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黑云压城城欲摧

秦始皇是个很可怜的人，没错，富有四海的千古一帝秦始皇，其实是个可怜人。最起码世间最珍贵的三样东西——亲情、友情、爱情，他一样都没有。

很难想象秦始皇的童年是一种怎样的悲惨经历。总的来说，秦始皇的童年分为两个阶段。那时候他叫赵政，他的父亲赵异人是秦国送往赵国的人质。很多人误以为秦始皇叫嬴政，其实这是个错误的概念。先秦时代的中国人姓氏分开，姓指的是家族来源，氏指的是自己这一支在同姓中的单独符号。据传中国人起源于上古八大姓，后来人口越来越多，所以家族分支就越来越多。有的人以职业为氏，有的以官位为氏，有的以封地为氏，有的自己取了一个氏。比如项羽拥立的义帝，芈姓熊氏，他的名字叫熊心，不叫芈心。秦始皇家的嬴姓，是上古八大姓之一，出自嬴姓十四氏，秦始皇先祖造父被周穆王封在赵城（今山西省南部），所以他这一支就是嬴姓赵氏，因此秦始皇的名字也就叫赵政，不叫嬴政。

出处

十六年，秦庄襄王卒，秦王赵政立。——《史记·秦本纪》

你别看秦、赵两国都姓赵，但是关系可不是一般地紧张。由于秦、赵关系紧张，所以秦国派往赵国的人质，那一定是秦国宗室的弃儿。果不其然，虽然秦国有人质异人在赵国，秦国依然时不时地攻打一下赵国，那赵异人的日子过成什么样，可想而知。最关键的是赵政这个小朋友还不是异人正儿八经的大公子，他是异人和情妇赵姬所生，最要命的是赵姬又曾经是吕不韦的情妇，所以赵政的亲爹是谁这个问题，从他一出生一直讨论到他死后两千年。

也就是说，赵政在异人面前，并不重要。异人自从搭上吕不韦这条线，就坚信自己一定能回到秦国，而且一定能获得世子地位，登上大王宝座，迎娶更多美女，生出更多儿子，走向人生的巅峰。这就像当年知青返城的时候，很多知青放弃自己在乡下的孩子也要重返城市一样，赵政对于异人来说，随时可以放弃掉。

赵政童年的第一阶段就是在没有父爱中成长的，直到有一天，他的父亲不见了，官兵一天来家里搜好几次，赵政童年的第二个阶段开始了。这时的赵异人在吕不韦的帮助下，逃回了秦国。而留在邯郸的赵姬母子，自然成了赵人欺辱的对象。这种欺辱不仅是肉体上的，还有精神上的。赵政是吕不韦的野种也就是从这个时候传开的。所以赵政的童年是灰色的，他能回忆起来的往事，只有仇恨。若干年后，秦灭赵，贵为秦王的赵政再度回到了邯郸，他要做的只有一件事，找当年的仇人们报仇！

那么说没有父爱的赵政有母爱吗？这点更悲剧，赵姬对异人充满了恨，哪怕她将来贵为太后，她对秦国王室依然没有感情，她对异人的儿子赵政自然也谈不上感情。太后赵姬和假宦官嫪毐勾搭成奸，并生下两个孩子。嫪毐知道早晚得露馅，所以他坚持要叛乱。赵姬毫不犹豫地把太后之玺和王玺奉上，她倒真希望嫪毐能改朝换代成功，自己想再当一次王后，他们的儿子还能是王世子。不过嫪毐能力不行，叛乱刚开始就很快被剿灭，秦王政把嫪毐车裂，然后当着亲娘赵太后的面，把那两个同母异父的弟弟装进麻袋里活活摔死，从此秦王政和赵太后的关系变得紧张，娘儿俩之间的裂痕永远都不能补上了。

也正是因为这样的过往，秦始皇变得刻薄寡恩，不相信任何人。他没有朋友，没有王后，对儿子们的感情也很一般。哪怕他一统天下，依然是孤家寡人一个。秦始皇只能爱自己，所以他要长生。

蒙恬掌握着秦朝最精锐的部队，这让秦始皇非常不放心。就像当年秦始皇不信任手握重兵的王翦，如今秦始皇也不信任手握重兵的蒙恬。当年王翦用自污以自保，而如今蒙恬各方面都堪称完美，这让秦始皇十分头疼。坑儒事件之后，秦始皇把扶苏派往蒙恬军中当监军，其实很大一部分原因是为了监视蒙恬。

秦始皇三十七年（前210年），这位始皇帝开始了他人生中最后一次出巡，出巡的最后一站就定在了蒙恬驻军的前线。然而整个秦王朝的政治走向，竟然变成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局面。

作为秦帝国元首，秦始皇必须掌控着帝国所有的实力派。对于任何一个皇帝来说，丞相都是皇权的巨大威胁。秦始皇在一统天下的过程中，一直重用两个人。头一个是李斯，堪称秦灭六国的灵魂人物。第二个是尉缭，这是个堪称帝师的人物。秦始皇很看好李斯，李斯为他谋划的每一条毒计都深得秦始皇之心。但是由于李斯太优秀，或者说他的计谋都太毒，所以秦始皇对这个人的戒备心也很强。所以李斯的官职一直都不太高，哪怕是天下一统，李斯也还是当了个廷尉。甚至当年秦始皇非常想扶植韩非来钳制李斯，可惜韩非在残酷的政治斗争中落败，死于非命。再看尉缭就不一样，岁数大了，又没什么野心，平时就爱写个兵书。所以尉缭虽然来秦国晚，还背地里骂秦始皇，但是这位先生起点就是国尉，这是自武安君白起之后一直空着的职位。

