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他们都是对方的猎物
一场秋雨一场寒。
昨夜又下了雨,自胜秋后,天气一天比一天冷,对许璋辞而言,不亚于已入寒冬。
鸡鸣声响起,天空中没有月亮也没有星星,光亮陆续填充满一排排木质方框的窗户。有几家开的早的店铺,荧光牌不断交替闪烁着红蓝色的光。偶尔有车辆经过,开的远光灯,把前路照的明亮,把雾气照的朦胧。毛丝聚集,不时传来秋风拍打窗户玻璃的呜咽声,混杂着一点汽车音响里的嗨歌。
又来了一辆车,架子鼓打得飞起,鬼哭狼嚎。
一闪而过的灯光照进眼里,许璋辞拉上窗户。
他不紧不慢地绕着围巾,一圈一圈,将自己的脖子围得严严实实。穿上大衣,戴了顶帽子,整张脸只露出那双深黑色的眼眸。
他手里拿了把黑色长柄伞,衬得骨节苍白修长。
轻手轻脚地出了门,又轻手轻脚地上了锁。
屋外很黑,只能看到一个个白色或黄色的方形光点。天空呈现出一种苍茫的灰蒙,颇有“天似穹庐,笼盖四野”的味道。
“啪嗒——”
黑色长柄伞被撑开,许璋辞撑过头顶,同时左脚向前迈出,潇洒利落,影子拖得老长。清隽消瘦的身影很快消失在了夜幕之中。
沈洛清不是一个爱晚起的人,每天6点,身体里的生物钟会准时叫她起来。
天才蒙蒙亮,嘈杂的声音隐隐约约,细细碎碎钻进耳里。
沈洛清有点烦。
昨天青年与她到底没有做最后一步,撩完就走,害得她夜里翻了很久才入睡,不知睡了几个小时,又被生物钟给弄醒了。
眼皮子在打架,困意甚浓,神志却愈发清醒。
沈洛清叹了口气,艰难地翻了个身,然后坐起。大脑昏沉疼痛,沈洛清眯着眼,伸手摸索了半天,最后碰到了开关,“啪嗒”一声开了灯。
灯光有些刺眼,她用手挡了一会儿,才勉强睁开一条缝,慢吞吞地穿好拖鞋,打了个哈欠,这才起身拉开窗帘。
天空是一种灰蓝色,是黎明将要破晓前的颜色,室内的灯反光,看得不是很清楚,沈洛清抬手,“唰”得一下推开了窗户。
冷风骤然入侵,扑面打在姑娘的面庞上,人一个激灵,意识瞬间回笼。
她只穿了件轻薄的长袖单衣,冷风从圆领衣口处钻进衣服里,像个调皮的孩子,东跑西跑,还不待姑娘把自己捂紧,风就又从下摆溜走了。
天稍稍亮了点,云被吹得很散,半笼半罩地遮掩着天空。
荧光牌上的红光透过树叶的缝隙偷偷溜到了街道另一侧的玻璃墙上。
行走的人悄然变多,虽不至于摩肩接踵,熙熙攘攘,却也是人来人往,好不热闹。
不知是真睡迷糊了还是被风吹傻了,姑娘吹了好一会儿冷风,直到天边有点儿鱼肚泛白,才动了动吹的有些冰冷僵硬的手指,关上了窗户。
沈洛清拍了拍自己的脸蛋儿,凉冰冰,软糯糯,堪比甜品店展览柜台里摆放的雪媚娘,又叹了口气。
拖着沉重的步伐,姑娘去了洗漱台,然后就看见了青年留下的便贴。
刷牙的手停下,沈洛清歪头,眨了眨眼睛。
哦,青年出去了。
保持了这个动作三秒钟,沈洛清淡定地歪回头,继续刷牙。
可能是自己方才冷风吹久了,又可能是青年离开前把店内的暖气又调高了两度,屋内的空气又干又燥,还有点儿闷。
沈姑娘瞅了眼脚边正在运行的加湿器,把它关了,又找到了遥控器,把暖气关了。
餐桌上的电饭煲还是保温模式,里面是青年煮的粥,沈姑娘拔了插头,揭开盖子,盛了一碗,拿起装有木瓜丝的玻璃罐子,然后,加了半碗糖。
加了半碗糖的粥成功变色,沈淑女十分优雅地将那碗甜到发腻的粥不改色地吃了下去,面色如常。
青年说他下午5点回来,沈姑娘思考了一会儿,决定去买菜。
她换了件纯手工编织的乳白色泡泡袖衬衫,下身搭春日青色涤纶料背带裤,肌肤赛雪,青春靓丽。
沈洛清拿了根同色碎花发带,扎了个松松的高马尾,然后对着镜子十分耐心地编了个麻花,最后,仔仔细细地盘好。
姑娘的头发很长,发丝很细,抓在手里都怕断了,盘起来不会觉得沉重,挺好。
她从厨房里拿了个竹篮子,又抓了把青年放在柜台上的零钱,没数是多少就揣在兜里出了门。
一出门就有点儿小小的后悔,青葱的树叶被风吹的“沙沙”作响,也吹得自己一阵哆嗦。
身上穿的这套中看不中用,沈洛清一面寻思着要不要往里面再加点绒,一面开始漫无目的的寻找买菜的地方。
天很亮,转弯口几盏替汽车照明的灯也熄了,隐隐听得见呦喝声自小巷中传出,还有讨价还价的声音。
“老哥,6块6,要得不?”
