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父亲
在记忆中,文嬛儿上一次回到医馆里来是什么时候?
父亲失踪的那一晚上吧!
她也记不大清楚了,这些时日脑袋中总是迷迷糊糊,巨大的疼痛在脑海里面不断的遮掩着自己所有的记忆,但是这样也好,很多痛苦的事情不必再记。
譬如,父亲常叫自己往牡丹楼送药去。
那里是个什么地方呀,烟花之地!
进出的都是些什么样的女子父亲又不是不知道,可他向来只知道医者仁心,哪里知道自己家的女儿也长大了,且出落得亭亭玉立,经常进出那种地方,是要被人戳脊梁骨的。她和那些青楼女子不一样,她可是正经人家的女儿。
这样,以后还怎么嫁得出去?
再譬如,父亲捡回来的那个浑身烂臭的麻子,见他可怜便不收诊金。父亲一生仁心,可他却不知道人心是什么样的,那麻子每每瞧见自己的时候,总往胸脯上瞄,还咽口水……
文嬛儿厌烦得紧。
这段时间浑浑噩噩,这些事情总在脑海中回旋,可又不愿意去想起,她想起又脏又臭又屈辱的那一天,脑壳就一直发痛。
那天充斥着泔水的恶臭味以及男人的笑声,她忘记不了那种屈辱以及下面身子被撕裂的痛楚,撕裂到麻木的感觉,她觉得自己比那间恶臭的泔水屋还要脏。
她极其不愿意去回想的,回到医馆以后,父亲还不由分说的将自己打了一顿,她哭着求父亲别打了,可父亲总嫌她丢人,失了名节如要他老命,一个劲的往死里打。
文嬛儿哭着喊着:“父亲,父亲别打了,我……我找个清静的地方去死,绝不污了您的清名,您就当从来没有过我这个女儿吧!”
父亲不管,只知道愤怒的打,直到麻子进门了。
那夜文嬛儿是记得的,前半夜还晴着呢,到了下半夜就开始下起雨来,麻子进来的时候印了几步雨渍。
父亲看到他来的时候,双眼怒得猩红,打着女儿的藤条就往麻子的身上鞭去,这还不解气,干脆扔了藤条,拿起身边的凳子打去。
边打边骂,“你个畜生,忘恩负义的东西,我哪里对不住你,费心替你诊治,免你诊金,你就恩将仇报,你就是蛇蝎,畜生,畜生不如……”
麻子不敢回嘴,更不敢还手,只忽然跪了下去,“我会娶嬛儿的,你知道的我喜欢你女儿,我这一身病,我知道你断然不会将女儿嫁给我,只有……只有现在这样了,她失了身子了我才有这资格,文大夫你就成全成全我吧,你把我治好,我娶嬛儿好不好,好不好?”
“好?!”文大夫手中的凳子忽然停了下来,他弯身凑近了麻子,近了看他。
这让麻子欣喜异常,“真的?!”
“元宝啊,”文大夫治他久了,一直这般叫唤麻子,“你也不打盆水照照自己的德行,你觉得好吗?”说罢,文大夫再度将凳子摔在麻子身上,这下摔得狠了,凳子直接碎了。
“你配得上我的女儿吗?你恩将仇报奸污了我女,还恬不知耻要来当我女婿,你这是在侮辱我么?你当真欺负到我头上来?你算个什么东西?现在全天下人都知道我文大夫的女儿,在泔水屋被你们侮辱了,你让我有何面目出门去见人?我独生此女,等着给我养老送终呢,你就这样毁了她,你这是在挖我的心,剜我的肝!”
“我,我无能为力,对不起,对不起,我错了我真的错了。”麻子跪趴在地上,泣不成声。
“你错了又有何用?我难不成真得把女儿嫁给你这种浑身烂臭,恶臭不堪的畜生,嫁给你……更是毁她一辈子,跟着你烂臭,跟着你子子孙孙,不得好死!”
文大夫说到恨时,牙根紧咬,朝着被自己打得一身鞭痕的女儿走过去,拽起她的头发,拎着起来走过麻子的面前。“我宁可亲手打死她,也不会留着丢人现眼,你这狗东西,还想占我便宜!”
文大夫拉着女儿就往药柜边上走,“失了名节不如去死,留着何用?”
