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孝祥是一个爱国者吗
元朝脱脱在《宋史·张孝祥传》中评价南宋张孝祥说:“渡江初,大议惟和战,张浚主复仇,汤思退祖秦桧之说力主和,孝祥出入二人之门而两持其说,议者惜之。”南宋初,国策在战、和间摇摆,张孝祥既是主和派汤思退的门生,又是主战派张浚极力推荐的对象,两人先后出任宰相,脱脱此语的意思是,张孝祥出入其门,骑墙两顾,为时人所诟病。那么,张孝祥到底是一根风吹两边倒的墙头草,还是一位坚定的爱国者呢?
张孝祥
张孝祥(1132—1170),字安国,历阳乌江(今安徽和县)人。他出身于仕宦诗书之族,传说他是唐朝诗人张籍的七世孙,其父张祁,曾任直秘阁、淮南转运判官等职。张孝祥自幼聪慧,有神童之誉,读书过目不忘,著文下笔千言。宋高宗绍兴二十四年(1154),他以殿试第一的好成绩高中状元。不过,说起他这个中状元的过程,还有一番曲折。
这年,张孝祥与宰相秦桧的孙子秦埙同科参加殿试角逐,秦桧作为宰相,其影响自不待言,那些考官几乎全是他的门生故吏,特别是会试主考官魏师逊和汤思退,更是秦桧党羽,唯其马首是瞻。所以,在乡试、会试中,秦埙皆列第一。殿试前,魏师逊和汤思退想给宰相一个其孙“连中三元”的绝佳喜讯,将秦埙列为第一名、张孝祥第二、另一考生曹冠第三的结果呈报宋高宗审核。谁知,宋高宗看完考卷后,对张孝祥的文采和一笔颜体字惊叹不已,以“张孝祥词翰俱美”为由,将张孝祥拔为第一,钦点状元,曹冠为探花,秦埙为榜眼。这让秦桧非常不爽。
后来,张孝祥按惯例拜见宰相秦桧,秦桧在接见他时说:“皇上不单喜欢你的策论,还喜欢你的诗和字,状元郎的策、诗、字可谓三绝啊。”又问学谁的诗、习谁的字,张孝祥如实回答道:“本杜(甫)诗,法颜(真卿)字。”秦桧哈哈一笑说:“天下好事,状元尽占啊。”其羡慕妒恨之情,溢于言表。从此,秦桧对他再无好感。
在政见上,汤思退与秦桧相同,秦桧去世后,他出任宰相,走的是秦桧的老路,怯战主和。任相期间,汤思退对张孝祥格外眷顾,屡屡重用,先任秘书省正字、校书郎,不久出任地方大员抚州(今江西抚州)知州,此时,张孝祥三十岁还不到。
宋孝宗继位后,颇有抗敌振兴之意,大胆起用主战人士,罢免了汤思退,以主战派张浚为相。张浚非常欣赏张孝祥的胆识和才情,向宋孝宗多次荐举张孝祥,说他可大用。张孝祥先以集英殿修撰知平江府(今江苏苏州),随后被重用为中书舍人,又任直学士院兼都督府参赞军事,再兼领建康(今江苏南京)留守。当时,沿江一线的重镇都是宋、金军事斗争的前线,地位相当重要,非靠得住的重臣,是不可任为主要职务的,建康更是重中之重,可见朝廷以及张浚对他的信任。
从张孝祥后来的表现来看,他也的确没有辜负朝廷和张浚。他年纪虽轻,却担任过江浙、荆湖、广南等地六个州府的一把手;他资历虽浅,但在任上办事干练,雷厉风行,政声不俗。在抚州,他曾单枪匹马平定过兵乱;在建康,他治理水患,为民请命,帮助百姓平稳度过灾年;在荆州,他组织修筑寸金堤,“自是荆州无水患”;在平江、在潭州(今湖南长沙),他断案如流,“庭无滞讼”。按照他的才华和能力,加上不俗的政绩,出将入相指日可待。然而,天有不测风云,乾道六年(1170),张孝祥因病去世,这一年,他才三十八岁,真可谓英年早逝,令人扼腕。宋孝宗听说后,亦有“用才不尽之叹”。
