摄影图像的媒体变迁
科技和艺术的历史关系正如罗素所说:“物理科学多少不自觉地流于这种观点——一切自然现象都应当归结为运动。光、热和声音都是由于波动而来的,波动从放射它们的物体传到看见光、感觉到热或听见声音的人。具有这种波动的东西如果不是以太,就是‘粗糙的物质’,但是无论如何都是哲学家称为物质的东西。科学赋予物质的唯一性质,就是占有空间位置和依照运动规律而运动的能力。科学并不否认物质还可以具有其他性质,即使有,这些其他性质对于科学家来说也并没有用处,绝不能帮助他们解释各种现象。”所以,科学语言是对逻辑必然关系更为具体的思考,而哲学或者说作为哲学重要分支的美学所关注的是更为宏观的物质存在和不存在的意义。本章将会在这样一个大的科学与艺术思维差异的客观历史背景下,探讨作为科技产物的摄影技术如何形成独立的艺术语言,摄影作为艺术在当代应发挥什么样的功能和社会价值,以及在人工智能到来之际,摄影艺术应如何在新科技媒介介入后持续发挥它的作用。
作为科技产物的摄影技术如何形成独立的艺术语言
就摄影而言,科技对于摄影艺术的影响和干预不是简单的艺术呈现技巧的革新,而是摄影技术本身对于人类生活方式的改变所引发的关于科技对当代人类社会贡献与否的思辨。而印证摄影这门技术与社会发生关系的有效性美学判断,是人们在公共服务过程中形成的对于摄影介入社会后的有效性价值思考中得出的。这一过程正是摄影从早期单一服务于科技的“技术媒介”向服务于更为丰富的大众生活的“艺术媒介”转化的根本原因。在这个过程中,参与者的丰富性和摄影与生俱来的客观性为摄影作为艺术的提法创造了更为普遍的社会基础,这也使摄影从小众的技术成像探究向更为大众的影像体验转变。使用摄影这项技术的人逐渐从科技工作者扩展到各行各业,行业的丰富让摄影存在的意义更加多元,这也使得摄影拍摄对象和话题超越科技本身,并迅速蔓延到社会的各个领域,而这些话题也成为“摄影如果是艺术的主题”被广泛探讨的开始。如果说工业革命后出现的公共教育是工业革命以来社会普遍分工的通道,那摄影作为专业和学位出现在美术学院则表明,一项技术完全可以在它应用和传播的过程中被赋予除科技特性以外更多的可能性,而这正是科技与艺术相互依存的意义所在。
如果说摄影作为艺术被广泛探讨是因为一种新的利用科技媒介捕捉世界、记录世界的独特视角的出现,那这种独特性主要表现为一种新的图像制作和传播方式重构了另一种独特的读图环境。这种环境是在传统农耕文明时代很难实现的一种对于图像供需关系的依赖所产生的工业文明时代下对于图像批量化需求的消费体验。消费成为19世纪摄影作为文化焦点的重要推动力量,因为在工业时代下对于图像的需求不仅来源于对个体创造力的渴望,更是服务于某个经济体的图像消费。这种消费形式与内容会随着不同经济利益体的特点千变万化。所以摄影作为艺术的属性既包括了摄影的技术特征,也包括了其作为工业时代重要传播媒介的文化政治属性,而这两个属性使摄影成为影响现代主义时期世界艺术蓝图的重要因素。在摄影术发明100年以后,纽霍尔应美国现代艺术博物馆(MOMA)馆长小艾尔班雷德·巴尔的邀请在纽约现代美术馆第一次把近100年具有代表性的摄影作品以独立的艺术门类呈现给公众,这也是1930年在美国现代艺术博物馆成立摄影部以来最重要的展览,它标志着摄影与绘画、雕塑并列成为世界现代艺术研究的重要范畴。与此同时,作为现代主义运动的重要组成,摄影作为艺术的出现与达达主义、超现实主义并列为现代主义运动最重要的艺术事件,从此摄影成为艺术的探讨被真正展开。
随着摄影作为艺术的迅速发展,摄影技术在第二次世界大战以后也取得了巨大的发展,德国和日本抓住新兴文化传播业与图像的大量需求,全面发展自己的摄影工业产业。市场的需求为摄影相关行业的发展提供了更可靠的市场环境,在文化、经济利益的驱动下,社会对于摄影技术的关注不但没有减弱,反而促进了摄影工业的蓬勃发展。所以工业大生产环境下的摄影术与摄影艺术的共同发展所依赖的不仅是各自语境下的个体成长,还有更为广义的社会各行业对于摄影术及摄影文化的需求。摄影图像的艺术价值和文化内涵不是传统绘画审美,而是在摄影图像传播过程中对公众反馈的二次整合和再次抛向社会的图像思考,所以摄影文化依赖的是一种集体意识范畴的公众参与度。
