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西班牙小猎狗
Ⅰ
乔·乔里的父亲死后,他的命运几乎跌入了最低谷。倒也不尽然,他至少还有一把椅子可以坐坐。然而乔里父子居住的小屋并非他们家自己的,而是此地的庄园主以此作为工作报酬的一部分出租给他们的,因为乔恩·乔里[15]是庄园主的伐木工。除此以外,乔恩·乔里每周五还可以领取三先令的工钱。不过就连伐木用的斧子,都不是他自己的财产。
乔从小在树林里长大。通过亲手实践,他学得了一点本事。他还很喜爱动物。一如对动物的喜爱,他对父亲也是敬爱有加。他经常充当父亲的帮手,两人一起进行伐木作业。不过,对于乔的存在,庄园主和他的管理员都毫不知情。
一个周四的夜里,老乔里先生病了。上周的工钱也用完了。他在他那把老旧的椅子里坐下,然后说:“乔,我好像看到了极乐世界,它就在我眼前。”第二天他没能起床,于是乔去替父亲把接下来每天要干的活儿都干了。到了周末,他替父亲到管理员那里去领工钱。管理员问道:“你是谁?”乔回答说:“乔恩·乔里的儿子。”
“乔恩·乔里自己怎么不来?”
“他病了。”
“那在他病好之前,谁来顶替?”
“我。”乔说。
管理员数了三先令出来,然后给了他。管理员暗暗思忖,这可真是天赐良机,他心想,假如乔恩·乔里死了,他就可以把这个职位腾出来给自己妻子的老叔了。她那位老叔简直又费事儿又费钱,他是迫不得已才同意那人住在自己家里的。不过乔里·乔恩继续熬了一个礼拜。在那段时间里,乔像个妇人一样悉心照料着父亲,并且把他的工作都完成了。剩下的三先令已经支撑不了多久,可病却不见好转。为了让父亲更好地度过余下的日子,乔开始一点一点地变卖家里的东西。就这样,四个礼拜之后,到了第四个周四,东西都变卖光了,只剩下一把椅子和一枚母亲的结婚铜戒。乔恩·乔里终于入土为安,而乔生平第一次地,开始思考起自己的将来。
他没有思考太久。瞧他,如今已是一个十八岁的好小伙。他手脚灵活得如同松鼠,皮肤晒成犹如松树皮一般的红褐色。他的双手做不了别的,却有着伐木的力量。于是他决定子承父业。
周五晚上,他像以往一样前去领工钱,他对管理员说:“我爸不能再替您伐木了。”
“他情况如何?”管理员问道,心里却巴望着他最好死掉。
“他已经去了极乐世界。”
“哇!”管理员说,“整整十五年,庄园主的伐木工这一职位终于空缺出来啦。”
“我很乐意接我爸的班。”乔说。
殊不知,管理员早已打好如意算盘,职位是要塞给自己妻子老叔的。他努起嘴,挠着鼻,摇着头,说:“这份工作需要有经验的人。”说着,他数出三先令,祝乔一切顺利,然后便把他打发走了。
乔向来不喜争辩。他知道自己的手艺是经得起考验的,但确实还没到经年累月的程度,管理员想必也是这么考虑的,否则也断不至于另选他人。他回到小屋,看着父亲的椅子,心想:“好吧,我既不能把它带走,也不想将它卖掉,而且我永远也不会把它砍了做柴火,因为下一个伐木工也会需要坐坐的。更重要的是,我想它自己也很愿意待在一直以来的老地方。我能做的只有这么多啦,其他的我也帮不上咯,我要跟你说再见了,旧椅子!”就这样,乔带着口袋里的三先令和一枚铜戒,离开了自己曾经熟悉的、唯一的家。
Ⅱ
在距离自己的居所这么多英里以外的大道上沿途而行,这对乔而言是一种全新的体验。相较于大多数其他事物,他最热爱的始终是他的那片树林,他从没想过要离开树林。然而就是在他父亲去世之后,才不出四十个小时,他便已经只身在外闯荡了。他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不知道要朝哪个方向走的时候,他就告诉自己,要根据自己听到的第一个声音来进行判断。这会儿他一竖起耳朵,就听到了什么声音,那声音十分微弱,而且离得很远,好像是他熟悉的伐木作业声。那声音听起来如此遥远,就好像是从另一个世界传来的。尽管声音很小,但乔听得够清楚,于是他循着那声音一路找了过去。
这天是周六,差不多到了中午时分,他听见一阵骚动声,这回声音比之前响得多。那是一只狗的哀嚎声,听起来像是落了难。于是乔加快了步伐。他在小路的尽头转了弯,一片乡间池塘随即映入他的眼帘。只见一伙小青年围在那儿,其中一人手里抓着一只小狗,而且这人正企图把小狗按到水下,把它淹死。小狗的妈妈,一只漂亮的西班牙猎狗,正在一旁哀嚎着试图干扰那人。这么着,那人不得不分出一半注意力来应付她,想要把她踢开。而与此同时,其余的小青年们在一旁袖手旁观,全都笑着看他和狗之间上演的好戏。当乔挺身而出的时候,那个想要淹死小狗的坏家伙正好也彻底没了耐心,他最后朝狗妈妈踢了一脚,然后准备把小狗扔到池塘中央去。就在他要扔的时候,乔抓住了他的手臂,然后说:“别那样!”