“妹子啊,7块钱的菜你应该要跟我争那4毛钱搞么子喽?”
“哎呀,六六大顺六六大顺,好兆头哩!”
“你还不如跟我搞个8块8,更吉利!”
“就6块6,要得不,不要得我不买哒,别的地方都阔以。”
“唉唉~,要得要得,把得你,把得你!”
老贺头无奈,咬着烟,手上麻利迅速地给叶婶儿打包好了,一手交钱一手交菜,一沓1元5角的纸币,像花桥婶卖的“gao花子”,还有两个钢蹦儿,铜质的,反着光。
老人拿着钱,另一只手打开了胸前的挎包,将那一点块票子仔仔细细码好了,放进挎包,然后关上。
那挎包大半边都已退了色,皮也掉的差不多了,只剩下一层内里,老人还当宝贝似的带着。
“老贺头,还用着这包呢,前些日子你儿子不是拿了几个好包过来吗,瞧着都挺好看的,换一个喽。”
老贺头没应声,慢悠悠的吸了口烟才乐呵呵道:“这是我儿子买得我滴。”
“切——”
隔壁摊位的刘大妈不屑一顾:“那都是几年前的事,这么多年也不晓得你的崽回来看过你几回,还拿那包当个宝贝。”
“哎,你那些包用不着,送我一个要的不?”
那烟快吸完了,老贺头慢悠悠的转着烟头,火星子明明灭灭,乐呵呵的。
“要得要得!”
“哎,那边那个长得俊的小姑娘,哎~就是你,买菜不?来阿妈这儿,划算!”
沈姑娘刚进巷子,就被一群热情的老人们叫住了。
先前说过,老街里长得好看的年轻人很少,许青年算一个,开糖果店的小顾丫头也算一个。老街里的人天天看也快看腻了,然后,又来了个从未见过的俊俏丫头。那就跟一群半个月没进过食的饿狼,突然见了一盘红烧肉一样。
尤其还是一盘香喷喷,正冒着热气的红烧肉。
住在老街的老人对长得好看的年轻人,宽容度都非常高,热情度也非常高。
沈姑娘走的很慢,她并不需要买很多菜,只得一路欠身,说着“不了,谢谢”。
剪瞳清润,嗓音温软,兴许是没见过这种场面,不好意思,两颊难得绯红。老人们的好感度刷到飞起。
所以说,长得好看,真的非常重要。
“您好。”
沈洛清走到了刘大妈摊前。
牛大妈尽量让自己笑得亲切和蔼。
“小姑娘要买什么菜?”
“我…不太清楚。”
沈姑娘迟疑了一下,没有提篮子的右手不自在地轻轻捏了捏袖子,似乎也觉得这句话说出来很不好意思。
小丫头窘迫的样子,引得一阵老人乐呵呵地笑着。
这笑倒没什么恶意,就像老人们对着自己的晚辈和善的揶揄。
老贺头乐呵呵的,又抽了支烟,相思鸟的。
“小姑娘第1次买菜吧,做给男朋友吃吗?”
牛大妈善解人意的解围。
沈姑娘仍不好意思,又听见了男朋友三个字,脸上的绯红更甚,脑子晕晕的,软软应了两声,有点呆。
牛大妈有点小失落,但还是打起精神继续营业。
“小姑娘不知道买什么,就买白萝卜吧。清热祛火,生津止渴,还不贵。冬吃萝卜夏吃参嘛,现在也快到冬天了,算是时令蔬菜哦。”
牛大妈拿起一个白萝卜,随手抹掉了一把泥,拍了拍,很脆。
沈洛清弯膝,蹲下来,她的面前有很多菜,很亮的绿色。她指了指牛大妈手上那嫩的似乎能掐出水来的白胖萝卜,认真的询问:“我能拿起来看一看吗?”
