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再别重逢
一片树叶挟着微风飘然而落，停在了安桃柚细瘦的肩膀上，林琬琰上前抬手将其轻轻拂掉。
一双杏眼满含淡淡的水雾，脸上泪痕犹在，林琬琰在安桃柚朦胧的视线中看起来格外温柔。
听完二人的解释，安桃柚似乎明白了一点，茫然的神情渐渐褪去，“难怪一个七岁小孩仅用一把短剑就能让野兽毙命，所以，洺洛哥哥是自小就拥有融入骨血的灵力，非神、非人、也非鬼，是超脱于三界之外的存在，才被那鬼影和师……神界盯上”，知道安洺洛当年的死与林琬琰有关，安桃柚的心底对此免不了生出了些埋怨和芥蒂，“那哥哥是什么人？”
“我的故土在无启国，它曾是一个隔绝于三界的存在，我们族人生来就具有灵力，不像凡人，需要勤加修炼才能筑起根基，也与诸神不类，神一旦身归混沌，就再无转世之可能，而无启国人，可借助魂魄自塑肉体，无需入轮回便能重生。”安洺洛顿了顿，继续道，“桃柚，现在站在你面前的我，是死后重生的我。”
犹如一记猛锤猝然敲在安桃柚脑袋上，虽说早已做好了心理准备，但亲耳听到这些还是禁不住讶异，只觉得晕乎乎的，努力让自己接受这个事实。
“那哥哥如今为何还和……神界的人有牵扯？”说完，安桃柚有意无意地瞥了林琬琰一眼。
“林姑娘作为神界的霜莲神女，有自己不得不背负的责任在身，若说亏欠我什么，可她救我的次数更多，到底谁欠谁多少，都说不清了。”安洺洛释怀似地笑了笑，故意拍了拍安桃柚的头逗逗她，“桃柚，都当一国女君这么久了，怎么还像个小孩子一样小肚鸡肠，你的雍容大度呢？”
安桃柚轻轻咬了咬樱桃小嘴，略有些不服气，低声嘟哝着，“要不是她，我们怎会失散十多年……”
如果当初安洺洛没死，那安桃柚的身边会一直有一个全力支持她、辅佐她的人，而不是独自一人撑过这十多年的光景，忧心于国政时无人可倾诉，思念故亲时只能对月独酌，形单影只，落寞地守着眼底这片疆土，担起沉甸甸的责任。
这其中的艰辛、寂寥，林琬琰想想也自觉对她有愧，“对不起，三公主。”除了说这句话，好像说再多其它的也都是多余。
没有亲身经历过，就不要轻易说感同身受。
安桃柚没回应，像个撒娇的孩子，接着转头盯着林琬琰发出疑问，“那年，我派宫中侍卫去寻你们，他们回宫后曾告诉我当时在路上遇到了一个老婆婆，嘴里念叨着暗兰台山脚下死了一个穿着瑶草国皇族服饰的人，若不是多亏了这个老婆婆的暗示，侍卫们指不定要寻好些时日。”眼睫眨了眨，一张小嘴上下翕动，“可洺洛哥哥去武崇国时穿的衣裳都是寻常便衣，只是宫中侍卫不知。那个老婆婆，是神女化身的吧？好让我尽早找到他。”
“是我。”
安洺洛不知此事，闻言，抬眸望向林琬琰的眼神更加复杂了。
“有点凉”，安桃柚摸了摸自己的手臂，眸色微动，视线转移至安洺洛身上，眼中闪着柔和的星光，“哥哥，我们回宫吧。”
“嗯好。”
“你回来了，真好。”这是安桃柚午夜梦回时最希冀能说出口的话，如今，终于能对着一个实实在在出现在眼前的身影而不是虚影说出来时，一下子竟觉得恍惚了，唯恐大梦一场。
“林姑娘，你是和我们回去还是……”安洺洛转身望着林琬琰，等待她的回应。
“我回神界还有事要处理，你们回去吧，注意照顾好三公主。”仿佛心意相通似的，林琬琰笑了笑，“我会再来找二殿下的。”话音刚落，挥袖间，便化作一道青光飞走了。
