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谁都不容易

这个春节，李秀芳终于兑现了承诺了许多次的话，把安漓接到了深圳过年。

母亲的新家和安漓想象中的不一样。她原本以为，在深圳这样的大城市，母亲住着宽敞明亮的大房子，穿着光鲜亮丽的衣服，像电视里演的那样，坐着地铁公交上下班。

可事实却是，在工厂附近租了一间破旧的出租房，墙面都还是水泥，没有刷漆或贴墙纸；柜子全都是自己组装的的，上面堆满了各种杂物；一共就只有一间卧室，她来了，继父就得用木板搭床，住在外面的客厅；屋里也没有电视机，母亲说，她们平日里也没什么休息时间，用不着装电视，安漓想打发时间，都只能看看手机；母亲的穿着依旧朴实，甚至还不如自己。

母女俩虽说从前也开过视频，但面对面的相处，还是五年来第一次。两个人都难免显得拘谨，客气，好像是对待客人那般，生怕说错话，开罪了对方。

第一天晚上，躺在床上，安漓问母亲为什么非要和父亲离婚，在她眼里，父母虽都不算完美，但谁都不至于那么不可原谅。尤其是上高中以后，可能是别人口中的“长大了”，许多从前不能理解的事，现在也能理解些许了。包括父亲对自己的欺骗、对奶奶的冷漠、重男轻女的偏心、重利…种种，她都能想到在这背后可能有的难处。

“因为，每天都过同样的日子，看不到希望。”李秀芳翻了个身，背对着安漓。

“不离婚，你们也可以一起出来打工吧。”

“那时候，你爸天天忙完了地里，就是打牌，根本就没有打工的心思。我就只能天天跟他吵，到最后，虽然都愿意出来了，但感情也吵没了。”

由于窗帘没有拉上，路灯透过窗户照映进房间，安漓睁开眼睛，还能看清头顶的蜘蛛网。

她没有再问下去。家长里短的烦恼，总是像磁带里扯出来的细线，一团乱麻，理不清楚，过度拉扯，还很容易断。奶奶去世后，她更觉得，亲人之间，彼此珍惜是最重要的，矛盾、别扭都会过去，人的一生也是，总会过去。与其追悔莫及，不如活在当下。

一场战争，无论最后是哪方胜利，免不了都有伤亡。只要能握手言和，化干戈为玉帛，安漓觉得，当不当将军，也没那么重要了。

李秀芳本来想带安漓到处玩一玩，但去过一次欢乐谷之后，无论是动物园还是海洋馆，安漓都不肯再出去了。她觉得这个地方的物价实在太高，钱用着有点心虚。原本一直以为，母亲离开自己，是过着好日子，而亲眼见到了他们精打细算的生活以后，才觉得为人父母是需要一点勇气的，不但要为子女付出，还要随时做好被子女误解的准备。

谁都有苦衷，谁都不容易。

继父叫屈平川，话不多，不是桉桦人，操着一口蹩脚的普通话，母亲李秀芳不回建安过春节的时候，要么就是留在厂里加班，要么就去了屈平川的老家。

安漓住在那里时，饭菜都是继父做的。安漓和他之间，由于不熟悉，外加沟通不便，也只有吃饭的时候会彼此招呼一下。应该是个好人吧。安漓这样想，刚好母亲爱唠叨，和这个人在一起才能互补，不至于像自己小时候那样，天天和父亲吵得不得安宁。

屈平川也是二婚，先前的婚姻有一个儿子，在老家，年龄比安漓还大一岁。因此，二人没有再要孩子的打算。私心里，安漓是很开心的，对于母亲李秀芳而言，自己就是她唯一的孩子，她觉得这样，更有安全感。

从深圳走的那天，李秀芳给她买了机票，并打车把她送到了机场。接近两百的打车费用，看得安漓难受，她知道，一会儿母亲回去，肯定是挤地铁。

跟着指示值完机以后，离飞机起飞还有近两个小时。安漓没有急着过安检。

“对不起，以前，是我不懂事。”她走到母亲身旁，轻轻地，又郑重其事地，道了歉。

李秀芳的眼眶几乎是在一秒钟之内就红了个彻底，“回去好好读书，打工没有什么出路的。上次妈也说得不对，你是我的女儿，不管是判给了谁，都一样。你考上高中很不容易，万一要是大学没考上，你又还想念，不管多少钱，我砸锅卖铁也给你凑。”

安漓破涕为笑，“大学没考上，交多少钱也读不了。”

李秀芳也不好意思地跟着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