摄影作为艺术在当代应发挥什么样的功能和社会价值
1969年9月16日,贡布里希在斯德哥尔摩第十四届诺贝尔专题讨论会上作了题为《艺术和自我超越》的演讲。在演讲中贡布里希提到:“在这里我们必须首先认识柏拉图的传统,这个传统奇怪地支配着西方的艺术哲学——说它奇怪是因为我们知道柏拉图仅仅把艺术家当作一个耍戏法的给驱逐出了理想国。柏拉图认为艺术家的技艺永远也不能达到可理解的理想状态,这个世界同样也是价值世界。然而,也正是对理念世界的信仰在激励着具有超验性完美观念的艺术家。而艺术家也只希望他们的艺术根据这种观念进行评判。”西方艺术哲学中的艺术形式早就被柏拉图的理想主义抛到九霄云外了,所以贡布里希又提到:“艺术中的问题和艺术价值——甚至包含抽象表现主义的问题和价值——是从手工艺人的问题和价值中出现的。西方传统中的伟大艺术家大都觉得自己萦萦于怀的是解决艺术的问题而不是表现自己的个性,这是一个历史事实。”摄影术的出现,为艺术家提供了更为便捷的、可以全心全意评判美的思想解放工具而不必浪费精力在学习黄金分割率透视技法范式当中。
作为现代主义重要艺术媒介,相机往往和摄影一概而论,人们觉得相机和摄影的联系是必然的动作逻辑,然而摄影的英文是Photography,它与拍照、照片的意思是不一样的。在这里我们必须得清楚地说明中文“摄影”一词和英文中“Photography”不是等同概念,在中文中“摄影”被理解为拍摄行为,而“Photography”包括拍摄行为全部活动中出现的拍摄意图和图像所指的社会功能,所以在这种制造图像、传播图像的活动中出现了一种普遍对于读图方法的共识,这种共识就是摄影语言。
摄影语言的出现让我们看待和探索这个世界的方式出现了另一种可能,这也是摄影成为艺术的最重要的贡献。例如,艺术家山本耀司的作品《海岸线》所记录的空灵的海天边际线随着时间的变化变得无法分辨,摄影记录了这种因时间的变化所导致的我们对于物性理解的转移,这时摄影图像已变为我们对于生死转换的哲学思考。再例如德国摄影艺术家贝歇夫妇系列作品,他们在几十年的时间里用相机记录了同一功能、不同形态的建筑物,他们用图像本身的例证来重新建构功能与形式的关系,他们认为工业文化中提到的“功能决定形态”的理念是不客观的,在摄影作品《水塔》中,不同地域、不同国家的水塔形态各有不同,水塔的形式与功能分开,这时摄影图像让工业时期的关于结构、功能、形式的空想变为泡影。所以摄影艺术的当代功能和社会价值是建立在基于摄影图像语言下的对于当代社会全面的思考,这也是全球各大美术馆纷纷在各自的研究系统中把摄影艺术列为重要组成板块的原因。
摄影的当代价值和当代研究的重要意义是我们如何在一个摄影图像生态中,通过图像语言的研究为社会发展和人类命运共同体提供更多有价值的思考。正如贡布里希所谈到的:“尽善尽美正如一个数学点。它本身包含着一切最完善的特征,这些特征在任何物质中都不能被发现,因为无论什么物质,都是不完善的。因而我们必须去想象一种适合人理解的一种完美,并且把这种图像称作美,这个美是可见的完美,就像一个点是可见的点一样。真正的完美仅仅存在于上帝之中,美因而反映了一种神的真实。”摄影也在用各种方法不断寻求一个可以被更多人接受的事实真相。
摄影艺术应如何在新科技媒介介入后持续发挥它的作用