安桃柚刚知道真相，无法那么快接受这个曾与他人共同谋划杀害自己哥哥的师父，黛眉微皱，“哥哥，为什么还要相见？”
“我答应了她这一世修炼飞升成神，也愿意接受她的帮助，助我早日成神。”
“其实，在桃柚心里，无论哥哥是什么人，是何身份，都是我永远的亲人。”之前安桃柚心底滋生的那份欣喜又被蒙上了一层拂不去的灰尘，“非得……成神吗？”
安洺洛不言语，只是点点头。
——————
回宫后，二人商量着继续装作是主仆关系，若是对外宣称二殿下回来了，又该如何向国民解释，当年的出殡队伍可是浩大盛重地走过皇城内外。
所以，在外人面前，两人依旧主仆相称，私下密见时，才摒去君臣之礼。
是日，夜已过半，安桃柚仍坐在清风殿内的书案前提笔忙政务，将众人摒退后，才把安洺洛叫入殿内。
“桃柚，忙到这个时候也该去歇息了。”安洺洛蹲在案前帮安桃柚将散落在案上各处的折子叠整齐放好。
“批完这一页我就不看了”，身穿一袭明黄色花间裙的安桃柚眼睫眨动，语气间满是活泼舒畅的意味，“哥哥，以后你就别再守着我了，天天守着我多妨碍你练剑，我传个旨意，说命你帮我执行一个秘密任务去了。”
“这样，能行吗？”
“当然行呀！哥哥你就放宽心吧。”
“嗯”，烛台内的火舌上下跳动着，偶尔发出火星沫子炸开的哔剥声，灯油倒映着火焰的影子，安洺洛看着烛火慢慢发起呆来，“林姑娘许久没来了。”
“哥哥很想见到她吗？”安桃柚面色微沉，“是啊，上一世也是她教我们练剑，处得久了自然会生出感情来，但哥哥对她的感情似乎不浅？莫不是……”
安洺洛坐在案边以手支颐，浓密的黑长睫毛上下轻轻扇动着，嘴角噙着淡淡的笑，“或许吧。”
闻言，安桃柚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眨巴着一双忽闪忽闪的大眼睛，死盯着安洺洛的脸，想要将他脸上所有细微的表情纳入眼底，最后，也只能摇摇头，一副欲哭无泪的悲戚模样，“惨了，我的好哥哥，你已经沦陷了。”
“我我我我……”安洺洛吞吞吐吐半天，也没想好怎么说，索性捏了下安桃柚的耳朵，“在说些什么呢？”
“你你你你什么啊？”安桃柚没好气地瞪眼道，“别想解释了，你若这么希望她来找你，找她便是了，不必考虑我。”
“你……不介意了？”
安桃柚故意打了个长长的哈欠，避而不答，“我困了，要卧榻休息了，哥哥也快回去休息吧。”
看来终归还是有芥蒂的，只不过这芥蒂到底还是与自己有关，安洺洛都不知是该欣喜还是忧愁了。
之后的数日里，安洺洛回到从前一直练武的小竹林整日潜心修炼，累了就去凉亭里歇一歇、喝杯茶，吃点点心。
云雾茶入口带着少许甘甜，闻起来也有一股清香，额头滚着热汗的安洺洛大跨步走进凉亭，把余心剑放在案上，坐在石凳上喝起茶来。
霎时，余心剑上的青色琉璃珠闪动着莹莹光芒，细碎的青光笼在珠身周围，像是感应到了什么。
安洺洛疑惑不解地定睛看着它，还以为余心剑是要自己变身了，却忽然听见身后响起熟悉的声音，“二殿下。”
还未来得及回头，安洺洛脸上的笑意不自觉地先浮了上来，待转头望去，映入眼帘的人果然是熟悉的倩影，“林姑娘，你来啦！”
“最近修炼可有遇到什么阻碍？”见到自己的到来是让他感到欣喜的事，林琬琰心底化开了一阵暖流。
“倒还顺利，没觉得有什么难以突破的地方，从前习的水月剑谱也快将这里面的剑式心法悟完了。”
“二殿下心思聪慧，果然是修炼之才。”
“治国我不会，对于修炼还是有点悟性的。”安洺洛有点小骄傲。
