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伏羲祠庙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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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节 临潼区骊山人祖庙

一 骊山人祖庙沿革考述

郦山人祖庙又称仁祖庙、人宗庙,或仁宗庙,尚有称人种庙者,在西安市临潼区骊山最高峰九龙顶。始建时间不详。1967年人祖庙之人祖爷伏羲、人祖婆女娲塑像被当作“四旧”砸碎,像内有木牌,上书“永乐五年三月二十八日落成,华清道人李纪仙”字样,[1]可证庙至晚建于明代以前。

康熙《临潼县志》卷3《祠祀志》说:

露台祠,在骊山东南二十里,祀汉文帝,帝欲作露台,惜百金中人产而止,民感之为立祠,俗呼仁祖庙。

又,乾隆《临潼县志》卷34《祠祀》说:

露台祠,即仁祖庙,骊山东二十里,汉文帝庙也。帝欲作露台,惜金中人十家产而止,民感之,为立祠。其地有露台故基。

上引两段资料,中心意思是说露台祠就是仁祖庙,建庙起因是汉文帝罢新建露台的节俭举动。节俭是美德,贵为天子能考虑到普通劳苦大众的疾苦而节俭,更是大美德,大仁政,普通劳苦大众大受感动,于是立祠建庙纪念,庙名“仁祖”。依此,那祭祀的无疑是汉文帝了,和伏羲女娲无关。事实是否如此,还得从源头说起。

《史记》卷11《孝文本纪》说:

孝文帝从代来,即位二十三年,宫室苑囿狗马服御无所增益,有不便,辄驰以利民。尝欲作露台,召匠计之,直百金。上曰:“百金中民十家之产,吾奉先帝宫室,常恐羞之,何以台为!”

本来要建露台的,鉴于造价昂贵,值抵中产人家十家的资产而作罢,这对一个可以任意动用全国资产的皇帝来说的确难能可贵,理当赞扬。《汉书》卷4《文帝纪》的“赞”对文帝轻徭薄赋,厉行节俭的种种举措一一列举,最后感叹:“呜呼,仁哉!”简单分析,汉文帝的露台计划压根儿就没有实施,所以不存在、也不可能有乾隆《临潼县志》所言的“露台故基”。即便是露台真的兴建了或兴建未完成而停建了,其“故基”只能是在长安城中,而不是当时的新丰骊山顶上,因为原计划修建的露台本是完善宫室布局的一个组成部分,于是有文帝“吾奉先帝宫室,常恐羞之”那样的话。因此,骊山有“露台故基”的说法不可靠。

乾隆《临潼县志》卷2《古迹》说:

露台,《索隐》新丰骊山之顶有露台乡,极为高显,文帝所欲作台之旧址在焉。按《十道志》,汉文帝置露台于此。《雍录》,骊山露台,文帝已有成基,而惜费不肯竞役者也。《两京道里记》,到此下视诸山,有羲轩以降形,今汉文皇帝祠是其处。

这段资料引经据典,所引都是唐宋间著述,其中《十道志》《两京道里记》为唐代地理学著作,《雍录》为南宋地理学著作,而《索隐》当指《史记索隐》,为唐代历史学著作。《史记索隐》原文作“顾氏按:新丰南骊山上犹有台之旧址也”。和“乾隆志”所引相去甚远。其实“乾隆志”所引的所谓《索隐》文来自唐颜师古《汉书注》,原文作“今新丰县南郦山之顶有露台乡,极为高显,犹有文帝所欲作台之处”。[2]省露台而树立大仁大德的形象,这事件极为典型,成为人主节俭的典故,也成为“致君尧舜上”的臣子心目中明君的标准之一,在艳羡艳称之后将其坐实固定于某处,的确出于现实或心理需要。而由颜师古注来看,最起码在唐代以前即认定露台在郦山,那个“露台乡”应是露台典故的产物。即如《括地志》所言:“新丰县南骊山上犹有露台旧址,其处名露台(乡)。”[3]但就《史记》《汉书》的《文帝纪》而言,丝毫看不出有建台的举动,只是“尝欲作露台”。颜师古注还是比较注意分寸,“犹有文帝所欲作台之处”,到了南宋程大昌的《雍录》直接就成了“文帝已有成基,而惜费不肯竟役也”,是说文帝搞了个半拉子工程,因为要省费用,便作罢了。无论如何骊山有露台被唐宋人认定了。于是就有仁祖庙祀汉文帝的说法。

