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姑娘
青年下楼做饭去了,楼上只有沈洛清一人,她怎么也没想到最后是这么个处理法子,不免好笑,青年的形象瞬间可爱起来,不过很快就打住了。
她在思索另一件事情。
虽说失忆发生在自己身上很不可思议,但她确实是什么都不记得了。对“落灯花”倒挺熟悉,只是,应当是家裁缝店呀,她脑海里偶尔浮现的“落灯花”,是家裁缝店。
沈洛清下了床,这里的结构是那么熟悉,但这里并不是存在于她脑海中的裁缝店,这里,是一个名叫许璋辞的温润青年的花店。
阳台左侧那个放了画板的地方,应当有个吊椅,铺着浅绿色的丝绒软垫。置有白色小几,小几长什么样不记得了,但阳台右边应该还有一个一米八左右的猫架子。
姑娘穿着淡蓝色的法式复古开叉旗袍,裙摆长至拖地。她把过长的丝绒裙摆撩起,露出又直又细的长腿。绑着黑色丝绒带的尖细高跟踩在木楼梯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叫店外路过的人都替她捏一把汗。
沈洛清自己倒没什么感觉,肌肉比大脑先一步做出反应,在那朦胧模糊的记忆里,她也曾穿着同款旗袍自木梯上款款而立,娉婷婀娜,惊了时光,艳了岁月。
裁缝店里是绝没有这般整齐干净的,各式各样的布料,毫无规律的铺陈,挂或搭在各种地方,黛蓝色的丝绒窗帘绝对不会如这般干脆的系好,能拉开就已经很不错了。
许璋辞正在盛粥,粥出门前就已经熬着了。小火慢炖两个小时,然后又闷了四个小时,期间李叔来看过两次。
李叔是老街的街长,不过他不知道青年的店里除了个正在小火慢熬的米粥外,还有一个姑娘。
粥熬得很粘稠,多余的水分已尽数熬干,余下的分不清是米还是汁,混有枸杞,百合,花生,还有一些沈洛清叫不出名儿的佐料。晶莹剔透,清香四溢。
老街里,青年算熬粥的好手。
“您爱吃甜还是咸?”许璋辞正把盛好的粥放进瓷盘,头也不抬道。
瓷盘白底蓝纹,放着一叠沾有鲜艳红辣椒的木瓜丝,应当是他方才拌的。
“甜的。”
沈洛清不假思索。
“咸的吧,我拌的木瓜丝很好吃。”
青年不容分说,把白糖罐子放回原处,又盛了一碗粥。
青年的温柔里,还带着独断专横,沈洛清对青年的认知又多了两分。
“您想在楼上吃,还是在楼下吃?”
青年端起盘子看向她。
“楼上?”
沈洛清试探开口。
青年这次没说什么,带着姑娘又回了二楼。
许璋辞把碗筷摆在二楼客厅的木质茶几上,沈洛清发现二楼也有一个厨房。
“我一般要炒菜的话,就会在二楼,煲汤,熬粥的话都是在一楼。”
许璋辞见她看着厨房,解释道:“因着我时常不在家,在一楼熬粥煲汤李叔照看会方便点。”
沈洛清若有所思点头,也没问其原因。
青年熬的粥确实好吃,枸杞微甜,百合清苦,粥米粘稠,搭上酸辣可口的木瓜丝,沈洛清虽然还是那副温婉淑女范儿,碗里的粥却很快就见了底。
两人最后还是在午睡前仔细商讨了一番,最终决定先去警局里挂个号,姑娘暂时住在花店,找到熟人后再令做打算。
至于睡觉问题,许璋辞很绅士地将房间让了出来,自己则是在沙发上凑合,弄得沈洛清十分不好意思,就这么稀里糊涂住了下来。
真的是稀里糊涂,沈洛清觉得,任何事情到了青年这儿,都会被掰扯的理所当然。
沈洛清这一睡便睡到了晚上,因着已顺秋,天色有些昏暗了,她还发着低烧,因刚睡醒而头脑昏沉晕眩。
她迷迷糊糊地找到青年。
许璋辞已穿上了深灰色的呢绒大衣,围好了卡其色围巾,坐在店内的三色拼接小沙发上看书。
听到下楼时木梯发出的特有的“咯吱咯吱”声,把书放下,起身走到姑娘身边,露出清隽尔雅的微笑,温声道:“走吧。”
“去哪儿?”