脱脱评价张孝祥在主和与主战间骑墙两顾,不知来源于何事,或是不实之词。张孝祥与汤思退的关系,其实也仅止于那次科考,彼时老规矩,考生对主考官皆以门生相称,张孝祥作为宋高宗钦点的状元,汤思退当然也会主动拉拢。但即便如此,张孝祥与汤思退之间,还是因政见不同产生了矛盾和冲突。隆兴元年(1163),宋孝宗以张浚为枢密使牵头发动了恢复故土的“隆兴北伐”,北伐失败后,宋孝宗信心尽失,从此主和,再次任汤思退为相。汤思退上台后,马上指使御史弹劾主张北伐并与张浚关系亲密的张孝祥,罢免了张孝祥的建康留守职务。倘张孝祥与汤思退是一丘之貉,他非但不会被罢官,反而会随汤思退的重用而扶摇直上,这是显而易见的。
还有,张孝祥登第不久,曾为岳飞喊冤,请求朝廷为其平反。据张孝祥《于湖居士文集》附录的《宣城张氏信谱传》记载:“先是,岳飞卒于狱,时廷臣畏祸,莫敢有言者。公(张孝祥)方第,即上疏言:‘岳飞忠勇,天下共闻,一朝被谤,不旬日而亡,则敌国庆幸,而将士解体,非国家之福也……今朝廷冤之,天下冤之,陛下不知也。当亟复其爵,厚恤其家,表其忠义,播告中外,俾忠魂瞑目于九泉,公道昭明于天下。’”当时,秦桧还在世任相,此时上书要求为岳飞平反昭雪,无异于往秦桧脸上打耳光,内心若无坚定的政治主见,是不会冒这样的风险的。
其实,要认识一个人的主观世界,或说了解他的政见,最好的办法就是读他的文学作品,文如其人,文以载道,内心的表白是最不易伪装的。绍兴三十一年(1161),虞允文在采石矶大胜金兵,时任抚州知州的张孝祥得知后欣喜若狂,挥笔写下《水调歌头》一词:
雪洗虏尘静,风约楚云留。何人为写悲壮,吹角古城楼。湖海平生豪气,关塞如今风景,剪烛看吴钩。剩喜然犀处,骇浪与天浮。
忆当年,周与谢,富春秋。小乔初嫁,香囊未解,勋业故优游。赤壁矶头落照,肥水桥边衰草,渺渺唤人愁。我欲乘风去,击楫誓中流。
“我欲乘风去,击楫誓中流”,这是多么激昂的斗志和爱国豪情啊!
“隆兴北伐”失败后,朝廷主和,张孝祥痛心疾首。当时在建康府,张孝祥宴请张浚等人,悲愤之际,即席写下《六州歌头》一词:
长淮望断,关塞莽然平。征尘暗,霜风劲,悄边声。黯销凝。追想当年事,殆天数,非人力,洙泗上,弦歌地,亦膻腥。隔水毡乡,落日牛羊下,区脱纵横。看名王宵猎,骑火一川明。笳鼓悲鸣。遣人惊。
念腰间箭,匣中剑,空埃蠹,竟何成。时易失,心徒壮,岁将零。渺神京。干羽方怀远,静烽燧,且休兵。冠盖使,纷驰骛,若为情。闻道中原遗老,常南望、翠葆霓旌。使行人到此,忠愤气填膺。有泪如倾。
他在词中严厉地批评了朝廷的苟安政策,表达了不能杀敌报国的悲愤之情。据说,张浚读至一半,便再无法继续下去,竟至“罢席而入”。
这样一位坚定的爱国志士,可惜过早地去世了,对国家和民族,亦不啻是一种损失,无怪乎宋孝宗有“用才不尽之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