正是因为唐宋以来的一些地方志或史注都有文帝露台在骊山的说法,这样就影响到清代《临潼县志》的记载,将文帝露台和仁祖庙合二为一,并认为仁祖庙祭祀的就是汉文帝。事实情况是仁祖庙从来都是伏羲女娲同祀,伏羲旁边还有帝后女娲。骊山伏羲女娲传说盛行,骊山之南麓便有伏羲女娲之母华胥之陵和华胥庙,骊山至今有猴娃坡、婆父石、磨合山、磨盘沟等和伏羲女娲传说相关的地名。清代《临潼县志》所谓“仁祖庙”应是“人祖庙”或“人宗庙”,是人类始祖之意,非“仁君”之谓。全国各地伏羲庙都可以称人祖庙,这是通例。

下来,再论辩一事。据《旧唐书》卷134《王玙传》道士李国祯附,唐代宗广德二年(764年),“道士李国祯以道术见,因奏皇室仙系,宜修崇灵迹。请于昭应县南三十里山顶置天华上宫、露台、大地婆父、三皇、道君、太古天皇、中古伏羲、娲皇等祠堂,并置扫洒宫户一百户。又于县之东义扶谷故湫置龙堂,并许之”。昭应县令梁镇上表坚决反对并提出解决办法:“其三皇、道君、天皇、伏羲、女娲等,既先各有宫庙,望请并于本所依礼斋祭。” 最终梁镇意见得到代宗支持,李国祯的馊主意没有变成现实。梁镇所言伏羲女娲等“既先各有宫庙”是指这些先皇已经建有宫庙,至于建在什么地方,梁在提反对的七条理由时提及,“其道君、三皇、五帝,则两京及所都之处,皆建宫观祠庙,时设斋醮飨祀,国有彝典,官有常礼,盖无阙失,何劳神役灵?”《新唐书》卷122《王玙传》有概括解释:“若三皇、五帝、道君等,两京及所都各有宫庙,春秋彝飨,此复营造,是谓渎神。”这里的“两京及所都”应不包括“昭应县南三十里山顶”,因为如果此处已有李国祯建议提及的宫庙就无须再建了。李国祯建议修建的宫庙中有露台,此露台和汉文帝要建而未建的露台名同而实不同。这个露台虽然也没有修建,但骊山有人祖庙或许和这次动议有关。依此,似可将人祖庙的始建年份定在唐代宗以后的唐代。引文中的昭应县治,在今临潼区。[4]

在清代,由于年代久远,人们对人祖庙所祀神灵已不甚了了。临潼先贤博学如周灿,在其《游人祖庙记》中说:“殿内帝后二像衮冕翟茀,仪卫森列。近或称为仁祖,谓文帝惜百金之费,后人即其地祠之,亦无不可也。”不置可否,觉得叫“仁祖”认为是汉文帝祠也可。伏羲女娲本是《史记索隐》所列三皇中的两皇,同排并祀,理所当然。退一步讲,即便是文帝庙,也不可能在帝像旁置一女像。由民俗的活化石地名及传说,人祖庙内祀神形象可知,那就是伏羲女娲庙。

现在基本廓清了人祖庙和伏羲女娲的关系,接下来应该记述人祖庙的建设沿革,而这方面的内容,临潼旧志相关条目全然不载,只好星星点点勉强而为之了。周灿《愿学堂文集》卷11有《重修人祖庙募疏》,是说临潼知县“钱侯”即钱天予(康熙十五年至十八年在任)因人祖庙求雨应验,应主持道人之邀,准备整修人祖庙,带头捐款之后,资金仍然不足,于是请周灿撰文以“广行劝募”筹集资金。时在康熙十七年(1678年)。另,今人祖庙遗存重建碑一通,主体漫漶不清,落款“大清光绪十三年岁次癸巳八月穀旦”,刻有捐款人姓名多人,可知此庙在清代至少重修过两次。