文嬛儿头发被拽得痛了,一个挣扎之间朝这后面药柜一撞,浑然一下,整个人忽然不动了,有鲜血自身后流淌了下来,很快便淌染了一地,连带着后头药柜里的药材也被浸染得红透。
她脸上青紫一片,脖子边上的肌肤还有被抓咬的痕迹,顺着往下是凌乱不堪的衣衫,她这样一身褴褛与狼狈,就如此直直的站在当处。
文大夫还在不断的抓着药,嘴里不断的重复着,“我药死你,药死你们,要死你们……”
可文嬛儿却已经慢慢的往下瘫软了下去,目光只恨恨的钉在麻子的身上,她都说过了,爹爹不要捡这癞蛤蟆回来医治就好,她都说过了,良家女子和烟花女子不一样,她不该去给那些肮脏的女子送药。
可现在,一切都晚了,也完了,后脑勺一片的痛,痛得她一片头晕脑胀,要是能这么死去的话,倒也是好事,最起码父亲不用再打自己了。
她给父亲丢脸了,可明明……是那群畜生啊,她何错之有,为什么死的是她?
不甘啊!
昏迷之前,她只瘫软着蜷缩在药柜下面,父亲在抓着药,麻子一脸慌乱的捂着自己的后脑勺,不断的呼喊着父亲“救救她”。
文嬛儿只觉得烦,近看了,这麻子更是难看都教人作呕,她偏偏还被他给……那种既难受又恶习还愤恨不甘全数上心头,她伸出浑身的力气推开麻子,“你们统统都去死,去死,去死啊!”
临昏迷之际,忽然外头有急促的敲门声,是个女儿家仓促的声音伴着雨声传来,“大夫,大夫救命啊!”
“救救我家小姐……”拍打门板的声音越发的急促。
往后的事情,文嬛儿昏了过去,麻子将被撞翻出来的药材随便塞了进去,见文嬛儿昏迷过去,又希望文大夫先回头看看自己的女儿。
可文大夫,身为人父是严苛了许多,但身为医者却是仁心的,即便再气,终究还是开了门夜半迎着雨出诊了。
麻子追了出去。
是了,那夜迷迷糊糊之间,文嬛儿记得自己又清醒了过来,一个人在这黑暗凌乱的医馆里面,清扫了一遍,将那些药材又归置了一遍。
别看那麻子一脸懊悔,文嬛儿岂会不知道他心里想什么?如果不是以这种方式偷尝了一下她,这辈子连她一根手指头都别想得到,麻子……就不得好死。
她一边收拾,一边总是忍不住想笑,边哭边笑,笑着笑着,连她自己都收不住了,“嘻嘻,元宝……嘻嘻,嘻嘻……”那一双清澈的目光,在这笑意之下,再无了痛苦。
只是,嬛儿好痛呀,那些男人折磨得她好痛,父亲打得好痛,她后脑勺处也……好痛。
痛得她再次醒来的时候,还是在这医馆里面,她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昏迷过去的,也不知道此刻再度醒来是什么时辰了,只知道外面天色黑得紧,没有雨!
文嬛儿颤巍巍的在医馆中巡了一遍,手上摸过这里的一切,连烧得剩余的烛台都和当时一模一样,“啊”,她捂着自己发痛的头,痛苦得趴在药柜上。
再抬眸起来,那里隐约还有晦暗的血迹沉淀,她伸出颤颤巍巍的手抚摸过处,眼泪也止不住的下,“我到底是在哪里,父亲,我……”
她头痛,只都蹲在当处哭个不停,“为什么,我就是死不掉?爹,爹爹,你在哪里?”回应她的,是无尽的黑暗与宁静,再抬起头来的那一刻,只面对着那扇紧闭的门板,“父亲走了,不是吗?”
撑着身子起来,她一步步的往外走,打开门板,晃悠悠的身子就像纸片剪出来一样单薄,窜入这黑夜当中去,只余一抹长长的身影,隔着长夜深露凝成霜。
如此寂静长街,再不见文嬛儿的踪影,夜深人际时,长街上寂寂无人,画面犹如静止了似的,除了偶尔的风吹过呜呜,再没有任何动静。
直到两道身影牵着一头驴从井边回来,步履缓慢且沉重的,重叠去了刚才远去的身影,再度踏入长街中。
萧九是个闷葫芦,即便此刻也是满腹疑云,却不开口,只是偶尔有些嫌烦的瞥了一眼身后那头驴,不知道为什么,他总有一种感觉,这头驴和它主人一样都没安什么好心。
苏青鸾一路都在想通一个问题,张赵二人去了哪里?
她一直在深究这个问题,如若想不出来的话,只能证明之前所查到的一切都是错的,一切必须重头再来。
正当苏青鸾陷入沉思当中,连她身侧的驴子叛变了都不曾察觉,白玉骢偶尔瞥见萧九时的那种眼神,无不透露着某种惺惺相惜的意味。
直到忽然感觉到萧九的脚步忽然停了下来,她抬头问:“怎么了?”
萧九的目光直直的看着医馆的大门,“出门时,我记得是关上的。”
苏青鸾看去,果真,原本紧闭着的门板此刻打开着,可见离去之人匆匆,无暇回首关门,她脱口而出,“文嬛儿!”
文嬛儿成了此案最后的切入口,万一她再出事,便真不知如何查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