小青年粗暴地转过身来,不料却发现来者不仅比自己高大,还比自己更强壮,于是他收起凶狠的目光,克制住脸上的恼火,转而说道:“要你管?狗这种东西生来就应该被淹死,难道不是吗?”
“只要我在这儿,你就休想得逞。”乔说,“不准你淹死这只小狗。”
“那你是要出钱买它不成?”那小青年问道。
“你想要多少钱?”乔问。
“你身上带了多少钱?”小青年问。
“三先令。”乔说。
“成交了!”小青年说。他把那只西班牙小猎狗交给乔,然后一把拿走乔的三先令,接着便扬长而去。其余的小青年们纷纷在他身后跟着,大笑着,叫嚣着,而那个拿到钱的家伙笑得比谁都厉害。这时狗妈妈用后腿蹲立在地上,她伸出前爪,轻轻地放在乔的胸口上,然后温柔地舔了舔乔的那只抱住小狗的手。
乔看着她那双水汪汪的棕色眼睛,说:“姑娘,从今往后就由我来照顾你的孩子。去找你的主人吧。”
这时那伙小青年中有人回过头来,大声喝道:“他才不是狗主人!这两只狗都是他今天早上在他老爸的干草堆上找到的野狗!”言罢,他们俨然以一副胜利者之姿,朝着被骗光了钱的乔狂笑不止。他们就这样,在笑声中得意扬扬地走远了。
“得得,”乔说,“这样的买卖也不坏,毕竟我有了一只可爱的小狗,还有一只美丽的狗妈妈伴我同行。所以从现在起,狗妈妈和小狗狗,你俩已经一起走进了我的命运。”
他把小狗裹在了自己的外套里。现在小狗和他在一起了,他心里有着一股快乐,因为他知道,这只小狗已经是他的小狗了,谁也不能再对它为所欲为。就这样,业已囊空如洗的他重新出发上路,而狗妈妈在他身后紧紧跟随着他的脚步。
Ⅲ
由于身无分文,大半个白天的时间里,乔都不得不饿着肚子赶路。天快黑的时候,他来到一片树林跟前,之前那个在远处持续不断地传来的伐木声,现在终于变得很近了。这是他打从离开自己的那片绿林之后,头一次走到另一片树林。他欣喜地走进了林子,仿佛感觉又回到了家。没走多久,他便听到一种喵喵的叫声,那喵喵声如此微弱,听起来就像是他的小狗发出的吱吱声。循着这个声音,他很快就发现了一只才丁点儿大的小猫,它的眼睛清澈得像是旋转的蜜糖,身上长着犹如流泻的阳光一般的金色条纹。它正在瑟瑟发抖,四肢打战。当乔停下来将它抱起的时候,它显得特别高兴。它真是小得可怜,而且柔软得如同一团绒毛,乔伸出手指,摊开自己硕大的手掌,就能把它整个儿给遮盖起来。见它着了凉,乔便把它藏进外套,让它待在小狗旁边,然后扣上了纽扣。不一会儿,那儿便传出了小猫无比幸福的咕噜声。
夜的脚步仍在继续。现在,斧子伐木的声音已经近在咫尺,那声音对于乔而言,简直比音乐还要动听。他驻足聆听,尽情地享受。可是突然之间,一棵树轰然倒地,紧接着便传来人的呻吟声。这下他可不能再继续驻足不前了,他赶紧跑过去查看事故情况。就在那棵倒下的树下,压着一个人,一个同乔的父亲模样十分相像的老人,乔几乎就要把他当成乔恩·乔里了。这到底是出了什么事?跑上前去之后,他才发现这位老伐木工只是岁数上和自己的父亲比较相近。上了年纪的人似乎总有着一副大同小异的模样,关键是两人的身材体型也尤为相近,有生之年所从事的工作更是如出一辙。
“您伤得重吗?”乔问道。
“脱身之前,我也说不准啊。”老人说。一截硕大的树枝正横压在这位老伐木工的右臂上。乔找来老人的斧子,然后用斧子将他解救了出来。接着他仔细又娴熟地替老人检查胳膊,然后找到了骨折处。过去他经常为那些无助的野兔或鸟儿处理断腿、断翅,这方面的经验非常丰富。区区数分钟之内,他便替老人处理妥善,然后帮他从地上站起来,问他住在哪里。
“我的小屋离这儿不过五十步。”老人说。在他的指引下,乔把他送回了家。老人的住所和乔以前的家很像,但内部的陈设要好得多。墙角立有一张窄小的床,床上铺着好看的被单。于是乔把老人先扶到床上躺下,然后,他二话不说,在屋里生起亮堂的火来,用壶烧起水来,给老人做起了晚饭。他查看了橱柜和搁架,想看看能否找到食材和炊具。不消一会儿工夫,茶壶里的水开了,面包片也涂好了。而与此同时,老人观察着他,目光敏锐得如同黄鼠狼一般。
帮受伤的老人准备好晚饭之后,乔解开自己的外套,把藏在里面的小狗和小猫放了出来。狗妈妈在壁炉边坐下,开始给小家伙们哺乳。她也把乔的一举一动都看在眼里,目光那么明亮,就像老人刚才的那种眼神一样。
这时乔问:“我从哪儿可以帮狗妈妈找到些水还有吃的?”