民国时期修葺情况失载。民国11年(1922年)编辑的《临潼县志》卷2《古迹》列“露台”、卷3《祠祀》列“露台祠”,所记内容和乾隆《临潼县志》一字不差。1950年新成立的仁宗乡人民政府以人祖庙为办公场所。1950年又在庙内办学,名仁宗庙小学。因用房需要,庙内建筑时有破坏。1967年“文化大革命”如火如荼,伏羲女娲塑像被砸。1969年因兴建微波站,庙内建筑全部拆除。1998—2000年周围群众在遗址上集资盖砖瓦房数间,从此有了庙的标志。2000年,临潼籍作家庞进考察“人祖文化”时对局部恢复的人祖庙有一段描述。

恢复了的人祖庙是新修的,简陋了些,却收拾得干干净净。坐北朝南的正殿里敬祀着伏羲女娲的神像,院子里新栽了树木花卉。住庙的老者告诉我,庙是在乡政府的支持下,由当地群众集资修建的。说着带我们到庙外看磨子石,兄妹石和猴娃坡,说刚才雾还大得啥都看不见,这会你们来了,雾散了。果然,雾去天开,朗朗的阳光照下来,山野草绿柏翠,一派清丽。[5]

如今临潼区人民政府着力打造女娲文化,而人祖庙状况也有改观。一些户外运动者徒步登山,经常以人祖庙所在的九龙顶为目的地。每年七月十五日的庙会依旧热闹,搭台唱戏,求神敬香,人潮涌动。

图4 临潼骊山人祖庙门坊

二 焦生全关于人祖庙的记述

焦生全系临潼人,现为骊山女娲文化研究中心主任。其出生地就在骊山人祖庙村,并在人祖庙内读完小学,其对庙内建筑,所祀神灵及历次破坏情况十分清楚,也可以说是民国以来人祖庙历史的见证人。其回忆文章《骊山人祖庙》全面客观,准确生动,特予以辑录。

1.建筑格局

人祖庙背面南建于骊山最高峰嵮土坪之上。地势南低北高,落差一米有余。其平面外围轮廓随山头外形走势大致呈椭圆形,南宽北窄。南北直径约60米,东西直径约30米,总面积约为1400平方米。

人祖庙主建筑设置在南北同一轴线。自南至北共有四幢建筑,均为硬山抬梁式砖木结构。第一幢俗称前殿,三间,四架椽,间宽约4米,脊高约6米,进深6米,脊高约8米,南墙根地平高出前殿地面0.8米。第三幢俗称上殿,也叫大殿或正殿,是整个建筑群的核心部位,三间,七道檩,六架椽,间宽约4米,进深约10米,脊高约10米,南墙根高出中殿地面约0.5米,背墙根高出北院地面约1米;最北边有3小间两层木板阁楼,总高5米左右,人称魁星楼。

前殿和中殿之间留有200平方米左右的院落,称前院。前院东西两侧分别建有东西相向而立的东配殿和西配殿。东西配殿完全对称,各为三间、四架椽。配殿北山墙与中殿前屋檐同处于东西一条直线,南山墙与前殿东、西山墙之间留有两块梯形空地,分别建成东道房和西道房,中殿与上殿屋檐之间仅留有1米左右距离。上殿与魁星楼之间有一个小小的后院。后院东西两侧建有僧道生活用房。

整座庙宇布局考究,结构严谨。庙宇屋顶与墙壁全用青砖、青瓦、白石灰砌成。各殿宇屋顶全部采用镂刻龙、凤、鸟、兽、花卉、云纹等图案的青砖玉脊。各殿屋脊两端均有一形状怪异的鸱吻,使庙宇外观显得十分威严,加之前低后高的地势,拾级而上的三座大殿,参拜者自会感到如临圣殿,须仰视才能观瞻之威仪。建筑所用椽檀、阁楼的浮雕、圆雕图案和精美的壁画,或龙或凤,或鸟或兽,或人物山水,或花卉草虫,或历史典故,或神话传说等艺术杰作尽出自高人之手。中殿有两根直径约为80多厘米的枣木大梁,其粗细长短及自然生成的弯曲形同一模所制,不知其取材于何地,观赏者无不称绝。综观人祖庙整个建筑格局和规模为骊山所有庙宇道观之最。

