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丽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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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

1871年7月15日,罗多出生于蒙得维的亚一个资产阶级、开明天主教家庭,母亲姓皮涅罗·利亚马斯(doña Rosario Piñeyro Llamas),出身于乌拉圭东岸自西班牙殖民时期便显赫的贵族,父亲罗多·哈内尔(don José Rodó Janer)是加泰罗尼亚人(“罗多”是塞法迪犹太人姓氏),经古巴而来,到罗多出生时已经在乌拉圭生活了三十年。(1)

18个月、4岁和11岁的罗多

罗多排行第七,4岁跟随姐姐伊莎贝尔认字读书,对文学和历史显示出浓厚的兴趣。有趣的是,他不仅能够很快吸收阅读的内容,而且从小就很有讲述的欲望和传播的意识:在乌拉圭国家图书馆文学档案库,以及乌拉圭共和国大学信管系的“乌拉圭作家”网站,可以看到二十余份罗多编写的“童年小报”(diarios infantiles),其中最早的(可以清晰辨认)大约是1881年2月2日的“政治和文学报”《普拉塔》(El Plata),共两页,手绘了多个版块、字体、花纹,设计了订阅方式和价格,最重要的是,在引言里表示“善和公正是我们的最高目标”,在致意里用连续的感叹号高呼“致敬!!团结!!繁荣!!”这时候,他还不到10岁,该仰着一张稚气而严肃的脸。

1881年2月2日《普拉塔》报第一期

更加有趣的是,虽然一般的介绍都会省略这个“幼稚”的阶段,或者最多简单提及罗多与同学编写的一份半月小报《最初的曙光》(Los Primeros Albores),如果仔细翻阅,可以看到他执笔介绍了富兰克林生平、纪念玻利瓦尔诞辰百年、摘编1856年厦门某商人被施以不许睡觉的“恐怖刑罚”、加拿大名字的由来、非洲植物奇闻,等等。虽然一条“因课业繁忙”取消科学版的敬告“暴露了年龄”,但整体来说,刚满12岁的罗多显然深具放眼世界的胸怀、启发民智的理想。尤其重要的是,他1883年3—6月的小报都还全部是手抄,但大约8月初问世的《最初的曙光》已经变成了印刷版,四页的排版设计相当规范,而且在报头明确了社长、主管,罗多和贝雷塔(M. Beretta)为撰稿人,来自“埃尔维奥·费尔南德斯学校C班”。不难想见,罗多与同伴合作办报已经相当当真,不仅取得了一定的名气和认可,而且开始得到机构性的支持。由此反观,当时的乌拉圭社会享有比较开放、进步的思想和舆论氛围。

1883年8月6日《最初的曙光》报第二期(第一期首页缺失)

21岁的罗多

可惜的是,由于父亲做生意失败,又在他14岁的时候去世,家里经济条件开始恶化,他先是转入公立学校,后来直接从中学辍学,开始给书记员做助理,之后又担任了一些公职。

但如同许多“夜幕作家”一样,罗多成熟、敏感,不满足于日常浑浑噩噩的状态,保持着对生活、艺术、美学和道德的高度探测和深入思考,只在跟文人朋友的畅谈中,在个人的阅读和写作中才能感到平静。1895年,他开始正式在报纸上发表诗歌、杂文,与朋友合办《国家文学与社会科学杂志》(Revista Nacional de Literatura y Ciencias Sociales,1895—1897),陆续刊载文章《将要来的人》(El que vendrá,1896)、《新小说》(La novela nueva,1896),尝试分析当时社会普遍焦虑、沉郁的原因,在世纪末的“救世主”期待中提供另一种精神寄托,倡导建立新的友爱、和谐、和平秩序。

1898年,尽管学位不高,但因为作家、思想家的学力,他受聘蒙得维的亚大学(今乌拉圭共和国大学)教授西方文学。他还代理过国家图书馆馆长,但最重要的是,1900年2月,《爱丽儿》出版了,向整个拉丁美洲包括西班牙逐渐扩出涟漪,(2)他的生活,年轻一代的生活,从此变得不同。

1900年初版《爱丽儿》封面

学而优则仕。罗多加入了乌拉圭红党(Partido Colorado),1902年担任蒙得维的亚市议员,但很快于1905年辞职,因为“总感到难以承受的敌意”,一方面满腹文化上的抱负,一方面感到无法施展,尤其厌倦“议会”(parlamento)变成“聊会”(charlamento)。这不仅仅是他的一个文字游戏,其实也显示他缺乏有计划的、坚定的意志去对抗腐败、暴力和职业政客的诡辩。

实际上,那一时期的乌拉圭在红党首领、后来当选总统的何塞·巴特列—奥多涅斯(3)治下,取得了相当长足的进步,政治上政教分离、发展民主、改革宪法,经济上加强国家干预、国有化和民族工业发展,重视农业、提高农业技术,社会方面颁布一系列先进的劳动法案(实行八小时工作制、支持工人罢工、允许公立医院外科医生退休等),普及中学教育并推动各领域多层次教育的发展(如创建盲人学校)。(4)可以说,正是这一时期的社会发展让乌拉圭获得了“美洲瑞士”的类比——但罗多对这股潮流持审慎的态度,比如,打击外国资本使得英国对乌拉圭的控制减弱,却难道不是加深了对美国的依赖?(5)1906年,他发表了新作《自由主义和雅各宾主义》(Liberalismo y Jacobismo),跟巴特列日渐疏远,尽管一年之后重回政坛,仍然出现一些精神上的抑郁症状,1908、1910年再度担任议员和此后的写作,如《海神普罗透斯变幻的动机》(Motivos de Proteo,1909)大量讨论人格的转变,志业、能力、意志和信仰,都是在以一种乐观主义的表象勉力对抗内心的悲观。

38岁的罗多

也许可以说,比起在众人面前大放异彩、一呼百应,罗多更多地希望与世俗名利保持距离,就像《爱丽儿》中的导师,总愿将自己的教诲寄托在精灵的光环之下。1913年,他出版了另一部重要文集《普洛斯帕罗瞭望台》(El mirador de Próspero),之后致力于总结和钻研“最重要的五个西语美洲人”,其中成文的包括鲁文·达里奥,(6)西蒙·玻利瓦尔,(7)胡安·蒙塔尔沃。(8)由于健康每况愈下,他向当时在阿根廷出版的杂志《面和面具》(Caras y Caretas)申请担任通讯记者,1916年7月14日出发欧游9个月,不断寄回他在西班牙、法国、意大利的见闻和交往(1918年结集出版(9))。这个短短的时期内,尽管,或者也许正因为此前是坚定的“欧洲派”,罗多日渐流露出对西欧文明国家深深的失望,以及一战期间沉痛的悲怆(“对英雄主义和光荣的恶心”)。(10)

1917年4月初,罗多住进西西里岛巴勒莫一家豪华酒店,原本打算再前往巴黎,不料于5月1日上午病发去世,终年45岁。(11)他的遗体三年后被带回祖国,葬于蒙得维的亚中央公墓先贤祠,位置在19世纪著名作家、外交部长胡安·卡洛斯·戈麦斯之下,正对乌拉圭民族英雄阿蒂加斯。(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