的临街房,就是一片小商业区,超市、饭馆、宠物医院一家挨一家,晚上灯火通明。雨不知何时已经停了,空气里一股洁净清新的味道,呼吸间心里十分爽利通透。詹晓宇拉着我的手,走路的脚步都透着欢快,好像随时都会蹦蹦跳跳。一个积水的水洼出现在脚前,我刚想绕过去,身子一轻,就被他公主抱着跨过去了,我心里暖洋洋的——被一个弟弟呵护着,原来感觉是如此美好。

他带我来到一家烧烤店,店面不大,每张桌上,都有一个带排烟罩的小烧烤炉,所以店里并没有油腻和烟熏的味道。詹晓宇说:“老婆,陪我喝一杯?”

我也喜欢烧烤,但平时怕胖,轻易不敢放纵去吃。今天运动量比较大,少吃点应该无妨,我说:“好的,随你。”

他贼兮兮地笑:“老婆,什么都随我?”

我打他一巴掌,说,饿了,快点餐。吃上还得说正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