2.彩塑神像

前殿三间,中间为人行过道,东间塑一坐像,中年男子,眉清目秀,和善可亲,长髯垂胸,身着蓝色长袍,头戴儒巾,右手捻须,左手抱红色葫芦,人称“药王”。左右男女侍从各一人。西间塑一白须长者,右手持一龙头状藤杖,左手搭膝而坐,腰背前倾微驼。童颜鹤发,络腮胡须如缕缕银丝,慈眉善目,笑容可掬,显得十分慈祥。大家称他为“土地神”。土地神左右亦各有一男女侍童。

中殿中间为开间,前后各有四扇格子门,成为进出通道。东间面南塑一中年男子形象,道巾道袍,颌下微须,眉清目秀,背上斜背一把宝剑,手持拂尘,潇洒脱俗,人们叫他“韩湘子”。西间面南亦有一尊中年男子彩塑,满脸络腮长须,满头披肩散发,一双醉眼半睁半闭,表情似怒似愁,身着一领破旧道袍,跣足盘腿而坐。人们管他叫“无量神”。

中殿东西两边共有十几尊站立彩塑,其形象各异,造型逼真生动,表情喜怒哀乐各具特征。有文官、有武将,有黑脸白脸,有红脸黄脸,有老有少,有善有恶。善的人见人喜,恶的望而生畏、毛骨悚然。小时候打这儿经过时必须有大人们领着,捂着眼睛、屏着呼吸、心惊胆战地轻轻走过,生怕惊动了那些凶神恶煞。在我记忆中留下深刻印象的西墙中央那尊武士像:身高八尺有余,顶盔贯甲,彩带飞扬,一张长长弯弯的鹰钩嘴,一对凶光逼人的鹰眼,背上长一副巨形翅膀慢慢张开,左手持一钢錾向前伸出,右手握一巨大铁锤高高举过头顶,身体前倾,大人们把他称为“雷神”。等我长大读过《封神演义》后,才明白他和书中描写的雷震子一模一样。

上殿彩塑神像是整个人祖庙的核心,全殿群体彩塑以人祖爷即伏羲、人祖婆即女娲为中心,给人们肃穆、威严、神秘之感。上殿正中央青砖雕刻砌成1.5米高的神龛基座,神龛上有一精雕细刻、做工精美、造型考究的木雕暖阁,暖阁有东西两门,阁内塑有龙椅宝座,座上东边塑一帝王形象,西边塑一女后形象。二像均正襟危坐,高约三米多。东边那位帝王戴王冕,身着龙袍玉带,年约三十上下。面部丰满,鼻直口方,两耳垂肩,唇上微须,双手捧一玉圭,目光炯炯有神。西边那位皇后头戴凤冠,身着团凤绣花裙,满身饰品珠光宝气。双手放膝上,脸向右微侧,仪态端庄而拘谨,体态丰腴而妩媚。人们对女后的姿态、表情颇有微词,然而“兄妹成婚、面带羞涩”的说法则占上风。

殿前依明柱分东西站立四尊文官武将,文东武西相对而立,身高3米左右。两位文官一老一少,均双手执笏板,毕恭毕敬,昂首挺胸。两位武官一黑一白,一恶一善。那位黑脸的将军满脸络腮短须,身穿皂色战袍,铁盔铁甲,大瞪双目如铜铃,张口龇牙如血盆,右手提一钢鞭,左手叉腰,威武无比。那位白脸将军面如满月,眉清目秀,银盔银甲,双手把剑拄地,年少英俊、气宇轩昂。可能是由于大殿不够宽阔的缘故,只能由他们四位来代表天子殿下的文武百官了。

在伏羲、女娲神暖阁前东西两侧,从屋顶梁沿第二道柱子塑着盘旋而下两条巨龙,足有十几米长短。东边巨龙呈蓝青色,西边巨龙呈火红色,两条巨龙头东西悬空相对,伸向中央,血盆大口,张牙舞爪,十分吓人。各自的前爪一只抓住屋梁,一只尽力伸向前方,要厮斗,要争夺,要亲近,要争宠?……不得而知。这两条巨龙的庞大造型、显赫的位置以及喧宾夺主的构图,显然是独具匠心的。我猜测,艺术家们所要表达的主题也许正是伏羲、女娲文化的真谛。