“外面有个水泵,搁架上有肉骨头。”老人说。
乔找到了骨头,接了一盘水,然后放到了狗妈妈跟前。
“现在,”老人说,“拿起杯子和盘子,自己也吃点儿吧。”
乔照做了。他也吃了点面包,喝了点茶。他早已饥肠辘辘。
“若是不嫌弃的话,”老人说,“你就留下在这儿过夜吧。如果你愿意一直住到我的手臂康复,那就再好不过啦,这样你就能帮我顶替我的工作了。”
“您的工作是什么?”乔问道。
“我是国王的伐木工。”
“您是怎么知道我也会伐木的?”
“你熟练地运用斧子,把我从树枝底下救出来的时候,我难道会视而不见吗?”老人说,“对于你的技能,我丝毫不用怀疑。不过明天一早,你就得去告诉国王,接下来由你来顶替我的工作。”
Ⅳ
乔在壁炉前的地毯上睡得很熟,不过第二天一大早他就起来了。他把老人、三只动物和小屋都安顿妥当之后,便启程前往国王的宫殿。老人告诉他,国王的宫殿位于整座城的中心,朝着正北走三英里便是。他还提醒乔带上他的皇家专用斧子,斧柄上附有王冠烧印,只要有这个标记在手,到时便可以证明自己所言属实。于是乔动身出发,踏上了新的未知之途。
快走完头一英里的时候,他听见一声微弱的喵叫,于是他回过头,发现那只有着蜜糖色眼睛的小猫跟在自己身后。他不想再走回头路,所以就把这只漂亮的小动物再次藏到外套里面,然后扣上纽扣,继续赶路。第二英里将尽之际,他走出了树林,而到第三英里走完之时,他生平第一次目睹到了自己生活的国家的都城。愈是临近,他愈是惊叹于眼前的景象。这里有如此之多的房屋、商店、教堂、塔楼、庙宇、炮台、穹顶、塔尖[16]和风向标。然而他发现这一切都笼罩在喧嚣之中。街道上挤满了人,他们似乎都在忙着找什么东西。他们要么弯腰俯身,要么直接趴在地上,他们伸着鼻子,在各个角落里四下翻找,连各种沟沟槽槽、小孔裂缝都不放过。乔来到大门前的时候,被一名守卫拦住了去路,守卫质询道:“有何贵干啊?”
“有什么要紧的吗?”乔问道。
“倒也不是特别要紧,”守卫说,“因为不管你的事要不要紧,这会儿我都要奉命进行封锁,谁也不得出入。”
“好极了。”乔一边说,一边思忖着,也许城里的规矩就是这样的。不像在树林,只要你高兴,随时都可以自由出入。然而当他转身要离开的时候,守卫抓住他的肩膀,喊道:“你手里怎么会有皇家专用的斧子?”
乔把整件事简要地讲了一下,于是守卫把门打开了。“你的事就是国王的事。”他说,“务必请进。若是再有人质询,你就出示斧子,这把斧子会像通行证一样好使。”
往下倒是没人再对乔进行质询了。他一路通行无阻,所有人都忙着到处打探、寻找着什么东西,根本无人顾及他的存在。越是接近王宫,忙乱的程度就越是吓人。真的到了王宫之后,他才发现宫里已经彻底乱作一团,只见贵族们四处奔走,文件散落得到处都是,他们每个人都揪着双手,统统一筹莫展的样子,而当他进一步穿过庭院和走廊的时候,根本都无人上前阻拦。最后他自个儿走进了王座厅。在那里,他只见到一个正在哭泣的可爱女孩子,除此以外别无他人。女孩穿着白色衣裙,长着柠檬色的头发,这让乔想起了自己的西班牙小猎狗。见她在哭,他总不至于坐视不理。于是他走上前说道:“如果是受了什么伤,可以让我看看,兴许我能治好你的伤。”
女孩尽可能地忍住哭泣,然后回答说:“我伤得可深了。”
“伤在哪里?”乔问。
“伤在我的心里。”她说。
“看来很严重,”乔说,“出了什么事?”
