拾忆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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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稻生

写给稻:

天时须物语,物事需风言。这次,是片连绵起伏的金黄昭告了时间,它的轮轴已悄然来到金秋。在那场宣告来临前,已有无数道的风在她们之间荡着了许久,她们低垂着头,盯着黝黑龟裂的土地一时无语,任由逐渐炙热的阳光熏染着黄绿色的叶尖,带走她们仅存的青涩,此时正有人在等待时间给予的信号。风在我的耳边轻喃,一遍遍述说着关于她们的故事。

在绵雨如织的清明时节,农人们总会守着晚间准时播报的天气预报,期待着一场光辉降临绿野,春天却总不会让他们得偿所愿,即便如此,他们还是选择开始了忙碌,披上蓑衣,戴上斗笠,挥动起竹枝,进行起了一场唤醒属于他们的春天的仪式。他们要为沉睡在水底的田地翻个身,驱散霸占田地的杂草,牛蹄、铁犁、人足在田地之中穿梭,灰黑色的土块暴露在他们身后的细雨朦胧里。当所有田地都换上新颜,他们便开始着手挑选起一块顺眼的田地,那是他们春天将要苏醒的地方。

农人们早已备好还在冬眠的谷种,倒谷种,扎麻袋,放井水,他们的动作一气呵成,召唤谷种破壳的仪式早已烂熟于心。等待,等待谷种的苏醒,在三四天的等待后,当一根嫩白的根芽破壳而出时,属于农人们的春天才算真的来临。播撒谷种的田地里闪起的金色的光,小小的,却照亮了每个农人的眼睛,他们知道那道金色的光里有绿色的芽正开始生长。

在暑气未至的初夏,农人们开始了规整的艺术。直挺挺的秧苗还在最初的那块田地里站着,是一片规整的绿色。戴着斗笠,冒着炙阳,农人们在奇形怪状的田亩里画起了规整的格路,他们抛掷着捆扎好的秧苗,精准投落在田亩各个领域,开始一场插秧大赛,那些灰黑色的田亩里便立起一排排规整的绿色,这是属于秧苗的旅行。

当一片新绿蜕化成深绿时,嫩绿的谷穗悄然从禾苗的叶间抽出,米黄色的禾花开始悄然绽放,稻大概是最懂悄然无息生长的植物,生长时他们就是从一种绿色跳换到另一种绿色,只有在开花时才愿展现独属于的姿态。我总认为禾花好像不属于稻,它们是群栖居在稻穗上的米黄色小精灵,在轻风摇动下漫舞,就如同生活在黑夜里的萤火虫,纯粹而微茫。在此刻的原野里,细细吸嗅,风里会蕴藏着一丝微甜,静静聆听,风与稻会共同演绎起一场贝多芬也无法复刻的田园交响,这是夏夜里听不到的,因为夜间稍显喧闹的蛙声与蟋蟀鸣声会掩盖她们的歌唱。

我对她们的印象是在秋日的毒阳里结束的,那时夏天遗留下来的蝉还热浪中嘶鸣,中空的稻杆早已被饱满的谷穗压弯,我看得出来她们倔强中隐藏的疲倦。虽然她们依然想挺立他们早已低垂的枝干,虽然他们身上还不断环绕着一种金色的美丽,虽然他们还在和风哼唱着同一首歌,但我还是看出来她们在秋日习习凉风中的落寞与疲惫,她们的生命在转移,在凝聚,在沉睡。终于,在某日的清晨,天空亮起得还是鱼肚白时,我跟随着前往田亩的农人们,在稻尚未苏醒的时候割下她,结束了她短暂一年的生命,晨雾在稻的身躯上凝结了泪珠,是秋天对她的悼念,但望着晨曦之中低垂的稻穗,却充斥着一种释然与别样的希望。

蛰伏的打谷机正从尘封已久幽暗中苏醒,被谁从角落里背出,在清晨第一缕阳光之下真正唤醒,冷露凝结在被磨得光滑铮亮的表面上,金秋的号角在辽阔的稻田间吹响,一阵轰鸣之后,金色的稻粒就从稻穗上落入谷仓里,离开孕育的穗子,开始着属于他们的旅行。金灿灿的稻被装进了黄澄澄的袋,挑着,扛着,铺开在竹篾席,铺开在开阔的水泥地,接受阳光的炙烤。

回望这片暮秋里的田地,她们的根牢牢地抓着脚下的土地,一半的茎还在矗立着,依旧是片黄色,是片干枯的黄,是片灰扑扑的黄,时间正在吸取这片早已苟延残喘的黄色,直至这片黄变得枯白,在无人理会的冬季里融蚀。

收稻子时,我望着前方炊烟渐起,汗还在流,心里却已经飞回方桌前,期待起了丰收与辛劳的回馈。在此之后我结识了米,那是谷粒的另一种升华。盛一碗白米饭,热气缭绕间我邂逅关于岁月的梦,我似乎品尝到了阳光下清咸的汗水,尝到稻贮藏一辈子的幻梦与渴望。白米饭哺育的孩子都明白,这是农人们的等待,这是时间的积蓄,这是稻的一生。

在何处再遇她们的成长,在何处再嗅那细腻的甜香,在何处再听那沉静的田园交响,或许我该等待,像农人们一样等待时间的信号。

白米饭哺育的孩子

写于丰收的季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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