在伏羲、女娲像的背面墙壁有一精美的木雕神龛,神龛内雕一布袋和尚盘坐阁内。神龛高约80厘米,佛像高约60厘米。在神龛上方墙上白描一只下山猛虎,虎的背景有山有水,悬崖上杂草丛生、古树参差。在虎上方墙壁的不同方位各塑身高不足50厘米的十八罗汉,每尊彩塑下方有一块突出的云彩托着。有站有坐,有伏有卧,有老有少,有善有恶,有的驾龙,有的骑虎,喜、怒、愁、思,神态各异,栩栩如生。

前院东配殿有三尊女神,居中者年纪稍长,和蔼慈祥。左右两尊均为少女模样,体态丰盈,美貌婀娜。三位均盘膝而坐在木雕暖阁之内,不同的手势和所持法器,分别代表她们所司之职与广大神通。当地人把她们通称为“娘娘婆”,东配殿自然也被称之为娘娘婆殿。

前院西配殿又被称为“老爷殿”,正中塑一关帝圣君,端坐虎帐,身高丈余,内穿锁子金甲,外罩绿色盘龙战袍,面如重枣,凤眼蚕眉,五绺长髯拂胸,威武逼人。关帝右手捋一缕长须,左手持一书卷,真可谓“义存汉室三分鼎,志在春秋一部书”,其左侧为关平,面如满月,眉目清秀,银盔银甲,双手捧着“汉寿亭侯”大印;右侧侍立一位黑脸虬髯大汉,虎目圆睁,铁甲皂袍,双手持着龙偃月刀,乃关帝侍卫周仓。

综观人祖庙塑像,其造型、神态、服饰、设色等无不精到,属艺林高手之杰作。

3.古树名木

20世纪60年代以前,人祖庙曾是古木参天、青翠环绕,其中百年以上古树不计其数。

生长在庙宇前院的一棵古柏,高约12米,树身主干高6米左右、直径达1.26米(1960年前后古柏被当时的人民公社砍伐解成板后我亲自量的)。树冠分成三个枝杈,分别伸向西北、西南、东南方向,其中西南、东南两枝枝繁叶茂,覆盖了大半个院落,唯有伸向西北方向的枯枝像虬龙蜿蜒升空一样,更显古老而苍劲,每遇夜风袭来,其声如虎啸龙吟,闻之无不悚然。听老人讲,这棵古柏至少有千年以上高龄。60年代初,被当时的人民公社卖给代王姜塬,惨遭砍伐厄运,实在令人痛惜。

在庙南门外东侧崖边曾有一棵远近闻名的龙槐。这棵古槐粗细两抱有余,高约20米,树身向东南方向倾斜45度而盘旋弯曲,其树冠顶部有一团枝叶上翘,直径不过两米,好像龙尾摆动。树身上下左右分别大致对生4枝,形成巨龙4爪。站立树下,抬头仰望,好似一条巨龙从天外飞来,一头扎进骊山之巅。树干靠近根部生成一洞,可藏匿两名顽童。根据俗语“千年柏、万年槐”之说推算,古槐大约有数千年高龄。这棵被当地称作风水树的千年古槐,在“文革”期间竟被一狂徒用数十公斤炸药雷管炸得粉身碎骨,使人痛心疾首不已!