“我把我的小猫弄丢了。”女孩说,说着又哭了起来。
“我把我的小猫给你吧,它会让你高兴起来的。”乔说。
“我只要我的那只小猫。”
“我的这只小猫可漂亮了,我是昨天晚上在树林里捡到它的。”乔说,“它身上有个标记,看起来就像是橡树开的花,它的金色眼睛就像是蜜糖。”说着,他把小猫从外套里取了出来。
“这就是我的那只小猫!”女孩叫了起来。她不哭了,她从乔手中接过那团金色的小毛球,不停地亲它。接着她跑去拉动一根金锁链,敲响了悬挂在王座厅中央的金钟。厅堂里很快便变得人满为患,下至帮厨的男孩,上至国王本尊,全都挤了进来,大家都要瞧瞧到底出了什么事儿,因为这口钟只有在最紧要的关头才会被敲响。
站在王座上的不是别人,正是公主,她把小猫举起来,好让所有人都看见,然后她大声说:“是这个男孩找回了我的蜜糖!”于是上下一片欢腾,消息像野火一样从王座厅一直传至庭院,又从庭院传至大街小巷。仅仅五分钟之后,所有人便都回去工作了,城门也再度开启,而国王问乔·乔里,想要什么作为奖赏。
乔很想说想要公主,因为她和他的西班牙小猎狗配在一起,真是再漂亮不过了。她的头发颜色和他[17]的耳朵颜色一样,她那温柔的棕色眼睛注视着他的时候,看起来水汪汪的,就像小狗的眼睛一样简直要让人融化。不过,当然了,公主哪里轮得到他挑选,所以他回答:“在老皇家伐木工彻底康复之前,我想我可以代劳他的工作。”
“你这辈子都不会碰上这种好事了。”国王说。乔脸上露出困惑的表情,不过他实在不敢问国王这话到底是什么意思,因为对方毕竟是国王,而国王可以由着自己的性子讲话,哪怕是讲谜语。
“把斧子呈上来给我吧。”国王说,“我已经看出来了,那是一把皇家专用的斧子。现在屈膝跪下,向我俯首。”
不管出于什么缘由,乔都希望国王这不是要砍他的头。他乖乖听令,跪下身来,然后只感到有人将斧首碰在他的肩胛骨上。“起身吧,现在你是皇家伐木工了!”国王任命道,“我命你每月去一趟林务官的小屋,你的首要职责就是为公主的卧房供应最上乘的柴火。”
再也没有别的什么职务,能比这更让乔高兴的了。他微笑着向公主致以谢礼,不过公主兀自走开了,一边走,她还一边把鼻子吸在小猫的毛上,轻轻地对着它的耳朵说着什么。于是他又朝国王致以谢礼,然后踏上返程的路途,回到小屋后,一切都安好。
“顺利吗?”老人问道。
“顺利得不得了。”乔·乔里说,“我捡到的那只猫,竟然就是公主的猫。就因为这事,国王任命我顶替皇家伐木工的工作,直到您完全康复为止。”
“他真是这么说的?”老人问道,脸上带着好奇的微笑。
“反正我是这么理解的。”乔说。
“既然如此,我们就照办吧。”老人说,“还有,既然我们要一起住上一阵子,你就把我当成你的老爹好啦,因为我曾经也有过一个儿子,一个好儿子,正是因为有他,我才喜欢上了‘老爹’这个词。”
Ⅴ
老爹的康复周期比乔预想的还要漫长得多。时间一个月接着一个月地过去,骨折的手臂还是没能长好。更严重的是,那次事故害得他整个人都颤颤巍巍,始终没有下过床。渐渐地,乔习惯了在壁炉旁边睡觉,不再去想自己不久后迟早会要离开。新工作早已上手,而时间犹如白驹过隙,很快便一年过去了。西班牙小猎狗已经长得和狗妈妈一样漂亮,不过乔还是把他当成小狗对待。他捉摸着是不是要给他弄个什么标记,这样才好把两只狗区别开来。狗妈妈通常都待在室内,趴在壁炉旁边,要么就是出门晒太阳;而西班牙小猎狗平时每天都跟着乔一起外出工作,他是乔的心头欢,是他快活的源泉。自乔上任的那一天起,他便对树林尽忠职守,不再往都城方向去,而且从不走出树林的边界。每个月的头一天,他总是一大清早就到岗。他时常看到林务官会跟一名从王宫里来的漂亮女仆闲聊。那名女仆的名字叫贝蒂。毫无疑问,每天开展工作之前,她都喜欢到这里来,在清晨的朝露中散散步。
贝蒂走了之后,林务官便会给乔指派当月的任务。不管在哪里作业,他每天都要专门扎一捆为公主卧房特供的柴火。他总是尽可能挑选最好闻的木材,然后别出心裁地给捆好的柴火配上一束当季的鲜花。春天的时候,森林里可以找到报春花和紫罗兰;夏天的时候,有蓝铃花、野玫瑰和金银花;到了秋天,他找到的是闪亮的树叶和浆果;即便是在冬天,他也能为她奉上乌头。
这天是乔的十九岁生日,也正好是六月的第一天,他像以往一样去林务官那里报到,到那儿之后,他看到贝蒂穿着条纹绸缎女装,讲话时的语速比平时急促得多。
“是啊,”她说着,“事情就是这样的,还能怎么样呢!她想要什么东西来着,但是没人知道她到底想要什么,因为她就是不肯说。她时而郁郁寡欢,时而莫名地唱起歌来,一会儿闷闷不乐,一会儿又笑逐颜开,就跟一年四季似的变化多端,她既不肯告诉她父亲,也不肯告诉她母亲,不告诉保姆,连我也不告诉!医生说了,不管她这犯的到底是什么病,如果再不赶快把她治好的话,她的情况势必会每况愈下,最后郁郁而终。”
“那往下到底要怎么办?”林务官问道。
“哎,这个嘛,国王说了,不管是谁,只要能找出公主到底在想什么,然后把她想要的给她,那么他就能得到自己想要的任何东西,什么都行!这个月底的最后一天,王宫里会召开议会,届时每个人都会有发言的机会,还有——噢,不好!八点钟的钟声敲响了!别再拉着我闲聊了,否则我肯定会被解雇的。”