人工智能所延续的不仅仅是科学理想,还是更为复杂的社会对于科技依赖所产生的复杂社会关系。如果说19世纪的摄影技术让人类与自然的对话更加的直接,特别是摄影图像本身和它与生俱来的传播特性为农业生产向工业资本生产过渡时期的文化发展提供了有利的支撑,无论是艺术还是当时的资本需要,人们第一次对于科技介入后的社会回馈效应产生了浓厚的兴趣。那么第二次世界大战后的艾伦·图灵对于计算机人工智能理论基础的奠定,则使人们在与自然对话的过程中对于“科技”的依赖超越历史上任何一个阶段。所以今天艺术在面对社会变革和文化发展的同时,还必须注意到基于人造物质的研究和处理人造物质与自然关系的探索尤为重要。这也使人与自然的对话变得更为复杂和多变,所以在今天艺术的呈现方式和生成艺术的手段变得更为多元和不确定。
谈到一个时代的到来,我们总会处在一个新生事物代替旧事物的恐慌或者怀疑之中,而作为发展了近200年的摄影而言,摄影技术的变化和摄影图像消费的变化成为今天摄影作为艺术探讨的重要内容。
•成像媒体技术的变化
随着摄影成像技术的多元,图像媒介和体验图像方式的多样,摄影艺术的探索面临多种选择。例如,飞思公司最近推出的1.5亿像素的数码后背,把我们带入一个全新的图像平面体验质感当中,这种高质量的画质带来的不仅仅是全新的图像体验,还是我们对于历史的怀念,在这个1.5亿像素的图像面前,我们会不会像过去面对卡带被DVD代替时那样充满欣喜。显然,画面质量随着技术的革新已经不再是过去摄影师和135相机那样的情感,这种欣喜与愉悦会在更新的成像质量到来后变为一种惊讶后的平静。新的艺术媒介到底是应在原有视觉体验的惯性逻辑中提升它的质量,还是应该思考大众对于一个全新媒介的根本需求?很显然,随着科技的迅速发展,人们对于某个新生事物的选择权力逐渐被随波逐流的漠不关心所取代,我们每天经历的是毫无准备的体验,例如像共享单车一样的突发消费,与其说这是摄影文化所面临的新技术的挑战,不如说是人们应克制这种由于媒体快速更替所带来的乌托邦式消费心理的挑衅。
•图像消费关系的变化
世界上不会再有第二个国家像中国一样可以迅速处理各种文化变化所带来的差异性。我们用30年的时间让中国成为世界第二大经济体,在艺术文化领域,我们演绎和尝试了西方国家100年所经历的一切,而这一切都归功于科技的进步所带来的全球经济一体化和扁平化的共享机制。这种共享机制带来的是去中心化的共享经济模式,摄影图像在这样一个扁平化的共享经济模式中,图像的信息特性已经超跃其在工业时代的工业属性,制造图像和消费图像的主体不再是工业时代的经济利益主体,而是更具自由意识的个人,当然图像的消费模式仍然掌握在让这些个人可以无限免费分享自己图像的社交虚拟平台中,但这时的经济文化需求点不再是简单的精英意识,而是操控由个人自发生成的具有各种区域需求的社群文化。这时图像意义已经被碎片化和无厘头的理想自由主义所代替。人工智能大数据正在后台运算着全球碎片化个体意识的雷同需求,再通过互联网经济整合资源,迅速地收集和整合公众的各种隐私和爱好。摄影作为技术打破时间性、地域性的概念在信息化的人工智能时代真正得以实现。摄影作为艺术的两个属性的其中一个技术性被取代,但社会无论如何发展,摄影作为艺术另一个属性仍然发挥着重要的作用,因为摄影所表达的不仅仅是拍摄技巧和图像范式,更是基于图像生成和所指的社会化功能。在人工智能时代,基于图像的思考仍然会帮助我们冷静地看待每一个社会变革对图像的影响,同时也会帮助我们更加清醒地分析世界的变化,因为摄影艺术是超越物质本身,研究我们从哪里来到哪里去的思考。正如2012年德国艺术家萨拉切诺在米兰制作完成的装置作品,他将观众投掷于一个现实的虚构空间,这个新空间搭建的是一个可以让人们摆脱现实空间约束和行为规范的新的空间秩序,这种新的秩序是我们现实社会的现状,而人们正游离在其中并穿梭于现实与虚拟之中。萨拉切诺的作品一直在探究一种新旧更替的必然联系,而摄影艺术也必将是对人工智能时代技术本身的反思,以及对由此而形成的新秩序的思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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