沈洛清还未反应过来,她净身高有172,穿着一双八公分的细高跟还是比青年要矮半个头,因此不得不仰头看着青年。
许璋辞看着她眼底的迷茫困惑,无奈笑道:“买生活用品,您不是要在这儿暂住一段时间吗?”
“想起来了。”
沈洛清抓起过长的裙摆,利落地打了个结,一看就没少干这事儿。
姑娘的小腿又白又细,在黛蓝色的丝绒面料下若隐若现。许璋辞赫然想到了一个朋友常挂在嘴边的“腿玩年”一词,本着非礼勿视的念头,十分自然地移开了目光。
许璋辞带沈洛清去的是一家大型商城,与老街相隔甚近,走路不到十分钟就到了。
老街一般过了正午就不全热闹了,老街老人多,晡食便睡的不乏人在;而商城真正的热闹才刚开始。
沈洛清不明白,这两个毫无相似的地方,为何会离得如此近?
许璋辞带着她从一楼一路买过去,牙刷、杯子、毛巾、浴巾,一样都没落下。
“您一般是用什么牌子的?”
“嗯?”
沈洛清正发着呆,听见青年在问自己,回神便看见许璋辞正蹲在一排货架前,表情认真地看着自己。
事实上,自带她来商城开始,许璋辞就一直很认真,仿佛不是她需要购置生活用品,而是他需要。
“我是说,您来生理期时一般习惯于用什么牌子的?”
他晃了晃手上那个十分眼熟的,面包状的粉色包装包。
沈洛清的脸“刷”得就红了,她面皮薄,又是暖白皮,商城里的白炽灯很亮,因而红得格外明显。
“那个…我自己来就好了。”
沈洛清不自然咳了一声,走到货架前,拿了几包“苏菲”牌子的卫生棉。
许璋辞见状,又将“苏菲”各种类型的都拿了大几包。
“这些能用多久?”
“小半年吧!”沈洛清抿唇,扫了一圈,略略估计道。
许璋辞挑眉,似是没想到这单独放了一整个购物车的量,竟只够用半年。
沈洛清才降下去一些的红又陡然升起:“女生来那个的时候是需要用这么多的,况且…”她抿唇,踯躅一会儿又继续道,“我比平常人的量要多些…”
声音细弱蚊吟,微不可闻。
许璋辞了然,没再多问,带着害羞窘迫到快要把自己蒸熟的姑娘离开了一楼。
因着买的东西太多,许璋辞办的托运。沈洛清本以为要回去了,青年转身就上了四楼的电梯,沈洛清只好跟着,两人最后来到了一处人流较少的角落。
在一排一系列宽敞明亮的服装店中,一家带有西洋元素的民国复古风格的店面便格外打眼,就像是一堆白萝卜里翻出了个红萝卜一样的道理。
许璋辞的目标就是这家店,他拉开门,微微欠身,示意姑娘先进去。
店面不大,地板上铺了一层极其蓬松柔软的深棕色长毛地毯,屋内打着熏黄色的灯,两面墙上挂着各式各样的旗袍,乍一看,倒真以为自己正在民国大街上逛着,然后走进了一家合眼缘的店子。
柜台处趴着个女人,低头玩着手机,一只手搭在后颈上,看不清脸,只是在听到开门动静时懒懒说了句“请进”。两眼一直不曾离开屏幕,只能看见那被黄色灯光熏染上淡淡暖意的光洁肌肤。
许璋辞也进来了,对着姑娘道:“看看有没有喜欢的?”
