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比孔河:罗马共和国的衰亡(第二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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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有幸生为女人

对手

公元前1世纪90年代,马略曾在那不勒斯海岸地区购买房地产。罗马的超级大富豪当然都是这副模样,但马略在一个出了名闲散的地区置产却引起了人们的注意。他的别墅位于卢克林湖南面,不只邻近奥拉塔的蚝塘,要享受温泉城镇巴亚(Baiae)的硫黄浴也很方便,换言之它是个绝佳的退休住所,也因此是一场公关灾难。罗马人不会把他们的战争英雄与生蚝及温泉胜地联想在一起。他们对此冷嘲热讽,说马略这个钢铁人已成了痴肥的软脚虾。

但这些讽刺搞错了方向。马略的体重确实是个问题,但仅此而已。这名老将军没在游泳池畔消磨时光,而是决定继续留在大众的目光中。罗马是有他这种名气的人的最佳舞台,而马略也丝毫无退休的念头。讽刺的是,这点可从他别墅的建筑看出来。别墅坐落于一个海角之上,格局模仿军营,周边情况反映出马略对筑壕沟的一贯热衷。它将军事特征与壮美的建筑样式结合起来,成了这位大将军喜欢如何看待自己的最佳表述。

他的一名旧部参观过别墅后,认定其他人相较于他的老长官来说都是盲人。公元前89年夏天,这位军官有很好的理由欣赏马略别墅的军营式外观。从马略的别墅下到海岸边,烟尘在坎帕尼亚的果园与葡萄园上空翻腾,这位名叫卢修斯·科尔奈利乌斯·苏拉(Lucius Cornelius Sulla)的人曾指挥13个罗马军团,包围平原上被叛军控制的城市,并迫使它们一一投降。所以苏拉已不再是学徒。他走出马略的阴影,以军功表明自己是最能干的将军。不过就算两人的竞争早就让他们的关系变坏,苏拉从未犯低估自己老长官的错。其他人从马略的别墅看到了软弱颓废,苏拉则看到了雄心壮志。

这幢别墅不只是军事防御学的一个精彩个案,论气度,它在海岸区林立的统治阶级别墅中也是鹤立鸡群。罗马传统的道德观也许会让人们对炫耀性消费蹙额,但也鼓励竞争。奥拉塔正因为客户争夺地位的象征而大赚。罗马人无法承受丢掉面子的代价,哪怕事情只关乎有没有装设游泳池。对贵族而言,别墅的真正意义不在于作为度假屋,而在于公开展示屋主的不凡与高贵出身。

但马略是外省人,并非出身名门世家,全凭能力赢得威望。若说他的别墅凌驾于其他贵族的府邸之上,那它更可充分象征一个外来者能在罗马共和国达到怎样的地位,马略的地位无可争辩。他不仅多次在执政官选举中获胜(常常连任),还娶了一名朱利安家族的女子为妻——这个家族虽然已经没落,但仍是个世家大族。就这样,一名来自阿尔皮努姆的无名小卒得以与爱神的后裔同床共枕。当然,这一切都无法让马略在贵族间变得受欢迎。即使如此,他的榜样仍让出身世家大族的苏拉如此急切地效法。

因为这位较年轻的男人在其成长过程中也需要不断与环境做斗争。他出身高贵,但他的父亲死时几乎没给他留下分文,这让苏拉年轻时捉襟见肘,手头的财富和身份很不相配。他逐渐沦入下层社会,与小丑、妓女和异装癖打成一片。他一辈子都对这些人保持忠诚,而这后来在同僚间被传为丑闻。苏拉很欣赏风月场所的女人,后来虽然努力摆脱,但逛贫民窟的兴致仍是不减。苏拉很能喝酒,很会讲笑话,体格强壮且长相迷人,他有双锐利的蓝眼睛和一头近乎红色的金发。最后,他的性吸引力让他摆脱了落魄处境:一名高级交际花迷上了他,并在遗嘱中把自己的一切留给了他。大约同一时期,苏拉的继母也死了,也指定他为唯一继承人。因此,30岁的他才有了开始政治生涯的资本,而很多和他同样年纪、同样阶级的人已经在仕途上攀爬了许多年。

自此,苏拉以罕见的才华为自己赢得了威望。他的才气也许异于常人,但他的野心却非如此。因为在罗马,未以杰出成就获得声望的人都不会被当一回事。不管靠战争还是公职,声名带来的奖品是得到更大成就与声誉的机会。在这场向上爬的无情竞争赛的顶峰(苏拉正接近这个顶峰),最高的奖品召唤着人们。这项奖品显然是执政官的职位——在罗马,这个设置了超过400年的官职有着帝王般的威仪。若苏拉能赢得执政官选举,他的权威将获得古代国王的纹饰和权力的加持。他不仅可得到一件镶紫边的长袍和一张宝座,还有12位名为“扈从”的保镖来保护他。每位扈从都会肩扛一束名为“法西斯”(fasces)的束棒,令人望之胆战。简言之,任何爬到最高地位的人有这些随从相随,到哪里去都大可安心。

不过,他也不会在执政官的位置上待太久。执政官不是专制君主。他的“法西斯”并非压迫的象征,而是人民所赐权威的象征。共和国的最高行政官受到选民好恶、任期一年的限制,以及与他平起平坐的同僚的掣肘。他们别无选择,只能谨小慎微、一板一眼地办事。无论一个公民的野心有多大,他都很少能打破罗马尊重传统的规限。共和国既鼓励野心也束缚野心。

情况一直如此。获得高位者很少不被随之而来的紧张感压迫。共和国的理想被用于否定它们激起的饥渴。结果就是,那些品尝过荣耀甜美滋味的罗马人经常就像毒品上瘾。被上瘾纠缠和折磨的马略就是如此:他虽然年过六旬,获得过无数荣耀,但仍梦想打败对手,因此想获得领兵征讨米特拉达梯的机会。苏拉也一样:即使赢得了执政官的选举,超越老长官的执念仍萦绕于心。如同马略的别墅胜过坎帕尼亚海岸的其他所有别墅,他的威望也胜过任何从前的执政官。大多数执政官囿于前例与机遇,一生只担任过一任执政官,而马略却空前地担任过六任执政官。他喜欢告诉别人,有算命人向他保证,他还有第七任执政官可当。

这也就怪不得苏拉会恨他——恨他的同时也梦想赢得像他那样的荣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