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就像是耕田的牛眼前挂了一捆草
新学期,在柏杨中学上学的日子,安漓觉得自己的脑子被过度使用了。一方面,中考在即,想要考入榆林中学,她必须用上百分百的努力;另一方面,奶奶的病迟迟未见起色,她实在做不到不为这件事忧心。从二月到五月,这是她上中学以来,唯一一段完全不看小说、不追电视剧的时光。可即便如此,时间还是不够用。
她开始了每周末都在建安乡和柏杨镇之间往返的生活,二婶劝过她许多次,说她就算回来也帮不了什么忙,还白白用了许多钱在路费上。奶奶也不止一次生气地跟她说,学业为重。可安漓始终听不进去,在她心里,奶奶如果不在了,她就没有家了。
姚凤新一年的日子也并不好过。二人为数不多的一次长时间通话里,姚凤给带来了一个对她自己而言如同五雷轰顶的坏消息。
那天,安漓正在回柏杨镇的大巴上,一路颠簸的车上又吵闹不堪,外加难闻的气味,她本就难受极了,想要眯上眼睛尽量睡着。看见姚凤的来电,本不想接起来,无奈铃声一遍遍地响,
她这才觉得对方或许是有什么急事。
“我喜欢樊军的事情,被班主任告诉我爸妈了。”
电话刚一接通,姚凤不做任何铺垫就直奔主题。安漓立刻被惊得来了精神,从躺着的椅背上“倏”地坐直了身体。
“啊!?你们班主任怎么知道的?你不是说你没在学校跟别人说过吗,难道是樊军自己告诉你们班主任的?”
“不会是他,他要是想说早在我告白的时候就说了。”
姚凤的声音听上去沙哑极了,语气也十分沮丧,想必是刚哭过。
安漓这才放缓了急躁的语气,轻声问道:“那你觉得会是谁呢,有怀疑的人吗?”
“应该是张维维吧,听说她也喜欢樊军。这学期我经常和樊军一起写作业,跟他问一些作业,每次张维维都会不高兴。”紧接着,姚凤又补充了一句,“我以前,在班上不止一次地跟同学夸过他,或许,大家就推测出来我喜欢他这件事了吧。”
姚凤是个实心眼的人,喜欢谁就会不顾一切地对谁好。安漓能知道她在跟别人夸樊军时,内心的幸福感有多么巨大,就好像她夸着的,就已经是属于她的某个独一无二的宝藏,而在这种情绪的背后,隐藏着的喜欢,自然是瞒不住别人的。
“那你现在准备怎么办,承认吗?”
“我承不承认都不重要了,你也知道我爸妈原本就觉得我不是读书的料。现在知道这件事,他们已经不让我周末再去学校了,还说难怪我突然店也不管不顾了,原来心里装了乱七八糟的事。无论我中考考得怎么样,他们说都不会答应我和樊军读同一所高中。”说着说着,姚凤开始抽抽搭搭地哭了起来。
每到这个时候,安漓都不止一次地觉得自己是根木头,不懂得怎么安慰别人,也想不出来一个解决问题的办法。就连嘴都仿佛被封印了一般,除了“没事,别哭了”以外,再说不出来其他的话。
“樊军呢,他知道这件事情吗?”
“他已经知道了,班主任害怕他真的跟我谈恋爱,也告诉他爸妈了。我现在除了伤心,还觉得特别对不起他。”
“你们俩没有聊一聊这件事吗?可能他并没有怪你。”
“不重要了,他怪不怪我我们以后都不能做朋友了。我也不能去松杉读高中了。我现在就觉得特别没劲,干什么都没劲。”
姚凤有气无力地说着,好似病入膏肓,时日无多。听着虽夸张,但这种感受,安漓是能明白明白一些的:就像自己追寻了好久的那一束光突然熄灭了,让人猝不及防就陷入了黑暗里,再也辨不清方向。
“那你有什么打算吗?不考松杉了,还有榆林。要不我们一起考榆林吧,说不定还能和娇娇在一个班。”
话说出口的时候,安漓自己都觉得不可信。不管她俩怎么努力,就算最后真的考上了,也不可能再和陈函娇一个班。因为按陈函娇的水平,肯定是在快班,她们却没有这种能力。
“其实,我爸妈不说我也没有真的指望自己能去松杉读书。这两年无论我多努力,多拼命,就是没办法考好试。有的老师说我方法不对,有的老师又说是我杂念太多,有一次我去办公室交作业的时候,一不小心就偷听到他们在议论我,说我是没有书生命的人,和读书没有缘分。这些我都知道,但以前,总是被幻想牵着鼻子走,就像地里耕田的牛眼前挂了一捆草。樊军对我来说就是那捆草,只要望着,不管多累我都能往前走。现在他们把它拿掉了,我也不想拼命了。”
“小凤,不是这样的,老师说得不对。你只是太累了,又要看店,又要做饭,就算周末你去学校了,你不也惦记着没人在家里做饭吗?你的任务太多了,所以才总是精力不够用。还有时间,我们一起努力。”
车上不知是谁家的孩子晕了车,开始大哭大闹,大人们纷纷为小孩的母亲出着主意,嘈杂声,比之前更厉害了。安漓实在听不清姚凤接下来说了什么,只能挂了电话发短信过去问,却再也没有回信。到宿舍以后,安漓又拨了过去,对方已经关机了。她这才想起姚凤刚刚说过,父母让她从现在开始,除了周末以外的时间都不准碰手机。想必是她已经去学校上晚自习了。
后来虽然安漓每星期都会往返在学校和家之间,但也没腾出空去看看姚凤。她俩就只是每周末都在手机上聊几句,为彼此加油打气。好在,从每周姚凤聊的话题中,安漓感受到她的难受已经慢慢减少了许多。
