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2013年1月5日，刘坤贤在下堡小学参加完为期两天的小学一二年级远程教材培训，急着回新田小学上课，临近期末统考，时间紧迫。他叫了一辆摩托车送他回校。

车到大坪，前面半山坡在修村级公路，乱石滚下来堵住了原本就不宽的路面，摩托车过不了。刘坤贤只好下车，拄着拐杖步行，同时联系村里的摩托车在前面接他。时令已是严冬，虽然没有雨雪，但却是霜冻，寒风刺骨。刘坤贤以为没有施工了，刚走进危险地段，上面的挖掘机又开始了作业（由于没设安全哨），乱石如雨点般滚落下来。刘坤贤想走快点，腿和拐杖却不听使唤，呼救又没作用，只好像壁虎般紧贴岩壁，任乱石从身前飞下。

又被困住了的刘坤贤脑袋里飞速地闪现出2008年被困六天七夜的惊险一幕：

暑假，县里对小学教师进行集中一周的继续教育学习。连日暴雨使得大宁河上游河水猛涨，淹没了公路，汽车没办法行走，只好在中梁下客返回高楼站。刘坤贤和同事田柏松下车后冒雨前行，遇到爬坡或水深处，田老师就背着他。走到星溪口，前面的公路被冲垮，成了悬崖。田老师只好一个人爬山经龙头嘴再去坐县城过来的汽车。刘坤贤不能像田老师那样爬山，田老师也不可能背着他爬山。

中梁正在修建水电站，暴雨使得施工停止，旁边有一个堆放材料和工具的工棚，一个姓熊的师傅在这里照看。经过商量，刘坤贤就吃住在工棚里，付他伙食费。三天后，粮食吃光了，熊师傅存放的方便面也只有每人一天一包。

望着波涛滚滚的大宁河水，看着棚前不断线的雨丝，刘坤贤心乱如麻：觉得对不住熊师傅，把他原本富裕的粮食吃光了，跟着自己挨饿；县里的教育培训参加不了，吸收不了新鲜的知识就会影响教学，以后愧对张着一双双大眼望着自己、像海绵般吸收知识的孩子们！他羡慕田柏松他们，羡慕一个个健全的人。要不是自己这不争气的腿，自己也和田老师他们一样，正在吮吸丰富的知识，充填大脑！

第七天，天放晴了。困在远处工棚里的几个民工过来了，他们要翻山越岭回巫山去。刘坤贤决定和他们一道，走过核桃树那个地方的吊桥，上了公路就好办了。没有汽车，至少有摩托车。

这一段路，有两公里，其间还有悬崖峭壁，拄着拐杖的他根本没有办法。全靠几个民工，遇到崖壁，就用麻绳捆住他，在上面用力把他拉上去。事后，每每忆及此，刘坤贤都感叹不已，假若当时麻绳断了，或者在崖壁上拉他的民工突然松手，或者没有了力气……

可那时，他脑袋一片空白，什么都没有想，或许是想了，想的是快点上去、快点回学校去。以至于走到公路上，他和可谓生死之交的几个民工就分手了，一向细心的他竟然忘记了记下他们几个人或者哪怕一个人的名字！他徒步走到天元乡政府，终于坐上了回村小的摩托车。走到丝茅坡，山路又被连日的山雨中断，车过不了。靠连爬带走，他终于走完二十多公里山路，左腋窝已被拐杖磨破了皮……

此时，他遇到乱石雨般的打击，那惊险不亚于当年的暴雨，一坨石头下来，要是砸在身上，还了得？不过，他心里没有想到自己的安危，而是想到了正在学校翘首等待他回去上课的学生。

那一年，雨水连续不断，学校旁边的小溪一夜之间变成了三米多宽的小河，该上课了，对岸的学生过不来。溪上没有桥，平时水很浅，大人小孩儿都是涉水过河，一下暴雨，河水就会猛涨。以前遇到这种情况，刘坤贤都会早早地在河边等着，背孩子们过河。如今他没法背了。他和妻子朱尤方商量：“我的腿不方便了，把家里的四袋水泥拿出来，请大家出力搭一座桥，孩子们上学就方便了。”

刘老师的倡议得到了小溪两岸村民的一致赞同，刘坤贤的水泥和上砂石建成了桥墩，村民们砍来树木、竹子，捆绑成桥面搁在桥墩上。一座简易木桥建成了，成为两岸村民来往的交通要道。

桥修好了，又一件事触动了刘老师。学生们做清洁，一直都在小溪里取水，溪水太少，就要踩着溪边的泥沙、碎石、烂木等才能舀到水。一天放学后，一个去舀水的女孩光着脚丫踩到了一块碎玻璃。尽管刘坤贤马上用药水给予了处理，但却加快了他要引泉水进校的决心。

高山有好水，这是常识。刘坤贤早就知道离校一千多米远的地方有一股泉水。他拄着拐杖进山去看了泉眼，决定用胶管引水，而且还要埋在地下，以保清洁干净。水引过来后，不但学校师生受益，旁边的村民也受益。刘坤贤又对妻子说：“我们拿出一千元，买胶管，请他们出力埋管子，好不好？”

去年买电脑花了四千多，现在又要花一千元，朱尤方确实心痛。她从艰难困苦中过来，在地里刨一分一厘都不容易啊！丈夫一个月工资七百八十元，这又是一个多月的工资！

见妻子沉思着没有回应，刘坤贤说：“这水管安起，我们大家都受益，吃自来水，你也不用天天去挑水了。说实话，这些学生都是我们的孩子，为他们出钱出力，就像给仁丹、刘浩他们出钱出力一样！”

朱尤方点了点头。清洌洌的泉水被引到学校，孩子们那个高兴劲儿，跳啊唱啊，“我们喝自来水了”的稚嫩声音如一股强大的气流，在新田小学周遭的大山内回响……

这些画面像过电影般在刘坤贤脑海里掠过，突然几块石头接二连三砸下，他的拐杖瞬间被砸断成几截。

前面如约来接他的摩托车司机刘官兵看到这场面，赶紧对着还在作业的挖掘机司机边挥手，边大声呼喊：“下面有人！挖不得了！”

挖掘机停止了，石头雨不下了，刘坤贤手扶着岩壁，小心地单腿跳着。刘官兵赶紧跑步过来背着他，上面的挖掘机司机伸头往下一看，真有个人！心里吓得咚咚跳，要真有个三长两短……

刘坤贤回到了学校，又气定神闲地走进教室，看着一个个花朵般的学生，开始上课：“同学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