沈洛清还没什么反应,倒是柜台处趴着的女人滑动屏幕的手指顿了一下。
她把手机一丢,抬头,露出那张脸来。
藻丽浓艳,细美婉约,颇有几分民国美人的韵味。
许是嫌坐着不太舒服,干脆站起来,双手抱臂靠墙,挑眉,饶有兴致地看着两人。
美人儿穿着十分传统的大红色绣喜鹊登梅的旗袍,也是一双黑色尖细高跟,看着倒比沈洛清还高点。
她双腿分开站立,优美紧致的大长腿若隐若现,昏暗的灯光打在身上,带着点旖旎的味道,颇为勾人。
这是个性感冷艳的美人儿。
这是沈洛清第一次见到沈眷,当下便拘谨地说了句“您好”。
沈眷笑地花枝乱颤,拨弄着自己那一头紫红色的大波浪卷,心情十分好地开了口。
“哎呀,这是打哪儿拐来的小可爱,如此有趣。小可爱,来,跟姐姐说说,喜欢哪件,姐姐送你了!”
许是美人儿太过热情,又许是那目光实在炽热,总之,是沈洛清是一个温柔内敛的姑娘,也是一个很容易害羞脸红的姑娘。只是在昏黄的灯光下不大看的出来,只能看到姑娘因倔强抿起的唇,微微低头而有些下垂的睫羽以及那一截纤细修长,优雅如同湖边天鹅的脖颈,晕上淡淡暖调便显脆弱。
这是一个不是很通人情世故的姑娘。
沈眷喑自做了判断。
“好久不见。”
许璋辞微笑开口,打了个招呼。
沈眷就没有这般客气了,她的身子就跟没骨头似的,即便站着也是东倒西歪的,叫人生怕她离了墙就会软成泥。
“你也知道好久不见,天天东跑跑西溜溜,我就是去你那小花店逮人都没有一次逮着了的。这次要不是你主动来找我,又不知猴年马月才见得到。说说,打哪儿拐来的小女朋友?”
沈洛清的脸“刷”得红了,即便有灯光做掩护,也能看到那瓷白的肌肤上陡然升起的红晕。
“别吓到人姑娘了,才在我店里待了半天。”许璋辞解释道。
沈洛清将刚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她不是很善言辞,青年既已替她解释了,自己便无须再开口。
沈眷挑眉,也没再揪着这事不放。
“来挑衣服的?”
她的声音慵懒磁哑,透着股没睡醒的惑人。
“给洛清挑的,还要在我家住上一段时间,你帮忙看看有没有合适的?”
“小可爱一看就是经常穿旗袍的,哪里用得到找我帮忙挑?”
沈眷又多看了眼姑娘裙摆上的那个结,总觉得不对味儿,艰难地撑着糊着墙纸的墙站直了两分,走上前,微微倾身,纤长的手指抓住那个碍眼的结,干脆利落地一抽,丝滑般的裙摆流淌及地。
沈眷看着顺眼多了,她复而直起身,嘴角噙笑:“小可爱叫洛清啊,很好听的名字哦,不知道小可爱姓什么呢?”
声调拖得老长,懒洋洋的,带着点儿漫不经心,丹凤眼半眯着,盛满了深情缱倦,眼底又是清明一片。
沈若清不适地把一缕秀发别到耳后,轻轻软软地开口:“我姓沈。”
沈眷听了,眉眼弯弯,好不认生地挽住了姑娘的胳膊:“咱俩真是有缘,我叫沈眷,和小可爱一个姓哦!”
“这件怎么样?”
许璋辞适时打断了两人的对话,他手里拿着件墨色旗袍,上面用金丝线绣着龙凤呈祥。
“你拿这么老气的做甚?小姑娘就该穿活泼亮丽点的颜色。”
沈眷不赞同地斜了眼青年,眼尾上挑,微含三分情,似是要把人的三魂六魄也一并勾了去。
她环顾四周,转身取下了件鹅黄色的。
“这件不错哦。”
沈洛清看着那个拿着衣服与自己比对的美人儿,无意识露出了浅浅淡淡的微笑。明明比自己大不了几岁,却偏要称她是小姑娘,和青年一样可爱。
沈眷不知道自己已经被打上了“可爱”的标签,可能在姑娘眼里,万物皆可爱吧。
她换回了懒洋洋的语调,边笔画边与青年有一搭没一搭商量:“店里搞活动,两件半价,多买多送,质量包满意哦,给你家小姑娘多买几件吧。”
许璋辞嗤笑一声:“你也就仗着人性子温和。”
沈眷诧异了:“这话不该是说你吗?”