林务官拖住她,给了她一吻。结果她打了他一耳光,然后踩着皮鞋跟,用最快速度逃跑了。林务官大笑着说:“这丫头真是没见过世面!”随后他转向乔,给他指派了这个月的任务。乔回去之后,脑袋瓜里塞满了林务官布置的那些任务,不过在他的脑海中,还是有一个角落充满了对公主的牵挂,他就这么走了一会儿神,没有留意到西班牙小猎狗不见了。小狗没有继续在他身边蹦蹦跳跳,就算吹了口哨也没用,他没有像平常那样活蹦乱跳地跑过来。一般来说,任何忠诚的狗都不会对主人的哨声置若罔闻,不管乐意与否,他们都会响应主人。可见小狗已经走失很远一段距离。
不过,早晨才过了一半,小狗便又在乔工作的场所出现了,而且看起来激动得不得了。这天晚上回家后,小狗没碰晚饭,这让乔感到有些担心,因为小狗从未如此一反常态地亢奋过。
那天晚上,乔依旧躺在壁炉前的毯子上睡觉,火快熄灭的时候,他做了一个奇怪的梦:也就是半梦半醒之际,我们时常会做的那种梦,简直犹如灵魂出窍一般。在这个梦里,乔仿佛醒着一样清清楚楚地看到,他的西班牙小猎狗和狗妈妈躺在一起,鼻子碰着鼻子。狗妈妈的脑袋平搁在地板上。从两只前爪之间,她睁开一只美丽的棕色眼睛,看着自己的孩子。在这个梦里,乔感觉自己好像能明白狗是如何互相交流的,他似乎听懂了两只狗之间的对话。狗妈妈说:“怎么了,儿子?晚饭吃完了吗?”
“我没吃晚饭,妈妈!我今天已经吃得够饱啦!”
“在哪儿吃的,什么时候?”
“在国王的院子里。”
“你在国王的院子里做什么?”
“跟一个朋友见面。”
“什么样的朋友?”
“一只猫。”
“你应该感到害臊!”
“哪有,妈妈!那是我的干妹妹啊。”
“噢,是那只猫啊。”
“是的,她是公主的猫。”
“她现在看起来如何?”
“像蜜糖一样金灿灿。”
“她有跟你吐露什么吗?”
“有啊,吐露了一些秘密。”
“什么秘密?”
“她把公主在想什么都告诉了我。”
“那她是怎么知道的?”
“公主总爱把她搂在自己的脖子那儿,然后对着她的耳朵讲秘密。”
“搂到谁的脖子那儿,对谁的耳朵讲秘密?”
“公主的脖子,小猫的耳朵。”
“好吧,那公主在想什么呢?”
“她在想,她是时候应该收到一封情书了。”
“噢。”狗妈妈说着,忽然就睡着了。乔自己也一定睡得很熟,因为他没再做别的梦。
不过到了早晨,他还是记得那个梦。那个梦是如此真实,以至于乔都有点自我怀疑了。那到底是不是梦呢?他的困惑全都写在眼里,于是老爹起身问道:“有什么烦心事吗?”
“我做了个梦,”乔说,“我不知道要不要根据梦的指引采取行动。”
“如果采取行动的话,可能有什么好的结果?”老爹问道。
“我可能会将一个女孩从困苦中解救出来。”
“那如果采取了行动,可能有什么坏的结果?”
“目前还看不出来。”乔说。
“那就去做吧。”老爹说。
这么着,这天早晨出发去上工前,乔坐下来写了一封情书。他并不是很擅长写作,所以也就没有写成长文,他想尽可能写得简明扼要。
他写道:
我的爱人!
我爱你,因为你就像我的小狗一样可爱。
乔·乔里
把信折叠起来的时候,他不小心把墨水碰糊掉了,不过字迹还能辨认得出来。不管怎么说,有了这些字之后,也总算是能称其为绝妙的情书一封啦。乔感到心满意足,他带着这封东西前去工作,然后把它藏在一束粉色的石竹花里,接着又把花束和给公主专供的柴火捆在了一起。此后他便没再多想什么了。直到七月的头一日,他去林务官那里报到时,听见贝蒂临走前说了这么些话:
“事情终于结束了,真是谢天谢地!昨天宫中议会召开,对于公主到底想要什么,所有来宾众说纷纭,然而公主只是笑他们,她说:‘别瞎猜啦,我已经得到了我想要的!’但至于是究竟得到了什么,她就是不肯说明道清。反正也无所谓了,她现在又欢快得跟百灵鸟似的了,医生也不必再来咯。”
Ⅵ
又一年过去了,一切安然无恙。工作方面没得说,两只狗也长得十分健壮,小屋里的一切都舒适极了,日子算是过得丰衣足食。只不过,老爹仍旧躺在床上,乔还是睡在地板上。又到了六月一日,那天是乔的二十岁生日,他像往常一样前往树林的工作场地,身后跟着他的小狗。贝蒂也像以往一样比他先到林务官的屋子。换作谁都会乐在其中的,乔心想,这种时候在外面散步,同在款款树叶中歌唱的鸟儿们,同在草地上沾满了露珠的花儿们一起,多好啊!可是今天贝蒂滔滔不绝地说着她那些见闻的时候,看起来不像以往那么快乐了。
“是啊!”她正说着,“又来了,故伎重演,跟去年一模一样。这次比上次还要闹腾,而且闹腾的内容跟上次如出一辙。又有个什么东西,弄得她满世界地要,可是到底是要什么,又没有人知道!总之又是她父亲问,她母亲问,她保姆问,我也跟着问!医生每天都要来一趟,换着方子给她治病,但根本无济于事,她说她要是还得不到自己想要的,她就会活活想那东西想得死掉。就这样,月底他们又要搞一次议会,要大家说说看公主到底要什么,因为她自己死活就是不肯说出来。谁要是能叫公主如愿以偿,他要什么就给他什么,什么都行,还有——哎哟喂,林务官大人,八点的钟声敲响了!您别老是拉着我让我在您面前拉拉杂杂地唠叨个没完,现在都到了公主吃巧克力的时间啦!”
