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闲聊
才过霜降,老街的清晨跟仙境一样,厚重的雾气落在成片的狗尾巴草上,像下了雪般,呈现淡淡的灰银色。
远处的树丛下半身全隐匿在雾中,上半身半隐半现,像海中蓬莱。
没看见朝阳,只有冬季一抹淡淡的绯红,很梦幻,很唯美,也很新鲜,像老贺头盆里活蹦乱跳的鱼,像牛大妈摊上一排排青绿可爱的小青菜。
沈洛清照例吹了会儿风,花店外的老街照常热闹,她撑着下巴看了会儿,然后慢吞吞关了窗。过了霜降的秋天又降了好几个度,沈姑娘慢吞吞地打开衣柜,又慢吞吞地从那一堆青年给她买的衣服里抽出一件乳白色针织薄毛衣。
她是不怕冷,但也不代表自己能够在这不过9℃的天气里穿件单衫还不打哆嗦,要真只穿件单衫,那就不是动人,而是冻人了。
但也不可能多穿的。
姑娘向来是爱美大过一切。
衣撑上挂着件已成形的长衫,灰绿色,边领有些开,还没收口,沈洛清翻出一根针,决定将它收尾,然后给青年一个惊喜,甜蜜的早晨。
关门了几个月的糖果店开了。
店名非常简单粗暴,就叫“糖果屋”,总容易让人联想到那个爱吃小孩子的女巫的糖果屋。
但糖果屋的老板不是爱吃小孩儿的女巫。
粉色小电动熄火,纤细双手的主人把装着新鲜面包的纸袋子从后座上提下来。
哦,忘了说了,糖果屋不只是糖果屋,还兼西饼屋。
不过这袋子面包不是拿去店里的。
正巧刘婶儿而路过。
“小顾丫头什么时候回来的?”
顾寰锦把粉色小电动上了锁,闻言抬头,露出那张明艳娇俏的脸。
“刚到,阿婆早啊,好久不见!”
“小顾丫头是要去小许那儿吗?”
顾寰锦不自在地拢了拢散开的发。
扰扰绿云如泼墨瀑布,遮住了泛红的腮颊,女儿家的心思直白地坦露在刘婶儿面前。
“正巧,小许刚谈了朋友,也是个漂亮姑娘,倒是可以见一见,顺便交个朋友。小姑娘嘛,很容易玩在一块儿。”
刘婶儿当做不知道,语重心长。
女孩嘴角的笑意僵硬了。
她不自在地弄了弄长发,假装不经心地问:“什么时候的事啊?”
“就这几个月吧,那丫头跟你一样俊。”刘婶儿笑呵呵的,“现在就住在小许家呢,小两口感情真好。”
青年和姑娘并没有直接公布恋情,两人低调恋爱,顺其自然,没有过多的亲密举动,就是偶尔接个吻,牵牵手,饭后散散步,又或是看看夕阳,赏赏天空。
像一起生活了多年的老夫老妻,自然而然流露出的细水长流的爱情。
都是邻居,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有好奇的人一问,也是大大方方的承认。
“那姑娘性子迷糊温和,跟小许站一块儿可般配了。”
别问,问就是颜控。
老人家都喜欢长得好看的年轻人,也很喜欢给长得好看的年轻人结对子。
“小顾丫头,我还要买菜,先走了哈。”
刘婶儿举了举手里的菜篮子,溜了。
来时风风火火,走时同样风风火火。
顾寰锦提着面包袋子去了花店。
落灯花花店与糖果屋只隔了一条街。
顾寰锦本来没想买这边的店子,要是她早两个月认识青年,就会选花店旁边的铺子了。
奈何还是奈何,花店旁的店铺早被租了出去,自己只能退而求其次,选了相隔一条街的地方。
女孩子的红色裙摆荡漾出青春明媚的鲜活,顾寰锦深吸一口气,推开了花店的玻璃门。门把手上那个木质的牌子摇晃了两下,然后又趋于平静。
“欢迎光临,本店只卖花,其他另请便。”
许璋辞坐在柜台里看书,听见玻璃门开的声音,合上书,熟门熟路的说了句话,顺带抬头。
顾寰锦伸手抹平裙摆上被风吹出的褶皱,又不自在地把颊边的碎发别到耳后,两腮泛红。
“许先生,我是来找你的。”
许璋辞意外挑眉:“顾小姐找我有何事?”