古刹北门外塄坎上曾生长三棵合抱以上粗细的中槐,在60年代初同样未能逃脱砍伐劫难。

至今尚存的古柏仅有三棵,古庙遗址南门外两棵,紧靠西南方向一棵,尽管属原来庙中古树的孙子辈,亦被列入名树保护之列。

4.兴废与变迁

在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前的战乱年代,人祖庙曾是地方政权镇压土匪和向群众逼粮逼款、拉丁拉夫的“阎王殿”。在这里曾斩杀过十多个地方土匪头目,也逼死过不少良民百姓。原有的住庙道人早已不知去向,只有李姓人家因生活所迫从商洛一带逃荒至此,壮着胆带着妻儿老小住进了这座“阎王殿”内不足20平方米的西道房,这位老人除了开荒种地,还时常打扫庭院、清扫神龛尘埃。每逢农历七月十五人祖爷过会时,会长分给李老汉一些香火钱以示酬谢,同时还把归庙会所有的几亩山坡田地租给他耕种。从此李老汉就蓄了发,梳了髻,成了人祖庙不脱产的道人了。

1949年麦熟时节,驻扎在临潼县城的解放军仅派了两骑解放军一官一兵,前往人祖庙招降了溃逃在骊山一带大约一个团的国民党军队残部。1959年成立仁宗乡人民政府,人祖庙从此成了地方人民政权的所在地。

为了解决乡政府机关用房,首先“请”中殿和西配殿的神像“搬家”。1953,在东配殿设立了一个复式小学班,正式命名为仁宗庙小学。随着学生人数的增加,西配殿的三位“女菩萨”不久也被“请”出了庙堂。一两年后,学校规模扩大,把全乡五六年级的学生集中起来,增加了两个高级小学班。这样,中殿和东西配殿均被用作教室,前殿的“药王”“土地”也把地方让出来给远路的小学生作宿舍。在1955年至1956年间,乡政府机关为了扩大使用空间,除上殿人祖爷、人祖婆塑像外其余塑像全部被拆除,并对上殿、中殿屋顶进行修复、翻新。同时又在北院盖了三幢办公用房,在中殿西侧的空地上新盖了一幢教室,设立了初级中学班。这样,除了人祖爷和人祖婆所占有的20多个平方米以外,整个人祖庙几乎全被古为今用了。

1967年七八月,“文革”小将们在打倒“走资派”后,又向人祖爷、人祖婆造反了。百十名红卫兵手持镢头铁锨,三下五除二,就将这两位毫无反动言行的彩塑泥胎打得粉身碎骨。有几个红卫兵在两尊泥像胸部打开一个洞,寻找铜镜——听说古铜镜价值连城。铜镜没找着,却使在场的我有了一个意外的发现:每尊塑像的胸部均露出一个木牌,上面的字迹清晰如新。人群散去之后,我悄悄取出这两块长约30多厘米、宽约10厘米的木牌,来不及看清上面的字迹便揣在怀里带回家中。晚上我在煤油灯下仔细阅读,木片上毛笔正楷书写两行小字:“永乐五年三月二十八落成,华清宫道人李纪仙。”当晚,我那刚满周岁的侄儿彻夜哭闹不止,我妈问我:今儿拆人祖爷你动手了?我说:没有。是你把庙里的啥东西带回来了?我没吭声。我哥在一旁说:我看你娃怀里揣了两个木牌。我妈大发雷霆:庙里的东西拿不得,赶快把那两个牌牌给爷归还了!母命难违,无奈,我趁着天还未大亮,揣着这两个木牌再次来到庙前把它塞到庙门塄坎下的灌木丛中。往事已过去30多年了,但是木牌上的内容却永远铭刻在心中,我明白,迄今为止,这两行字将是人祖庙复修年代的唯一考证,今天我把此事用笔记下来,或许以后能派上用场。

除此之外,人祖庙遗址现存唯一一块石碑,上面记载着“大清道光十三年岁次癸巳八月穀旦,住持:杨本龙,弟子:陈和明”,同时铭刻着维修扩建庙宇的详情以及捐款人的姓名。

如今的人祖庙已面目全非了。1959年在“备战、备荒为人民”“提高警惕,要准备打仗”的口号指引下,国家决定在人祖庙修建一个现代化的微波通讯站,对外代号叫“一七一”。由于原址面积不够用,便将原所有建筑物全部拆除,并把地平面向下降低两米多。拆下来的砖瓦、木料全部帮垫在地基四周,卫星接收天线凌空而架,新型平房拔地而起。二十多年过去了,突然在几天时间里,微波通讯站搬迁,不知去向。搬不动的“小洋房”,也被人们挖门窗、拆砖瓦,拿回家发了小洋财。剩的只有残垣断壁,一片废墟。