说着她便夺步而去,不过这回,在林务官趁机给她一个热吻之前,她提前先甩了他一巴掌。林务官只好摇着头说:“这丫头可厉害着呢!”乔接受完工作指派之后,离开的时候心事重重。公主搞不好还想再要一封情书,除此以外他真想不出任何其他的可能。看来第一封情书显然已经满足不了公主的需求。他心不在焉,没有留意到西班牙小猎狗又不见了。这天晚些时候,小狗再度现身,他叫着跳着,尾巴摇着,弄得乔不得不放下斧子,陪他一起打闹玩耍,直到他高兴够了才作罢。到了晚上,小狗又完全没碰自己的晚饭,这事上回也发生过,也就十二个月之前的事吧。这让乔陷入了沉思。他躺到炉火前的垫子上,昏昏欲睡之际,去年此时的情景变得历历在目。他仿佛又听见小狗和狗妈妈正在讲话,就跟去年一模一样。
“现在说说,小家伙,你到底怎么了,为什么又不啃你的肉骨头啦?可别告诉我你得了狗瘟啊!”
“我没得病,妈妈!我是吃国王餐吃饱啦。”
“你在哪儿吃的国王餐?”
“在国王的厨房里。”
“你去国王的厨房里干什么?”
“去找一位朋友。”
“什么朋友,到底?”
“一只猫。”
“你还不如淹死得了!”
“为什么啊,妈妈,那是你的干女儿呀。”
“啊,是那只猫啊!她现在长得怎么样?”
“像蜜糖一样金灿灿。”
“没准儿又吐露了什么吧?”
“是啊,吐露了一些秘密。”
“肯定又是老把戏,说的是公主在想什么是吧?”
“说对了。公主又把自己不告诉别人的都告诉了她。”
“那这次她又在想什么呢?”
“她觉得自己是时候该收到一枚戒指了。”
“噢。”狗妈妈说。她的耳朵忽然垂下遮住眼睛,然后睡着了。乔的梦也做完了。
然而到了第二天早上,梦中的情景仍然挥之不去,就像真的发生过一样。到底有没有发生过呢?他无从判断。这时老爹从床上起身,问道:“又在为什么伤脑筋呢?”
“昨晚我又做了一串有趣的梦。我不确定自己到底应该有所行动,还是置之不顾。”
“若是出手的话,会怎么样?”
“可能会挽救一位女孩的人生。”
“那若是置之不顾呢?”
“她说不定会郁郁而终。”
“要我说,就出手吧。”老爹说。
如此,当乔下回准备给公主专供的柴火时,把母亲的那枚结婚铜戒套在了一束玫瑰的花茎上,然后他小心翼翼地将它和柴火捆在了一起。完事之后,他便将之抛诸脑后,不再多想了。直到一个月之后,他听见贝蒂在林务官的门阶那儿口若悬河地闲聊道:
“是啊,哪怕是最黑暗的日子,也会有云朵飘过;只有搅拌得够久,才能得到黄油。昨天的议会上,谁都还没开口呢,公主便像个孩子似的开怀大笑起来,她说:‘就不用麻烦你们瞎猜啦,我想要的已经有啦!’此后她就一言不发了。我们全都不知所措地愣在那儿。倒也别无他法。医生不再来了,国王和王后也不用再担心了。至于公主自己嘛,唱着歌到处逛商店去了!”
Ⅶ
哎呀!又一年过去了。乔的二十一岁生日这天,女仆又开始讲起宫中的倒霉事儿来了。照例是早上,乔一到林务官的屋子,便听到她在那儿滔滔不绝,满口牢骚:
“让她吃,她不吃,叫她睡,她也不睡!她已经苍白得活像一只崭新的枕头套啦!她整天坐在角落里哭,呆呆地望着天空,谁要是想帮点儿什么,她就说‘不要,谢了’,然后就那么一连几小时地坐在那儿,怀里抱着她的小猫。医生直扯自己的头发,她父亲则心烦意乱,母亲忧心如焚,保姆什么都没说,直喊‘哎哟妈呀我要疯啦!’,连我也弄不清这次她到底又想要什么。可我必须弄清楚才行,她要是不快点渡过这次的难关,他们估计要给她在草地上先把坟挖好了。国王已经下令,月底的最后一天再次召开议会。谁要是能满足公主的愿望,谁就可以想要什么就有什么,随便什么都行!八点的钟声,八点的钟声,八点的钟声响了,我要赶去工作了。停止闲言碎语,林务官大人,少说闲话!”