顾寰锦两手捏着纸袋,十指无意识的互相绞着劲儿,不敢抬头看青年。
她要怎么开口呢,直接质问吗?自己又有什么理由呢?
心上人就在眼前,却已经有了女朋友。
之前,她还能打着“既然你没有女朋友,那我就依然有机会”的名头接近青年,现在,自己又还能以什么为借口靠近青年呢?
她有点儿难过。
许璋辞来老街有三年了,顾寰锦也在老街开了三年的糖果店。这次回去,父母还在催婚,喜欢了三年的人却对自己依旧无感,还有了女朋友。
她油然而生一种无力感。
“听说你有女朋友了?”
斟酌良久,她试探开口。
“是的。”提起姑娘,青年眉眼都放柔了,“不过她现在在楼上。”
明知道会听到那个最不愿意听到的回答,她还是依然在青年亲口承认后才肯死心。
她闷闷不乐地“哦”了声,说不难受是假的,但还是强打着精神把正热乎着的面包袋子塞给了青年。
“这是在南边那家店里买的,没别的意思,顺道给你们带的,阿婆也有。”
因着给青年塞纸袋,两人挨得很近,手里拿着灰绿色长衫的姑娘刚好从楼上下来,眉峭间还带着喜悦,从这个角度看过去,青年像是搂着女孩一样,微微低头,鸦睫下垂,温柔又缱倦。
沈姑娘:“你觉得我长得怎么样?”
沈姑娘:“我觉得我长得太寡淡了,顾姑娘就挺好,明媚大气,五官也很精致。”
沈姑娘:“顾姑娘的眼睛也挺好看,桃花眼,怪勾人的。”
“你的眼睛也很好看。”许璋辞打断了她的话。
两人都洗了澡,窝在沙发里,屋内开了暖气,姑娘头靠在青年肩上,半湿的秀发被青年拽在手里,有一搭没一搭地擦着,干燥的毛巾很快就被水汽沾湿了。
“就我而言,我更喜欢你的模样。”许璋辞低着头,将那一小簇头发认认真真地从头擦到尾,鸦睫下垂,在眼底打下了一小片狭长的阴影,黑白不算分明的眼里满是耐心与无奈,“美人千千万万,各有千秋,萝卜白菜各有所爱,我更喜欢你,总不能强制要求我喜欢顾小姐,你说对不对?”
“就算不算这个,你是我的女朋友,我不喜欢你喜欢谁?女朋友不吃醋就算了,还老想着把我往外推,这是个什么道理?”
那还真是好没道理。
沈洛清摸摸鼻尖,觉得青年说的非常有道理。
但、是——
沈姑娘坐直,琥珀似的眸儿一眨不眨地盯着青年。
“所以,你对我是见色起意。”
姑娘的头发干的差不多了,许璋辞摸了摸她的发顶,确认干透后,揽着她的腰背带进了自己的怀里。
许璋辞比姑娘高了一个头,下巴刚好抵在姑娘的发顶上,鼻尖是熟悉的洗发水味儿,和自己身上的一样。
他兀自笑了,笑声很低,细细碎碎的,像是从喉咙深处溢出来的。
是啊,见色起意。
他们不曾有过细水长流,也不曾发生过轰轰烈烈,所有的一见钟情,都不过是见色起意。
感情自己一直都是青年的理想型。
不知是因为暖气开的太足,还是因为青年的胸膛很温暖,沈姑娘脸上有点热。
但她还是不放心。
“那你觉得,要是我穿红衣服好不好看?”
……
“所以……这就是今天清清小可爱盛装打扮的原因?”
沈眷挑眉,目光又忍不住看向姑娘。
沈洛清今天穿了条银珠色拖地曳尾开叉旗袍,红,很红,非常红!
袖子是镂空设计,头发挽起,还化了个淡妆。
那旗袍看起来很薄,沈眷上手摸了两下,确实很薄。女人沉默了,深秋天穿夏装,沈清清,强还是你强!
不过花店里开的暖气,只要不出门,也没什么大问题。但是沈眷忍不住想,果然还是自己跟不上潮流了吗?
她默默拿出手机,点开天气,明晃晃的5℃,跟出门前没有太大的变化,还低了一度!所以,到底是她疯了,还是这个世界疯了,小可爱果然还是要当一个橱窗人偶对吧?
