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陈湘玉缘结姊妹情 严文山夜伏旅客店
却说那汉挟裹李慕妍,在官道上走了一程,只见背后那辆马车赶来两人面前停下。那汉看得一脸疑惑,问道:“石叔,你怎会在此地?”石生欢笑道:“还真是冷贵。太巧了,我们竟然会在这里碰面。”
冷贵把眼睛转看车厢,问道:“石叔,车厢里还有谁?”那夫人答话道:“你说还能有谁?”冷贵愕然道:“师娘?”那夫人道:“冷贵,你也快三十岁了,怎么还要这样鲁莽?你一个大男人,竟然在此欺负一个姑娘,你也不嫌让人耻笑?”说话间,车门打开,走出丫鬟与一个华贵妇人,往两人马前走来。
慕妍见那夫人年近中旬,面如饱玉,高挑丰满,心头直夸好风采。但见:
六尺标昂身材,半姿徐娘龄岁。态貌精神,满面华容沐秋水。肌肤泽润,遍体兰花罩瑞雪。衣衫挺显胸脯,腹带紧束蛮腰。一领披肩狐裘,御清风飘洒芬香。三支结发玉簪,映月光折射余辉。谈吐铿锵,溢漫巾帼英气。举止优雅,阔显名媛端庄。江南驰芳名,潇湘铁娘子。若非王侯贵族裔,定出将门女才杰。
那夫人走近了来,打量慕妍一番后,随即斥责那汉:“堂堂六尺男儿,不去行侠仗义,却在荒郊野地欺负一个姑娘,真是令人齿冷。”冷贵对那夫人颇为敬畏,翻身下马来,揖手道:“见过师娘。”那夫人疑问:“冷贵,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冷贵不知所言,便岔开话题,另问:“不知师娘从何而来,如今又去往何处?”
那夫人道:“我回了荆州一趟,路经此地。听说是你在这里动刀,我就过来看看情况。没想到是你在欺凌一个姑娘,这是怎么一回事?”
慕妍见他家长来了,事情必有峰回路转,就哀声告求:“夫人,求您救我一命。”那夫人听了,即唤那丫鬟小美去把慕妍扶下马来,解开绳索。冷贵面色吃惊,要上前阻挡。那夫人只是瞪了一眼,便令他低下头来。慕妍重获自由,满脸舒畅,上前揖个万福致谢,盈盈屈声道:“夫人,小女子还要请您主持公道。他竟然恃强凌弱,故意来找麻烦,又把我捉拿捆绑,一路威胁恐吓,还说要把我卖给青楼。”
那夫人面色吃惊,安抚慕妍情绪后,上前喝问:“冷贵,你欺负这个姑娘干什么,该不会真打这种歪主意吧!”冷贵摊手道:“我没有啊!只是在此捉拿妖女。”那夫人呵斥道:“嘴放干净一点,不要污言秽语。”冷贵道:“我是说他,师娘不要误会。”那夫人其实也不是一盏省油的灯,脾性却与慕妍一个模样。他咬文嚼字,借题发挥,指道:“别以为那个死鬼不管你,师娘就拿你没办法了。再看见你胡作非为,看我不把你耳朵给拧下来。”冷贵知道这个师娘性情暴烈,不敢争辩,回话道:“此人名叫叶无容,是山河军仇敌。我奉令在此捉……”
那夫人挥手打断了话,惊讶道:“你竟然私自与叛军为伍?那就是要谋反,这可是大逆不道之罪。你又不愁吃用,好端端的,为什么要去干这种蠢事,你是嫌命太长了吗?”冷贵道:“我并没有加入叛军,也没有参与谋反,只是在此捉拿这个妖女。”那夫人道:“是你叔父教你这么做的?”冷贵心想,反正你与叔父不和气,且诓住你。便低头说是。
那夫人冷笑道:“你知道我不住在衡山,当然可以随口敷衍我了。你那叔父虽然不是一个东西,但好歹也是一个老道士,怎么可能教你捉拿一个姑娘,你根本就是在撒谎。”冷贵颇不耐烦,说道:“天色已晚,师娘一路奔波劳累,还是先去白羊镇歇马安顿。”那夫人道:“你要赶我走了?”冷贵又作声不得。
那夫人毫不顾忌,满面都是傲气凌人,指道:“你堂堂大丈夫,却来欺负一个姑娘,你也不觉得羞耻?”冷贵被他说得满面尴尬,左右不是,焦急道:“就请师娘不要再问了,问多了也没用。”