秦朝统一以来，按理说论功行赏，也该李斯当丞相了。结果没想到，帝国第一任丞相是懂得秦始皇内心的王绾。但是很明显，即便是王绾为相国，秦始皇依然要隔过王绾重用李斯。在秦始皇眼里，李斯可以干活，但是不能分蛋糕。王绾能分蛋糕，但不受秦始皇重用。后来王绾死，再不立李斯为相就说不过去了。因此秦始皇设两位丞相，左相为李斯，右相为冯去疾，用以约束李斯。

秦始皇都不能完全信任李斯，自然也不能完全相信大将蒙恬。蒙恬北却匈奴，修万里长城，功高不赏。秦始皇巡边，为的就是约束一下蒙恬。虽然蒙恬不至于反，但是必要的敲打还是要有的。秦始皇自以为一切尽在掌握中，但是没想到，他本人却在另一个人的计划之内，此人就是赫赫有名的赵高。

赵高是秦朝赵氏家族的远支亲戚，咱不知道他爹犯了多大罪，总之他家所受的刑罚，那可谓是惨绝人寰。赵高兄弟数人，生下来就被阉了。他妈妈也被处以重刑，赵高全家都是秦帝国最卑贱的一类人。在这样一个不幸的家庭之中长大，并没有让赵高意志消沉。他要复仇，在他眼里，秦帝国是他的仇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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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高者，诸赵疏远属也。赵高昆弟数人，皆生隐宫，其母被刑僇，世世卑贱。——《史记·蒙恬列传》

假如赵高不是阉人，他的特点可以说是集项羽、刘邦、韩信于一体。论努力，赵高在隐忍期间所做的努力，不比韩信少。一个奴隶凭借自己的努力，不仅精通刑律，还写得一手好书法，尤其擅长隶书。成年后的赵高像项羽一样，力大无穷。能不能扛鼎不知道，总之一个奴隶的力气大到秦始皇都听说了，这就不简单了。赵高的性格特点又像极了刘邦，不管在什么环境下，哪怕当个奴隶，赵高也能混得有肉吃。

赵高的励志故事不胫而走，传到了秦始皇耳朵里。秦始皇喜欢这样的人，一个太监，还能有什么野心？所以秦始皇启用了赵高，让他当皇宫的车府令。由于赵高是太监，可以出入禁宫，所以赵高的官职是中车府令。赵高有这机遇，好好地驾车不就完了？人家偏不，为了能给自己内心深处的仇恨有个交代，赵高瞄上了秦始皇的小儿子胡亥。赵公公秘密接触胡亥，很快就暴露了，秦始皇令蒙恬之弟蒙毅依法处置他。蒙毅不徇私情，判决赵高死刑。这个结果令赵高的天都塌了。谁能想到秦始皇只是吓唬赵高，念他驾车驾得好，又让他官复原职。

出处

秦王闻高强力，通于狱法，举以为中车府令……高有大罪，秦王令蒙毅法治之。毅不敢阿法，当高罪死，除其宦籍。帝以高之敦于事也，赦之，复其官爵。——《史记·蒙恬列传》

这一次有惊无险，更让赵高心中复仇的火焰熊熊燃烧。但是赵高把仇恨深深地埋藏起来，更加曲意逢迎秦始皇。这样的人是可怕的，同样也是不可爱的。这就好比当年的越王勾践给吴王夫差当车夫，这种人万一有一天翻身了，那后果可是千万人的腥风血雨。

隐忍仇恨跟放下仇恨表面上看是一样的，其实这是两个相反的概念。赵高显然不是第二种人，他不会放下仇怨，所以仇恨越积越深。赵高表面越是和风细雨，内心越是地动山摇。秦始皇的注意力不在这个太监身上，他看到小儿子胡亥真是顽劣不堪，于是让赵高正式当了胡亥的老师，希望他能好好教导胡亥。

赵高握紧了胡亥这张牌，让胡亥对自己言听计从。就在秦始皇三十七年，始皇帝要带着李斯、冯劫这一文一武去出巡，顺道去蒙恬那里看看。胡亥哭着闹着要跟秦始皇同行，秦始皇觉得带个小孩出去长长见识也好，就答应了胡亥的请求。其实这是赵高计划的一部分，作为胡亥的附属品，赵高也出现在了随行队伍中。

没想到秦始皇行至沙丘（今河北省广宗县）驾崩，旧英雄给新英雄让路的速度开始快了起来。

秦始皇驾崩之前，遗诏传位扶苏。作为政坛常青树，以铁腕手段弄死政敌而著名的李斯接受了“心机帝”赵高的建议，发动政变，扶秦始皇幼子胡亥继位，矫诏杀扶苏和蒙恬。对于李斯来说，岁数大了，实在不想在新皇登基后还要费尽心力地去搞死新的政敌蒙恬。为了他奋斗了一辈子的基业，他宁愿让智商有待商榷的胡亥即位，也不想跟着一个精明的扶苏。至于赵高，一个宦官能掀起多大浪来。毕竟在赵高之前，没有宦官专权的例子。

沙丘政变之后，李斯和赵高联手，按部就班地扶植胡亥称帝，有条不紊地杀扶苏、杀蒙恬。对于李斯来说，这下安全了。不过李斯没想到，自己其实也是赵高计划里的一部分。

至于李斯怎么被赵高算计至死，那是后话。对于秦帝国来说，扶苏的死都不如蒙恬的死影响巨大。在没有蒙恬的日子里，秦国将上演新的大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