她又忍不住看了一眼青年。
青年难得穿了回长衫,藏青底,用灰绿色的丝线在袖口领口处绣了花纹,当然,也不是传统的书生长衫,加了点当下流行的汉元素与时尚设计,衬得青年劲瘦如松,温润如玉。
红配绿,情侣装啊。
“哎哟!”
头被人敲了,许青年淡定放下卷起的书。
“回神没?”不等沈眷质问,青年先发制人“说吧,什么事?”
沈眷瞬间蔫儿了,就像老虎突然变成了Hello Kitty,她看了眼姑娘,又看了一眼青年,然后向姑娘坐着的位置挪了几步。
“那个,清清啊……”
女人靠得很近,呵气如兰,灼热的热气扑打在姑娘耳垂上,不一会儿就染上了绯红。
沈洛清不自在地拉开了点距离,“有什么我可以帮忙的吗?”
“当然了。”沈眷手肘搭在靠背上,下巴枕在手背上,顾盼流转,眉宇间尽是风情。
“小清清,把你的男朋友借我一下呗~”
怕姑娘不答应,又轻轻扯了扯对方的衣袖,眨巴眨巴眼睛:“好不好嘛?”
顶着一张御姐脸卖萌,那是犯罪。
沈眷生的极为明艳风情,丹凤眼,高鼻梁,瓜子脸,天生微笑唇,黑瞳,白肤,红唇。三种颜色极具冲击感,直击人眼球,属于第一眼就让人惊艳的类型。
现在,这张兼具万般风情的脸的主人正在向她卖萌,沈洛清表示,有被萌到。
姑娘两颊泛起薄红,眼睛却是亮的,就差把“想把小姐姐拐回家”写在脸上了。
但是,萌过以后,又果断朝旁边挪了两下,隔开了两人的距离。
“对不起。”沈姑娘同样眨巴眨巴眼睛,模样说不出的无辜,“他是我的男朋友,不能随便外借。不过——如果你能取得他本人的同意,那也没~问~题~”
她尾音拖得老长,透着股撒娇的俏皮味儿。
沈洛清觉得自己很幸运,能够在茫茫人海中遇到那个心意相投的人,由衷感激,还有一点小小的庆幸,因为那很不容易。
所以在对待青年的问题上,她总是过分的谨慎与小心,偶尔由着性子撒撒娇,已经是格外的忐忑,更不敢奢求太多。
姑娘谈恋爱也很理性,虽然许青年很希望她能够在他面前任性娇蛮一点。
青年略有遗憾的收回目光,问沈眷要自己帮什么忙。
“你的意思是,要我这个有女朋友的人,来扮演你的男朋友,对吧?”
许璋辞有时候真的很好奇,这个女人的脑回路到底是怎么长的?
“不行吗?”沈眷眨巴眨巴眼睛,好不可怜。
叮~您的好友沈眷在线卖萌中。
“不行!”果断拒绝,没得商量。
“嘤~果然男人都是大猪蹄子,有了新欢就忘了旧爱,你忘了你那大明湖畔的沈阿眷了吗?”
“忘了。”许·大猪蹄子·辞毫不留情。
“行了行了!有了女朋友就开始守夫德,以前也没见你在意这个!”
沈眷也装累了,直回身子,没两秒又躺在了沙发靠背上,依旧是那个慵懒风情的沈眷。
许璋辞纳闷了:“人孩子挺好的啊,就不能给个机会?”
这话一语双关,也不知要给谁机会。
喉咙有些发痒,沈眷动了动指尖,又想抽烟了。
她找姑娘要了颗糖,舌苔上蔓延着玫瑰荔枝的薄荷味儿,贝齿微微用力,就将它给咬碎了,玫瑰荔枝的薄荷味儿瞬间充斥了整个口腔。
“你也说了是个孩子嘛。”沈眷嚼着糖,声音含糊不清,“孩子能知道个什么。”
“还有,你别忘了,我可真只比他妈小几岁,大了一轮啊。”
女人自鼻腔内发出两道模糊的音节,神色意味不明。
“都能当他阿姨了,我可没有恋童癖。”
“怎么能算恋童癖?孩子都成年了,顶多是老牛吃嫩草。”许璋辞笑,抬手指门,“而且那颗嫩草还是主动送到你嘴边来的。”
姑娘前几天刚挂了个门铃,银色的,坠着长长的流苏,门一开,就会发出悦耳的“叮铃”声。
现在,悦耳的“叮铃”声响起,沈眷顺着青年举起的手指看过去,那张略显青涩的熟悉的脸就这么撞进视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