但是,无论历史兴衰和风云变幻,来人祖庙朝拜和观光的人却从未间断。“文革”以前,每逢农历七月十五,四面八方来此烧香、许愿的香客蜂拥而至。做小买卖的商贩也牢牢抓住商机不放。搭台唱戏、顶礼朝拜一年胜过一年,真是人山人海、热闹非凡。即使在思想禁锢的非常时期,偷偷来这里烧香礼拜的善男信女也屡禁不绝。改革开放以来,常有三五成群的观光者,或乘车或徒步频频来到骊山之巅凭吊华夏先祖,饱览这里特有的大自然神奇风光。20世纪90年代末,有一位身居闹市的张先生,来到这荒凉的古庙遗址,付出数万元积蓄,加上民间捐助,在人祖庙遗址上重新盖起了四幢砖瓦房,根据自己的想象塑造了伏羲、女娲等神像,恢复了七月十五古庙会,吸引了更多的游人纷至沓来。

对一座已彻底毁坏的庙宇来说,以上素描式的实录非常重要,谁研究骊山人祖庙都离不开,大抵也不会比这更为详尽。与其摘要引之,何如全文录之,于是着着实实当了一回文抄公。焦文《骊山人祖庙》,载西安市政协文史资料委员会编《西安佛寺道观》,《西安文史资料》第28辑,陕西人民出版社2009年版,第386—391页。另见《中华民族的始祖根基,潜力巨大的旅游资源——骊山人祖庙考察手记》,李炳武主编《骊山女娲文化论文集》,三秦出版社2007年版,第34—44页。

三 周灿散文二篇

周灿,字星公,明末清初陕西临潼县怀仁里人。清顺治十六年(1659年)进士。曾任礼部郎中、南康知府、四川提学道等职。著有《愿学堂集》20卷。周灿出身书香门第,颇有才名,当地人写当地事自有独到之处。“记”写游人祖庙所见之景,“疏”写重修人祖庙始末及意义,均是研究人祖庙的重要文献,一并录之。周还有《游骊山东绣岭记》和《游骊山西绣岭记》,并为上乘的写景文字,有柳宗元《永州八记》之妙。

游人祖庙记

骊山东岭,离邑二十余里,有人祖庙,相传为天皇氏。邑乘云即露台祠遗址。余生长其地,四十余年未尝一寓目焉,每听人谈及,不禁神往。

乙卯小春三日,风微日和,因戒仆马出郭门,过秦始皇陵,迤逦而东。少憩于草堂寺,抵八里坡,乘笋舆而上。时寒霜初降,木叶半脱,残黄剩紫,掩映山谷间,令人应接不暇。土人多负崖而居,凿穴筑茅,三三两两,各成村墟。对岸篱落鸡犬相望,而羊肠纡折每数十里始得达也。

日晡,至石家窟突,有居人留餐。前此皆东南行,此复循岭而西,至张家窟突,宿焉。有余伯父草堂,结茅数间,坐卧其中,惟见山光云影,怡人心目,昔人所谓“山深似太古”者于兹见矣!

次日,西南行。日上舂,至庙,踞东山绝顶,一望豁然。殿内帝后二像衮冕翟茀,仪卫森列。近或称为仁祖,谓文帝惜百金之费,后人即其地祀之,亦无不可也。山形耸拔,俯视群峰,回环莽互,有执玉朝宗之势。复东南行,至土门,食于黄翁家。度岭而南,至张家凹;由黄家嘴归,复至黄翁家宿焉。

次日西归,由蟒石沟下。石形类蟒,背有杵痕,土人传为光武降蟒处,其诞殊甚。或以问余,余戏对曰:“蟒与莽同,此亦尊汉恶新意。”或笑,以为奇解。北过房家崖,盘回而上,至西山最高处。俯眺平川,烟腾云绕,上下一色,恍若天地接也。瞰烽火台,往时望之在云霄之上者若邱垤焉,岂非所履高则难为下耶?遂取道老母殿,由柏林坡下,归自南郊。往回三日,穷幽探微,攀缘殆尽。

夫以迟之数十年之久者,毕之三日之内,由一念勇往所致耳!乃知天下事类非悠忽者所能为也,宁仅游山览胜而已哉!