然后她便要走,不过林务官把她拉回来,给了她一吻。结果她扯了他的头发,然后逃跑了。林务官捶了捶脑袋,说:“好个丫头!”随后他给乔派发了任务。不过一想到公主可能不久人世,提前葬送自己,乔便变得心不在焉起来,直到他铆起劲儿来干活,才发现西班牙小猎狗又不知什么时候从他身边跑开了。过了一会儿,小狗又出现了。不过乔始终魂不守舍,一整天都高兴不起来。那天回家后,乔和小狗都有些心情低落,谁都没去碰自己的晚饭。当乔在壁炉前躺下的时候,老爹早已把一切看在眼里,他说:“晚饭吃过了吗?”
“嗯,算是吃过了。”乔回答说,随后便心神不宁地进入了睡梦。梦中,他觉得自己又听到狗妈妈在问小狗问题。
“晚饭吃过了吗,儿子?怎么了?耳朵得溃疡了?”
“没比得溃疡好到哪儿去,妈妈。”
“我猜你是又去王宫里吃东西吃撑了吧。”
“这回一根骨头也没吃,连骨头渣子都没有。我只是去见一位朋友。”
“噢,你在那儿有一位朋友来着?”
“一只猫。”
“你这是在败坏自己的名声,你真该把自己给吊死!”
“为什么啊,妈妈?我说的是我们的蜜糖小猫呀。”
“我们的蜜糖小猫!她最近如何?”
“像蜜糖一样金灿灿。”
“估计又向你吐露了什么。”
“只吐露了一些秘密。”
“谁的秘密?”
“公主的秘密。”
“公主这回又想要什么?”
“她想要我。”
“你!她怎么会看上你的?”
“蜜糖小猫把我带去了她的闺房。”
“这小坏猫!我要和她断绝关系!你怎么跑到人家闺房里去了,你可是一只狗啊!”
说着,狗妈妈用爪子遮住了眼睛。接着乔便没有在他那时断时续的睡梦中再听到任何问答了。
但那到底是不是梦呢?第二天早晨他问自己,会不会自己其实根本就是醒着的?是梦,抑或不是梦,这个问题成了压在乔心头的一块石头。老爹不可能对此无所察觉。
“怎么了,儿子?”他问道。
“昨晚我做了一个梦。那个梦只留给我两条路。”
“若是选择第一条路,结果会如何?”
“结果也许可以拯救一个原本将要被埋葬的人。”
“若是选择另一条路呢?”
乔爱抚着西班牙小猎狗那柠檬色的耳朵,说:“那么我可能要心碎。”
“那岂不是也要将你埋葬?”
“我希望我能渡过这个难关。”
“心碎了可以修补,”老爹说,“修补之后照样可以走完一生,你并不是第一个经历这种事的人;但是,坟墓一旦挖好,就没有希望了。”
“我明白了。”乔说。
于是他出门去工作,吹着口哨,让他的小狗跟上他。等到这天的工作结束之际,他为公主收集了一捆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更优质的专供柴火,然后,他把小狗和柴火系在了一起。西班牙小猎狗两眼愁苦地望着他,拖着柴火,想要跟乔回家。可是乔·乔里说:“在那儿待着别动!”说着,他快速穿过树林,离开了那里。
Ⅷ
这是乔有生以来所度过的最难熬的一个月。他努力想让自己装得高兴一些,毕竟老爹和狗妈妈还要过日子。然而老爹变得沉默不语,狗妈妈总是到处寻找小狗,乔自己则不得不强忍住内心的煎熬。到了这个月的最后一天,也就是六月末,树木在阳光的普照下长得枝繁叶茂,老爹说:“乔,人不能永远陷在工作里。去放个假吧!”
“可是假期要用来做什么呢?”乔问。
“去城里开开眼。”
乔心里想的是,若是去城里到处看看的话,说不定就能再次看到他那只亲爱的小狗。他不仅想再次看到那双棕色的眼睛,还想再次听到小狗激动而高兴的叫声,那叫声每每都让乔的内心轻盈得如同羽毛一般。于是他决定遵从老爹的建议。工作方面已经处理得绰绰有余,他可以抽出一天时间。
就这样,他出发了。一出树林,他便惊讶于大道上满目的拥挤人群,他这才想起来,今天是宫中召开议会的日子。于是他也随同人流一起前往宫殿,反正这天每个人都有权利发言。也许到了那里之后,又或者在别的什么地方,他有可能会看到自己的小狗。带着一颗充满着期盼的心,他又一次进了城。他走过皇家的都城大门,和其他人一起进入了王座厅。
当庭人员已经全部到场。乔费了好大的劲,才在人堆的中央隐约看到国王和王后的脑袋以及侍卫们的长矛尖儿。这时号角声响起,传令官要求大家肃静。现场安静下来之后,他大声说道:
“现场若是有谁知道公主想要的是什么,敬请发言!”