“可以勒!”刘大妈应了声,他的嘴角咧的有点僵。
姑娘挑菜,拿了棵白胖萝卜,水嫩多汁,似白如意,也没有那细长的手指白。
牛大妈揉了把脸,放下嘴角,僵持的肌肉得到了缓解,还有一股酸胀感。
“现在的年轻人真不得了,一个个都长得这么俊,跟那画里的娃娃一样。偏偏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一个两个都不肯谈朋友。”
隔壁摊上的张奶奶用自以为很小的声音跟隔隔壁摊上的罗叔聊了起来,传到了这边牛大妈的耳朵里。
盯着姑娘清丽的侧脸看了会儿,她想,是的。
沈洛清看得很认真,从萝卜尖到萝卜根都认认真真的看了一遍。摊位上的萝卜看了大半,放下最后一颗,她神情淡静,动作从容,当然,什么都没看出来。
沈姑娘挑了个最好看的。
牛大妈用黑色塑料袋装好,递给了姑娘。
小姑娘穿黑衣肯定很好看。
老贺头又把姑娘叫去了。
“小丫头,买条鱼回去吧。”
沈洛清不爱吃鱼,但是青年好像喜欢。
她见他做过几次,后来见她不爱吃,也就没再做了。
她倒是想买一条,又有些犹豫:“我不会杀鱼。”
“我帮你杀好。”
老贺头把烟灭了,开始往上折袖子。
老人说着,从一旁的水桶里捞了条鱼。
水桶很大,里面的鱼也很多,水有些浑浊,晚秋的时候已有些冰凉刺骨,那只苍瘦的手却分外有劲,抓鱼倒抓出了搅动风云的气势。
老贺头捞了条鲈鱼上来,那鲈鱼约莫七八寸,个头不大,脾气倒挺大,即使被扣在手里,尾巴也扇得格外欢快。
苍老干枯骨瘦如柴的手紧紧扣着鱼身,拇指内切,四指外勾,愕是将那鲈鱼扣的牢牢的,任他百般摆尾,都无济于事。
老贺头右手拿鱼左手拿刀,鱼碰到砧板的那一瞬,挥起刀就是“Duang”的一声,鲈鱼身首分家。
杀鱼的事他们干的多了,都有些百无聊赖,本想看看姑娘的反应,却发现她就安安静静的站在那儿,眉眼平和,又是无趣。
倒不是说老贺头杀鱼有多骇人,他们摸菜刀摸了一生,就是他们家那些个小孙子,看的多了,有时候还想上手试试,鱼头一敲一个响,只是这小姑娘,看着瘦瘦弱弱,像是养尊处优千娇万宠般长大的,还以为会受不了。
沈洛清盯着那鱼,想到了青年。
要是能将青年养在池子里,就好了。
就像这些待捕的鱼一样。
估计青年也和她是一样的想法。
虽然有点不切实际,但似乎可行。
青年是个意外,也是个特殊,人们都喜欢把特殊的东西抓在手里。
姑娘是青年的猎物,青年是姑娘的猎物。
“红烧?水煮?”老贺头利落地划开鱼肚,掏出内脏,刨干净鳞片。刨起的鳞片反光。
“水煮吧。”姑娘心不在焉挑了个方法。
老贺头换了只手拿刀,切出的皮儿薄又密,还不忘帮姑娘抹好盐巴,往鱼肚子里塞了把姜丝,最后连着葱一起放进了袋子里,递给姑娘。
整个过程行云流水,赏心悦目,分外熟练自然,只差姑娘拿回家蒸了。
没错,这就是南方的老板,服务到家一条龙,宠顾客宠的没良心,浑身散发着母爱光辉的南方菜市场老板。
沈姑娘付了钱,道了谢。估摸着两个菜应该差不多了,冰箱里还有鸡蛋,决定打道回府。
牛大妈摊前又来了个老人,银花发,白大褂,凌乱邋遢。
老人也刚付完钱,他提着袋子起身,腿脚可能不大好使,手撑着膝盖,起得很慢,颤巍巍的。
老人看到了姑娘,可能是看得不算清楚,老人取下眼镜用衣服擦了擦,然后又架在鼻梁架上。
姑娘没有任何不耐好脾气的问:“您有什么事吗?”
老人扶了扶眼镜,那副眼镜应当有些年头了,镜架不紧,总是往下滑。
“女娃娃,你能送我回去一趟吗?”老人言辞非常恳切。
姑娘不会拒绝人,所以,她去了趟老人家。
老人姓林,搞科研的,老街的人都叫他林教授。
林教授的屋子在老街里头,穿过两条巷子,右拐,左拐,再穿过两条巷子,左拐,就到了。
老街挂了个“街”字,倒跟个迷宫似的。
林教授的房子很简单,一圈篱栏,有棵槐树,槐树下有石桌,石桌上刻着棋盘,放了把芭蕉扇。
有池,池里有锦鲤,慢悠悠摇着尾巴吐着泡,悠闲自在。
青砖黛瓦,黑底白墙,屋子很大,也很空旷。
林教授爱喝铁观音,也给姑娘泡了杯铁观音。
他邀姑娘坐下,然后开口:“你不属于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