劳动节来的时候,安漓比以往的节日都开心。这次有三天假期,她想去看看朋友,以往都是对方来找自己,终于,她也能够专门为了看望姚凤去她家一趟,而不是学前几次那样匆匆地去,又匆匆离开。
“宏远”超市里的客人依然络绎不绝,除了副食、酒水、饮料和日用品等原本的业务领域,他们还在旁边开拓了一间新门市作为服装区。安漓到的时候,姚凤的父亲坐在收银台为客人结算,她的母亲则在卖服装的地方滔滔不绝地介绍里面的商品。搜寻半天,都没看见姚凤的身影,打电话也没人接,安漓只得硬着头皮去问看起来没那么忙的姚凤父亲。
“叔叔,小凤呢?我来找她玩。”
虽然客人已经拿着东西走了,但眼前的男人仍旧低着头在计算器上忙活,时不时地还看一眼放在膝盖上的账册。眼睛都不抬一下,漫不经心地答,“在楼上,上去吧。”
安漓赶紧道了声谢谢,悻悻地跑上楼去。
二楼客厅里,姚静和姚宁豪正并排坐在沙发上,一边哈哈大笑地看着电视,一边将玻璃茶几上摆放的零食一把一把地抓了往嘴里塞。安漓看了一下,虽然贴了瓷砖,但他俩都没有换鞋,地上也是脏的,就没有询问直接走了进去。
“你们姐姐呢?”这两姐弟认识自己,她也不想做什么自我介绍。
“姚凤,有人找你!”姚宁豪回过头冲着身后半掩的卧室门喊了一声。
“在里面,好像在睡觉。”姚静说话的时候抬头看了安漓一眼。
安漓向那扇门走过去的时候,姚凤却穿着睡衣,蓬着头发把门打开了,她一边打呵欠,一边将安漓拉进了房间。
“你怎么来了,什么时候回来的?”
安漓没有急着回答她的问题,而是四下将这房间看了一遍:里面有一个上下床,上铺乱糟糟的,衣服,书,手机,什么都有,下铺的被子枕头却叠放得整齐;床前面是两张书桌,都是原木色的,一张单薄得厉害,就只有桌面和一个桌兜,另一张却有抽屉和柜子;姚凤的外套就搭在比较单薄的书桌椅子上;床尾靠墙处,放置了一个布衣柜,拉着拉链,看不清里面的东西。
“昨天回来的,刚刚在楼下给你打电话你没接。”见姚凤坐在了下铺的床沿上,安漓拉出来另一张书桌的椅子,坐了下去。
“你怎么知道我在楼上?我爸跟你说的?”
“嗯。我问了他。你们今天怎么都不下去帮忙,我看下面还挺忙的。”
“我今天不太舒服,来‘那个‘了,就在楼上睡觉。他们基本上从来也不管下面的事,我爸妈也不指望。”
话语间,满是无可奈何的意味。
“我猜你睡上面!”安漓故作大惊小怪地逗了她一下。
“嘁,还用你猜啊,难道我起床就立马叠好了被子出去迎接你吗?”姚凤没好气地怼了一句。
“还能挑衅,看来也没那么难受嘛!”
“嘘~”姚凤赶紧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声音小点,一会儿姚宁豪又去告状了。我都烦死他了!今天其实还好,但我就是不想下去。”
“你弟弟为什么直接叫你名字啊?安浩每次生气不叫我姐姐,我二婶都会训他。”刚刚安漓就觉得怪怪的,终于还是没忍住问了出来。
“他自己说他是我家的老大,有时候连我爸妈的名字他都直接喊。除非有事求我,否则一般他都不会叫姐姐。”
安漓抬头看见上面床铺上放了一本《骆驼祥子》,就起身垫着脚把它拿了下来。
“你不是不读吗?我还记得当时我说我们老师让写读书笔记的时候,你还幸灾乐祸了半天。”
“今时不同往日嘛,当时我多忙啊,每天都想着怎么才能多考一分。现在有空了就看看呗。”姚凤故作轻松地说。
安漓没想放过她,“是吗,那看多少了?”
“咳咳...哎呀,好吧,书是借樊军的,我就拿回来放两天。”姚凤小声地求饶。
“啧~看来我们小凤也是个不屈不挠的烈女嘛!”这话里的调侃都快溢到地上了。“现在你俩什么情况,平时见面会尴尬吗?”
思索了片刻,仿佛刚组织好语言似的,姚凤缓缓张嘴。“还好,没有我当时想的那么恐怖,他后来还安慰我了,说跟我没关系。现在每天可能最多能说几句话吧,因为我不敢再去问他题了嘛,也没什么别的可说。”
安漓背对着书桌,将两只手往后背,撑在桌面上,歪头看着姚凤:她也将头靠着了床尾处的栏杆上,垂着眼睛看地上。
“真的不打算努力考高中了吗?”安漓问她。
“不考了,考不上。我爸本来都不想让我读完初中再继续读了,但我在家里闹过几次,我妈可能不忍心,就说到时候能上什么学校就去上,他们也知道我考不上松杉了。”
“那你打算怎么办,读职高吗?”
“应该是吧,我听老师说建安初中读出去的很多都是上职高,总比不读了好吧。”
她们谁都没有再说话。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大家都在心里默认了,要继续把书读下去才有盼头。可这个盼头究竟是什么,她们却还是不知道。
对于安漓来说,最能支撑她的理由就是——她不想和杨琳一样。杨琳当初被逼着回家结婚的年纪和她现在差不多,可她如今都不知道情爱是什么,更无法接受和谁组成家庭,越长大她越觉得这实在是荒谬,也越是不想重蹈别人的覆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