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

回顾2009年以来的十年，美国对华态度的变化不是突变，而是在双边关系的战略定位、安全和军事关系、经贸关系、政治互动与人文交流等各方面的消极因素交替出现，从量变最终演化为质变。

王缉思 《如何判断美国对华政策的转变》

一个自由主义霸权的生存法则是非常简单的：多一些自由主义，少一些霸权主义。然而实际情况显然并非如此，美国经常过于追求自身狭隘的利益，这使得盟友们开始疏远美国，而且敌人们的情绪还受到了鼓舞。

[美]法里德·扎卡里亚 《美国权势的自我毁灭》

据我本人的日常切身感受来说，在中国写一本主题与美国霸权相关的书，必然是存有风险的。原因很简单，在中国，即使是受过良好教育的人群，看待美国的态度往往也还是“非黑即白”的。“霸权”，尽管在国际关系学里可以是一个中性表述，仅仅描述一种领导权力与状态，但在现实中它却被赋予太多的爱恨情仇色彩。在一些中国人的眼中，美国霸权是一种救世主的存在，在另一些中国人眼中，则是恶魔的象征。我无意于挑起这种争论，更不想加入这样的争论。本书于我而言，只是一种尝试，尝试着以美国本身作为标杆，以它司法管辖改革的历史为参照，去描述清楚“长臂管辖”的起源、演变与现状。这个尝试可能还是有一点意义的。

如果有人一定要逼问我，“那你本人究竟是什么观点呢？”我想，我所引用的两份开篇词应该已经做了很好的回答。

在我们日常的思维方式里，绝大多数人评价一个观点时，特别喜欢从发言者的身份谈起，身份与经历被认为决定了观点。所以在此，我不妨也循此例。王缉思教授曾任北京大学国际关系学院院长、中国社会科学院美国研究所所长，长期从事美国问题研究，是国内最权威的美国问题大家之一。法里德·扎卡里亚博士出生于印度，在耶鲁大学和哈佛大学接受了最优异的美式教育，最终定居美国，成为全球知名的国际问题评论家。

从他们日常的评论与著述中，我可以深切感受到这两位学界前辈对于美国的认识之深，也常常可以看到他们对于美国优点毫不保留地赞扬，那么我有足够的理由相信他们对于美国缺点的批评一样是中肯的。这也是我撰写此书后所得到的感受，美国在国际经济领域所采取的域外管辖，也就是本书所称的“长臂管辖”，做得太过，走得太远。这些过分之举，不仅伤害了其他所有国家，也伤害了美国自身。

我在撰写第一本专著《美国的能源安全研究及启示》时，就喜欢上了梳理历史脉络的研究方法。这可能是我个人的偏好，但这种方法对研究而言，却又有无尽的益处。它有助于我们更清楚地了解，当下这些棘手的难题，在最初的时候是怎样的情形，又是如何一步步弄成今天的狼狈局面的。在撰写本书的过程中，我延续了这一做法。

《圣经·传道书》里说“太阳底下无新事”。梳理历史时，我常常会感觉自己的发现实在是为这句古谚添加了新鲜的案例。譬如，如果了解到1987年美国针对日本东芝公司所采取的制裁，或者是2013年法国阿尔斯通集团高层在美国所面临的牢狱之灾，我们就会觉得中国的华为集团在近年来所遭遇的所有挑战，实在只是历史的重复而已。

本书的主要内容包含如下几个部分。

第一，将“长臂管辖”最原始的脸谱复原清楚，这是一项正本清源的重大工作。

第二，介绍美国为施展“长臂管辖”所做的准备，以及这些准备背后的基础是什么。这其中我最大的体会应该是，霸权国之所以是霸权国，究其根本是强大的国力，并且这种优势有自我强化的潜能，即“强者更强”。包括中国在内的广大国家，如果急于为一些暂时的成就沾沾自喜，自傲自大，轻视美国的实力，那应该不是一个明智的选择。

第三，说明美国实施“长臂管辖”的具体手段、特征及历史。“长臂管辖”之所能够成为美国悬于全球所有企业与企业家头上的达摩克利斯之剑，美国政府的当权者，特别是行政部门的官员，发挥了至关重要的作用。官僚集团的无节制扩张，是古往今来一切国家政治健康发展的重大隐患。美国国内许多像法里德·扎卡里亚博士这样的有识之士，都对美国的国内政治难题深感忧虑。

第四，回顾了两段并不久远的历史故事，日本东芝公司的机床出口案与法国阿尔斯通公司的高管行贿案，它们都曾在美国的“长臂管辖”之下苦苦挣扎，这是绝佳的“太阳底下无新事”的例证。

第五，有针对性地关注了美国与中国之间围绕“长臂管辖”所展开的斗争，这应该也是两国各界人士目前最关心的问题。事实上，世界各国都极为关心。当美国制裁华为案愈演愈烈之时，我的北欧同行略带无奈地告诉我，“你们之间的斗争真的是害惨了我们这些欧洲国家”。

当然，我本人对此书内容的一切不足负有全部责任，虚心接受读者们的批评指正。

最后，我想说的是，作为一个接受了中国与美国高等教育的人，我始终对美国的成就抱有敬佩之意，也非常了解历史上美国在不同阶段给予中国的真诚帮助。我不敢臆断中美关系的未来大方向，但我深知，其一，几乎不可能有永恒的霸权，其二，历史上人类社会为了霸权更迭付出了太多惨痛的代价。我衷心祈盼第二点不再历史重现，虽然这可能只是理想主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