那夫人见他居然还敢顶嘴,眉目紧皱,更是干休不得,指道:“好你个毛家伙,现在就敢这么放肆,以后那还得了?那头蠢驴不管,师娘便来教训你。”就上前来揪他耳根,痛得他面目扭曲,声声讨饶起来。
那冷贵是个威武雄壮大汉,三十来岁模样,气性高傲,江湖上有名,唤做奔雷刀,别人自是不敢惹他。那夫人却不用顾忌什么,如训自家儿子一般,揪得他嘴里不敢发出半句怨言。慕妍看得满面惊愕,心想:“这夫人真是霸气十足。”
那夫人停下手来,呵斥道:“你还不回去?”冷贵见师娘帮着外人来找茬,心中憋着一团火,脸色甚是不悦。慕妍道:“夫人真是侠义热情,慕妍还是第一次遇上夫人这种仗义女侠,真是开心极了。”那夫人道:“冷贵,你以后休要再为难这位姑娘,听到没有?”冷贵嘴里含糊其辞,一脸失兴。慕妍对他吐着舌头,瞪眼嘲讽。冷贵怏怏不快,与师娘拱手辞别后,灰溜溜上马走了。
那夫人问道:“这位姑娘,如今江北兵荒马乱,到处都是强人悍匪。你孤身一人,身边又没个帮手,怎么敢在江湖上乱走?难道你不怕危险?”慕妍作揖道:“多谢夫人良言告诫。因为我要回乡,所以也就不避刀斧啦!”那夫人道:“原来如此。”两人正好同往江南,就结伴并行。
那夫人见冷贵背影走得缓慢,恐他去而复返,便让石生在背后跟随查看,两边约定在前方白羊镇客栈相见。又与慕妍道:“这个家伙,向来刁钻无常,对我经常阳奉阴违。当着我面,他不敢胡来。若背着我,就不知道干了多少缺德事。姑娘若不介意,那就随我同行吧!”慕妍拱手道:“多谢夫人关照。那请夫人上车歇着,慕妍骑马跟随左右。”那夫人进了车厢,小美在前面驾车缓行。
慕妍策马相随,问道:“夫人,冷贵到底是什么人,为何他对夫人如此敬畏?”那夫人卷起车帘帆布,笑道:“他是一个道家弟子,却是我把他养大成人。他刀功练得不错,叫作什么奔雷刀,还算有点名堂。”
慕妍见他言行直爽大方,是位巾帼豪杰,揖手道:“小女子请问夫人来历。”那夫人道:“本人姓陈,名叫湘玉,原籍荆州,出自将门之后,嫁在衡阳。现居住于江州城外一座桃园谷中。”慕妍道:“夫人下嫁在衡阳?”陈湘玉笑道:“承蒙夸赞,就算是吧!”慕妍道:“真个巧了,我也是衡州人,家住城北。”陈湘玉惊笑道:“如此说来,那我们还真有缘分啊!你叫什么名字?”慕妍道:“李慕妍,一个歌伶女子。我只孤身一人,羞于提及家门来历,还请夫人见谅。”
陈湘玉是个聪慧女人,打量慕妍片刻,沉吟少许,问道:“莫非你是城北白沙街上、李王府家的女儿?”慕妍苦笑道:“那是很久以前了。”陈湘玉已然明了于心,叹气道:“现在世道这么混乱,你流浪在外,一个人也过得不容易。不过凡事都要想开一些,人总要往前看才行,不能活在记忆之中。”慕妍轻笑一声,问道:“夫人要去何处?”
陈湘玉道:“我本欲返回江州,不想遇上冷贵在这闹事。既然我与慕妍姑娘有缘,又正好同路南下。要是冷贵还敢来找麻烦,看我不好好收拾他。”慕妍笑道:“夫人对我有救命之恩,慕妍感激不尽。不过他就算再来,我也不怕。”陈湘玉道:“也怪我这个师娘没有威信,自小没有好好教导他。管得了人,管不住心。这头铁牛,一天到晚在外面胡闹,很少回去,我一年到头都难看见人影。”慕妍笑道:“可能是他害怕夫人威严,所以不敢回去,因为您会经常训斥他。”陈湘玉道:“反正他就是那种闷鼓,不用重锤,根本就敲不响。”慕妍道:“或许在他心里,可能一直都对夫人提防着呢!”陈湘玉道:“你别看他五大三粗,他可是个人精。算盘打得好,从来不做亏本事。”慕妍道:“我之前也这么说他。”陈湘玉笑道:“那可真是所见略同了。”
两人于路聊得欢天喜地,彼此都是同城同性之人,大有相见恨晚之意。