两人聊着,眼上功夫和手上功夫却不停。不一会儿,便是挑出了好几件,两人眼光都不差,挑的几件都是顶顶好的。
沈洛清生天生神经迟钝,反应比别人要慢上半拍,但对数字却十分敏感。
照沈眷说的算很划算,可姑娘看了眼那些旗袍的标价,细细一算,也不是个便宜的价钱了,赶忙后退一步:“够了够了!”
沈眷颇有几分遗憾地把手上那件挂回去,嘴里小声嘟嚷:“这才几件呐!”
许璋辞也把手里的放回去,看着角落里一匹一匹码着的布,又道:“那就再买几匹布吧,您不是裁缝么。”
沈洛清愣了一下,还没来得及问青年怎么知道的,就见青年已经挑了一匹,温柔又独断。
“黛蓝色的如何?”
青年温文尔雅,带着不容拒绝的专横。
沈洛清知道青年没给自己拒绝的权利,微不可察叹了口气,轻轻点头:“挺好。”
许璋辞闻言,又挑了两匹。
“可以了。”沈洛清怕青年继续挑下去,连忙阻止道,“不必这么麻烦的。”
哪知青年转过头,一本正经地看着她。
“一匹原价,两匹半价。多买多划算,要是下次再来买,又要从原价开始算起了,指不定还会贵上两分。”
许璋辞很是会忽悠人,又仗着姑娘迷糊,注意不到为什么会“下次再来”,趁着姑娘陷入思索的时候,又挑了两匹。
“可是…”姑娘轻轻咬了咬下唇,又有苦恼地皱眉,“我现在还不起啊!”
下唇被咬出一个牙印,沾着点唾液,颇为诱人。
她有些不好意思的低下头,碎发轻柔,如出水芙蓉,清雅素丽。
许璋辞这是捡了个极品呐,沈眷挑眉,眼神戏谑地看着青年,一副看好戏的模样。
这回倒换许璋辞愣神了,不过他很快反应过来,随即语气安抚道:“没关系,您可以以后慢慢还。”
语气轻缓,颇有几分诱哄的味道。
昏黄的灯光下,青年的眼睛很亮,很温柔,沈洛清在里面看到了无限的包容与耐心。
沈眷起了鸡皮疙瘩,她打断了两人:“清清呐,”沈洛清偏头,女人靠着衣撑,媚眼如丝,“做模特儿吗?”
两人最后还是提着大包小包出了店门。
沈眷送了许多东西,几乎是买一样送一样。针线什么的料足足的,还有许多小装饰品。
用沈眷的话来说,就是“提前支付的部分工钱”
沈洛清提着几双鞋子,许璋辞估计是怕她穿高跟不好走路,买了好几双平底绣鞋。
她提的很少,鞋子很轻,那些衣服啊,布啊什么的全让青年背着了。
青年走在前面,姑娘跟在后面。
沈洛清看着青年的背影,清隽挺拔,但并不瘦弱,很有安全感。
也不知青年这样的人会找个怎样的女朋友,又不知以后是哪个姑娘能享受到青年独一无二的温柔。
她忽然就冒出这样的问题。
这个念头一出,又觉得有些奇怪,便又抛下了这个问题。
她不是很想问青年为何对她这般好,又是否是对所有人都一样这般好。而且,她又想到了另外一个问题。
姑娘两步并作一步,赶上了青年。
裙摆又被系了起来,穿着细高跟的姑娘面色如常,她偏头,微微仰望青年,问出了自己的疑惑:“您如何知晓的?”
这个角度,能看到青年一小边侧脸。
皮肤真好,胭脂悄悄爬上姑娘脸颊,碎发轻柔,遮掩了姑娘的一丝羞怯。
“看手。”
许璋辞语调平稳,有一种安抚人心的魔力。
“您的中指、无名指和小指关节都有明显的茧子,应当是长期推拔归而留下的。右手大拇指茧较厚,这是长期手握剪刀的缘故。而且您的双手虽修长白皙,却有许多疤痕,烫伤的、戳伤的,还有那种被剪刀划开后又愈合的口子印,只有裁缝才会有这样一双手。”
他分析得有理有据,沈洛清听得很认真,也很耐心。
她觉得听青年说话是一种享受。事实上,姑娘并不很在意自己的职业,她只是单纯地想要听青年说话,仅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