然而谁还没来得及说上一个字,公主的声音就冒了出来。她的声音听起来欢欣雀跃,一如在树叶间跳动的阳光:“不用了,我想要的东西已经有了!”
“是什么来着?”国王问道。
“是谁给你的?”王后问道。
“我永远也不会告诉你们是什么,也不会说是谁给我的。”公主说,“让所有人都回去吧。”
于是传令官又吹响号角,解散了人群。人群散去之后,乔仍然留在原地,站在阶梯当中,望着那两个高高在上的王座。只见公主坐在国王的腿上,蜜糖猫被她抱在手里,而趴在她膝盖上的正是西班牙小猎狗。忽然之间,响起一声短促又兴奋的欢快叫声。小狗蹦到空中,跳过台阶,然后把他那亮闪闪的前爪搭在乔的双肩上,舔起他的脸来。小狗一副又哭又叫的样子,就好像他的心快要破碎了。乔抱住小狗,也哭了起来。
这一幕在庭上引起一阵骚动!每个人都在问:“这是怎么回事?此人是谁?到底发生了什么?”公主直起身子,让自己的视线越过她的蜜糖猫,脸上泪中带笑。这时国王问道:“你是什么人?”
“我是您的皇家伐木工。”乔说。
“唔,我记起来了!这狗怎么跑到你那儿去了,好像你是他主人似的。”
“他正是小狗的主人,”公主说,“我反倒不是。就是这个男孩把小狗送给我的,因为我之前一直想要的就是这只西班牙小猎狗。”
“看样子,我终于要好好兑现自己的承诺了!”国王说。他示意乔走近一些。“你想要什么,伐木工?说吧,说出来就是你的了。”
公主看着乔,乔也看着公主。他看着她那白色的衣裙和柠檬色的头发,然而他心知肚明,他最想要的是公主,这恰恰是最说不得的。于是他抛开那个念头,转而说:“我想要一张上好的床垫,这样我就不用再睡在地板上了。”
“你会得到全国最上乘的床垫。”国王说。
不料,公主马上就哭了。“应该让他再要一样东西,毕竟去年也是他给了我想要的!”说着,她亮出了那枚老旧的结婚铜戒。
国王言而有信,再次转向乔,问道:“你还想要什么?”
乔将西班牙小猎狗在心口抱紧,可是,当然了,他没法开口说自己想要回小狗。如果他把小狗带走,公主肯定会郁郁而终的。于是他抛开了这个念头,然后说:“当我来到此地的时候,有一样东西留在了原先的住处。那是我父亲留下的一把旧椅子。我想再坐坐那把椅子,就一晚上,如果这样做不会碍着什么人的话。”
国王慈祥地笑了,说:“今晚椅子就会送到你的手上。至于原来的住处那里,我们会挑一把全国最好的椅子放过去。”
他作了个手势,示意所有人散场。然而公主很快又哭了,哭得比前一次还要快。“不,父王!他还得再要第三样东西,因为两年前他给了我这个。”说着,她从衣裙里取出一封皱巴巴的旧情书。这封情书现在已经比原先更旧、更皱了。国王从公主手上接过情书,好奇地翻开,然后当着在场所有人的面,大声朗读道:
我的爱人!
我爱你,因为你就像我的小狗一样可爱。
乔·乔里
公主把脸埋到了她的蜜糖猫身上。
“你就是乔·乔里?”国王问道。
“是的,陛下。”乔说。
“这是你写的?”
“是的,陛下。”
“你写的都是真心的?”
乔看了看自己的白色小狗,看了看他的柠檬色脑袋,又看了看穿着白色裙袍的公主,看了看她那一头柠檬色的头发,然后第三次回答道:“是的,陛下。”
“那么,”国王说,“务必把你在这个世界上最想要的东西,亲口说出来。”
乔充满期盼地看着西班牙小猎狗,然后在他的双眼之间用力地亲吻了一下。接着,他朝公主看去,然而公主并没有看他。他必须要说点什么了。最后他慢慢说道:“既然我不可能要回我的西班牙小猎狗,那我就要蜜糖猫好了。”
“噢!”公主马上喊道,“你怎能要走我的小猫,却把我撇开!”
“那么,”乔也马上说,说得比公主还快,“你怎能只要我的小狗,而把我撇在一边!”
“你俩干脆在一起得了!”国王说,“你们以后可以上半年住在伐木人的小屋里,下半年再到王宫里来住;而不管住在哪里,小狗和小猫都可以跟你们生活在一起。”
在这样一个特别的夜晚,乔带着他的新娘回到了小屋。蜜糖猫在她臂弯里咕噜咕噜,像是一架发动的飞机,西班牙小猎狗围着他们蹦蹦跳跳,成了一个快乐的淘气鬼。壁炉里生起了亮堂的炉火,晚饭已经在餐桌上摆好,柔软的床垫也已在床上铺就,炉火旁还放着乔恩·乔里的旧扶手椅。不过,狗妈妈此后再也没有现身,老爹也不见了踪影。后来乔去打听老爹的下落,才被告知年迈的皇家伐木工已于一个月前离开人世。那时乔尚未从都城返回。老爹一度空缺出来的工作岗位,终要迎来真正的接班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