车马赶走半个时辰,只见前方街道有座石碑,刻着白羊镇地名。三人将车马赶入镇中,寻店住宿。石生赶来镇上,包办一家迎宾客栈。众人吃罢晚饭,沏着香茶来饮。石生与小美喝茶后,觉得疲累,便各自歇息去了。两个美貌女人聊得起兴,谈天说地,脾性甚是投缘。
陈湘玉正喝着茶,突然感觉腹内有种反胃之物,逐渐头晕目眩,视觉模糊起来。他情知是中毒了,低声道:“这茶水里被人下了迷药,不能再喝。”慕妍喝得少,因此药效发挥得慢些,此时也缓缓卧在桌上,如似喝醉了酒一般,疑问道:“难道是冷贵在这里胡闹?”陈湘玉道:“冷贵虽然毛躁,但是为人不会这么下作,这里多半是家黑店。”慕妍道:“幸好我有解药。”
两人暗自服药解毒,吐纳肺腑气息,忽闻楼房里传出一阵欢笑,房门打开,走下一个锦衣壮汉。慕妍回头去看,竟是那铁盘岭大王严文山。慕妍惊讶道:“严大王,你怎么会在这里?”严文山按着胯边战刀,指笑道:“好你个美人蛇,那夜用迷药戏弄了我,今日也叫你尝尝被人捉弄的滋味。”慕妍道:“严文山,是你在背后做了这些肮脏手脚?”严文山道:“没错,是我做的。不过是你先来找我麻烦,这可怨不得我了。”慕妍道:“你敢杀我,难道不怕有人找你报仇?”严文山道:“我严文山虽然不杀女人,不过玩玩风情,做做娇客,那也没什么要紧。再说,你不先去惹我,我又岂会找你报复?”慕妍哂笑道:“你倒会油嘴滑舌。”严文山见有两个美人作陪,色念骤起,笑呵呵走来面前挑逗。
陈湘玉默不作声,暗中调吐气息。严文山见陈夫人美艳不凡,就在他肩上揉捏抚摸,夸赞道:“这位夫人年青之时,想必也有倾国倾城之貌。”陈湘玉轻笑道:“花言巧语。你别忘了,我可带了帮手。你在客栈里公然闹事,就不怕有人去报官捉你?”严文山道:“楼上那两个人,估计早就昏睡过去了。这家客栈已经被我包办,今夜无人敢来搅扰。”陈湘玉道:“你这家伙,真是无耻下流。”严文山嬉笑道:“面对如此美人尤物,难免让人艳火袭身。在下就是怒目金刚,此刻也要变成温柔小生了。”他频频把手来揉摸,一片亲昵肉麻。
陈湘玉被他抚得紧,怦然心跳起来,恰似吞冰入喉,暖流下腹,有鹿心闯动。嘴里却斥责道:“你这呆汉,不可如此无礼。”严文山笑道:“形势在我,这可由不得夫人了。”他鼻尖乱嗅着陈湘玉身上香味,抱在怀里,如抱一团美玉舒惬。
慕妍问道:“严文山,你不是专为慕妍而来吗?为何又要朝秦暮楚了?”严文山便把湘玉放回原位,指笑道:“美人倒是很着急,看我来给你惊喜。”慕妍道:“慢着,先不要乱动手脚。对待女人,一定要温柔体贴,要有大丈夫风度。”
严文山道:“好好,那我温柔一点便是。想要风度,我这里多得是。”慕妍笑道:“慕妍有话要问,希望你能如实回答。”严文山道:“你尽管问,反正你今夜跑不掉了。”陈湘玉茬话道:“你们早就认识了?”慕妍扑哧一声,不禁低头发笑。陈湘玉却疑惑不解。
严文山怪眼闷叹,指道:“这条美人蛇,把我害得好惨。他就算化成了灰,我都认得出来。”陈湘玉笑道:“估计是你邪念当头,打错了歪主意,所以才有报应。真是活该。”严文山道:“李慕妍,千蛇山大小姐,曹将军的义女。却敢去勾结我山寨头目,暗里给我下药,真是可恶至极。”慕妍道:“大王为何来此,怎么不回铁盘岭去,做你那逍遥神仙?”严文山听说这事,怒火更不打一处来,气得怒恨一声,大骂道:“都是你这头狐狸精,把我害得无家可归。”慕妍惊讶道:“大王这是怎么了,为何这样怨恨于我?”严文山指道:“还敢明知故问,你装什么无辜?”慕妍摇头道:“我是真不知道详情。那你说说,醒来之后,又发生了什么事?”
严文山道:“那夜我被暗算,醒来后已过了九日。落阴山那群混蛋,趁我昏迷这段时间,竟然把铁盘岭兵马骗去巫龙峡打战。结果折损大半,余下人马都归降了。如今山寨所有家私物品,都被那伙贼人给搬空了。整个山寨都被捣成了一片废墟,你还教我往哪里去?”