林琬琰被他故意做出来的夸张小表情逗笑了，“对了，二殿下，之前不是说想去看你的亲人吗？今日我便可以带你去。”
“看谁？”欲来给哥哥送点午食的安桃柚远远就看见这二人在交谈，便停步在离他们不远的一片灌木丛后，本想等林琬琰走了再现身，但听闻此言，像咬勾的小鱼明知后果，却禁不住鱼饵的诱惑，窜的一下张嘴含住鱼饵。
“桃柚？”安洺洛垂眸往下瞟了一眼她手中提着的食盒，上前接了过来，“我看看今日给我送了什么好吃的？”一边将食盒里面的菜肴点心摆在石桌上，一边嘴里碎碎念道，“桂花鱼条、小炒豆腐、爆炒田鸡、栗子排骨汤，果然全是我爱吃的。”
“大家坐下一起吃吧？”安洺洛冲二人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可眼睛在食盒里滴溜溜转了一圈后又面露尴尬之色，“呃……只有一双食筷？”
“我已经用过膳了，便只给哥哥备了碗筷，没想到神女会来。”安桃柚顿了顿，继续说道，“那我叫宫女再备一双碗筷来吧。”
“再备两双吧，你再随便吃点，我们三人一起吃吧。”
宫女将碗筷拿来后，三人围着石桌心不在焉地吃着各自碗里的饭。
“林姑娘来找我是想带我们去见见转世的父王母后和远哥哥。”安洺洛打破这似有若无的尴尬开口道。
安桃柚眼中闪过一丝亮光，眨了眨眼，随即又垂眸盯着自己的碗，“噢噢。”
“我们一起去吧，他们现在过得很好，你们都无需担心。”
安桃柚抬眸望了一眼林琬琰，面色平静如水，轻轻地飞速说了句，“谢谢神女。”
“何须言谢，都是小事。”
——————
安洺洛兄妹转世后的父王母后如今才只长成少年、少女模样，一个有君子之风，一个是窈窕淑女，正值豆蔻年华，稚嫩、干净的脸庞还未沾染俗世的沧桑气息，明媚动人极了。
当三人来到他们所在的花琼国时，这二人正在青柳河堤边并肩闲游，少年一路为少女介绍这周边的美景，低头看到一朵长得甚是娇艳的花朵便摘了下来插在少女头上。
少年人的爱情总是这么浪漫、动情，随随便便一个小物件，都能惹出一番相思来。
“父王母后真是缘分不浅，希望他们这一世能少些忧劳，多些小户人家拥有的平淡快乐。”安桃柚站在一棵枝叶已被吹落大半的柳树后远远望着他们轻轻呢喃。
“没想到还能见到父王母后少时相恋的场景，真美好啊。”
林琬琰听完这二人的感慨，脸上浮出浅浅的笑意，“他们会很幸福的。”
这样美好的画面，三人都不想去打破，只想远远望着，盼这和煦的夏风能把心底深藏的祝福吹送到他们身边，伴他们走过这一生一世。
从这里离开后，林琬琰又带他们去了文惜国，安远的转世在文惜国的一个小县里，这一世他仍旧勤勉学医，跟着自己的师父天天上山采药草，不知疲惫。
山林中多夏虫，杂草林叶紧密地生长在一处，安远背着一个小竹篓、手里拿着一根长长的木棍当拐杖，跟着师父的脚印一步一步往山上爬。
虽说还是一个细皮嫩肉的少年，但已将近六尺男儿，细瘦的身躯看起来充满饱满的精神气。手背上被夏虫叮了一口后肿起红色的小肉块也丝毫不在意，一双晶亮的眼睛只顾地上有没有生长可药用的草叶。
“远哥哥真是不知照顾自己，一心只知学医。”不知安桃柚到底是嗔怪还是怨怼，眼里流露的神情倒是分明的心疼。
“能做自己喜欢的事，远哥哥就容易忘了自己，怎么还是不变呢。”安洺洛也忍不住喟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