按:录自周灿《愿学堂集》卷4《记》,康熙二十四年刻本。文著于康熙十四年(1675年)。

重修人祖庙募疏

骊山东南二十里有人祖庙,土人称为人皇氏,邈莫可稽。邑乘云,或谓汉文帝欲于此起露台,继以百金之费而止,人怀其德,立祠报享,称“仁祖”焉。庙内帝后二像衮冕襜褕,后代之制,人以其灵爽,遂竟为隆古之称云。

今岁季夏,大旱连旬,焦禾槁稼,群情皇皇,有无秋之恐。金陵寓庵钱侯恻然动念,徒步山崖,躬叩神祠,请水灵湫,葆幢金皷,迎归城邑,为坛祈祷。次日,云兴雷作。又次日,自晨抵暮,滂沱普润,连宵未已。环瞻陇陌,露叶芃芃,万民舞蹈若更生。复修醮拜谢,送水还山。其住持道人以殿宇日久将圮,稽首而请。侯慨捐清俸,庀材鸠工。犹虑费用浩烦,欲广行劝募,以疏文属余。

余迩来戒笔,不敢为缁黄作曹丘。盖以时际多艰,杼柚兴嗟,琳宫绀殿率视为不急之务。分不得已之丝粟以营可已之事工,孰不闻。余言而蹙额也。若兹举大有不然者,当熿炎方张,遍祷弗应,三旬不雨,其有秋乎?百谷不登,其有民乎?有珠盈箧不可以饮,有锦盈笥不可以食,其不相率而为沟中之饿殍也几希矣。今仰荷侯力,弘被神庥,妇子宁盈,室家慰藉,所谓肉既枯之骨而起之九死之余也。痛定追思,感怀必切,募捐京坻之遗禾,人损盘飱之剩粒,群心向往,亦何难成聚沫之海为积尘山也哉!于以答神贶而报侯功,厚人心而美风化,所关非鲜浅也,余曷敢辞笔墨之劳。君子其敬听余言也夫。

按:录自周灿《愿学堂集》卷11《募疏》,康熙二十四年刻本。文著于康熙十七年(1678年)。

四 民间传说选录

人祖庙的传说

人祖庙,一名露台祠,今名仁宗庙,在骊山之巅的九龙顶,距县城十公里,有公共汽车可以到达。

相传女娲炼石补天之后,漫天洪水把人类都淹死了,世上只剩下伏羲、女娲兄妹。他俩想,兄妹二人能不能成为夫妻,成为夫妻要是不生孩子,人类就不会有子孙了。但是,兄妹结婚“又自羞耻”。便商定,把两个石臼从山顶滚下去,倘若两个石臼合而为一就结婚,如果两个石臼各自分开,就不成夫妻。

在一个月明如昼的夜晚,兄妹俩向天祷告后,就分头把石臼的磨碨从九龙顶上滚落下来。两个石臼在月光照射下闪着白光,从山坡上往下滚,落到谷底后,磨碨两扇严严实实地合在一起了。因为兄妹结合是件令人难堪的事儿,当时女娲便以布蒙头,兄妹遂结为夫妻,生下了一些孩子。这些孩子就是今天的人类。民间从此留下了新娘子顶盖头,夫妻拜天地以及洞房门额上常写“天作之合”的习俗。后来,人们在女娲兄妹向天祷告、分头滚磨碨的地方修祠祭祀,取名人祖庙。至今在人祖庙附近的农村,还有每年农历七月十五纪念他们的羲氏圣会节。

人祖庙西南坡下的一条山沟叫“磨子沟”,又叫“碨子沟”,谷底存一合石磨,当地人叫“圣碨”,相传是女娲、伏羲兄妹滚磨成婚时落到沟底的石臼。骊山北麓的戏河原叫伏羲氏河。人祖庙的西坡下有个山谷,名叫风王沟。伏羲女娲都是风姓,可见,伏羲氏河和风王沟都是纪念伏羲女娲兄妹二人的地方。

按:录自王向阳《临潼史话》,陕西旅游出版社1990年版,第11—12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