慕妍、陈湘玉对视一眼,突然欢笑起来。严文山也忍不住笑了几声,指道:“这个妖女,害我吃了如此巨亏,这仇岂能不报?”慕妍笑道:“我明白了,你现在做了一个光杆将军,不敢跑去落阴山寻闹,却到处寻访我的踪迹,背后跟踪至此,想要报仇雪恨。对否?”严文山道:“是你先让我损失惨重,说什么也得好好补偿一番。”慕妍道:“如此说来,大王还真是受委屈了。”严文山道:“算你识相。只有你作补偿,我才能心平气和。”
陈湘玉笑道:“严文山,你可真是混蛋。一个山寨大王,麾下几千军马,求欢不成,结果却被人弄成了一根光棍。如此丢人现眼,居然还敢说出来听。你就不怕把我给笑没了?”严文山闷叹道:“真不知道那厮们用了什么诡计,居然把我的人马全部收编走了。我去招纳旧部回来,竟然没有一个人顾念恩情,都是一群忘恩负义的家伙。”陈湘玉大笑道:“那是因为你轻贤慢士,不得人心啊!你也真够滑稽,我都忍不住要可怜你了。”慕妍乐道:“此时此刻,只想说一个字。”陈湘玉应和:“彩。”两人又是捧腹欢笑。
严文山挥手道:“算了,先不说这些糗事。听说最近流传一句话,叫作肥环瘦燕。今夜看来,果然名不虚传。我有杨贵妃为伴,又有赵飞燕作陪。严某时来运转,这回算是交上桃花运了。”慕妍道:“不要痴人说梦,只怕你消受不起。”严文山笑道:“我这已是美梦成真了。”陈湘玉道:“严文山,本夫人有点口渴,请你去泡壶茶来。你听好了,别再做那种下流事。”
严文山以为美人唾手可得,眼下也不着急,便走去帐房里泡茶。陈湘玉呕出几口茶水后,起身执剑在手。慕妍也拔出腰间蛇刀,悄悄上前去打埋伏。
严文山泡了一壶热茶,端着托盘走出。刚一掀开布帘,慕妍即刻把刀锋逼住喉咙,惊得他不敢擅动。慕妍冷笑道:“严大王,我早说过,你是痴人说梦。”严文山却不畏惧,问道:“你真下手?”慕妍道:“有胆量你就试试。”严文山道:“你以为这样就能奈何我了?我就让你先动手,你也赢不了。”慕妍道:“你有这么厉害?”严文山满脸笑意。
慕妍正在狐疑间,严文山突然摇头躲闪,刺斜里抓住慕妍手腕一扭,疾速反转过身,把刀夺在手上。眨眼之间,刀刃反而架在了慕妍肩上。他得意道:“这样如何?”慕妍并无怯意,倨傲道:“你有本事尽管动手,反正我也不会低声求饶。”严文山却把刀落下,抛还给他,说道:“严某说过,从来不杀女人。”慕妍把刀接了,轻笑道:“算你还有点气度。”
陈湘玉上楼查看石生与小美无事后,从房间里走出来,手持慕妍那柄紫蝶宝剑,缓步走下楼梯,指道:“严文山,我来与你较量一场,看你是不是真有那么厉害。”慕妍把刀收了,退走上楼观看。陈湘玉抽剑出来,严文山也拔出腰胯战刀比划。两人手持刀剑,站在大堂中心对峙。
严文山笑道:“夫人可要当心了,我这把宝刀,锋利得紧。”陈湘玉冷笑道:“臭男人,看你能有多大本事。”严文山道:“我可不想伤了夫人,否则今夜可就做不了娇客。”陈湘玉呵斥道:“无耻之徒。”就率先刺剑而去。严文山挥刀迎战。
两人刀剑穿梭,来往盘斗,激烈纷争,身边桌椅尽被砍得破碎。慕妍看得眼花缭乱,暗自喝彩不已。二人斗了六十余合,不分胜负。陈湘玉突然双手紧握剑柄,一剑横斩过去,瞬间把他刀锋给斩断了。惊得严文山措手不及,分寸大乱,陈湘玉趁势把剑架在他肩上。
慕妍鼓掌道:“夫人好剑术,好身手。”陈湘玉道:“你这回还有什么话说?”严文山丢弃手中残刀,笑道:“夫人剑术高强,兵器锋锐,是我太大意了。”陈湘玉道:“你还不求饶?”严文山叹气道:“既然当面输了,是我技不如人,也没什么脸面求饶,夫人动手便是。”陈湘玉自知是仗宝剑之锋利,不然也赢不了他。见他已经服输,便笑了一声,收剑回鞘。严文山疑惑道:“夫人为何不杀我?”陈湘玉道:“杀你易如反掌。”严文山瘫坐在楼梯边,垂头丧气发闷。毕竟陈湘玉如何收服严文山,且看下文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