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姚濯也做了一个梦,梦见自己穿着短打,双手里拿根碗口粗的棒槌,埋头在一个大石臼里捣药。捣着,捣着,忽然这个石臼里多了一根棒槌。姚濯抬头一看,只见一只硕大的白兔站在对面,也拿着棒槌捣药。
姚濯看那白兔的胡须比扁担还长,眼睛红通通的,像水桶一样大,半点都不可爱,不知它如何消无声息的出现。他惊掉了下巴,松开棒槌,呆呆的站着。
白兔俯视着姚濯,居然开口说话了:“喂,你搞错了,捣药是我的活,你该去砍树。”说着,往姚濯身后一指。
姚濯合拢嘴巴:“哦。”转身一看,一棵桂花树高耸入云,遮天蔽日。树下还倚着一把闪亮的斧头,只不过那斧头的手柄和树比起来,就像是腿毛和腿比。
姚濯再次惊大了嘴巴,感觉砍树比捣药难多了。他回头对兔子说:“要不咱俩换一下,我来捣药,你去……”
话没说完,兔子送上一个字:“滚!”声音振聋发聩。
姚濯用手指掏了掏耳朵,说道:“不换就不换嘛,这么大声干什么?没礼貌。”
转身来到桂花树下,右手拿起那把斧头,左手摸了摸树,感觉自己拿了根牙签。他自言自语的说:“这得砍到什么时候?”
双手拿着斧头,猛的朝树上砍去。
“嗒!”斧头竟然弹了回来,树皮上斧印转眼就愈合了。
姚濯哭丧着脸说:“不带这样欺负人的。”
“阿刚——”一个声音传来。
姚濯循着声音望去,只见一个仙子般的人物站在一片宽阔的树叶上,飘然而至。看那仙子的相貌竟与余思涵无异,只是梳着鬟髻,穿着羽衣,娇笑嫣然。
树叶落地,仙子对姚濯说:“阿刚,别砍了,咱们去流香池。”
姚濯讶异道:“什么,谁是阿刚?”
仙子说:“你不就是阿刚?金风灵神吴刚。”
姚濯说:“什么风?”
仙子说:“别装傻了,到底走不走呀?”
姚濯说:“没弄清楚怎么走?我叫姚濯,你呢叫余思涵。”
仙子说:“胡言乱语,你是不是偷喝了桂花酒?”
姚濯摇头说:“我没喝。”
仙子凑近一步,闻了闻,用云袖掩鼻说:“好重的酒气,还说没喝!”
姚濯拿手掩着口鼻,哈一口气,果然有些酒气,怕是喝多了,自己的不觉得。但又没有醉意,说道:“喝是喝了,但我又没醉。”
仙子说:“你要没醉怎么连自己名字都忘了?”
姚濯说:“我没忘,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我就叫姚濯。”
仙子眼神狐疑,问道:“你当真不是吴刚?”
姚濯摇头说:“不是。”
仙子说:“哼,既然如此,你胆敢擅闯月宫,该当何罪?”
姚濯却说:“别闹了,思涵。”上去牵她的手,露出贱贱的笑:“你刚才说什么池?咱们去洗个澡先。”
仙子甩开他的手,扯起衣袖,飘然踏叶而起。
姚濯仰着头,急忙对她说:“别走呀!”
“擅闯宫禁者死!”身后传来兔子的声音。
姚濯转过身来,只见兔子抓着大棒槌朝他当头捣下来。
“哎呀呀,救命!”姚濯急切闪开,兔子的棒槌在地上砸出一个坑。
姚濯自认为斗不过兔子,只管逃命。而兔子善于奔跑,堪称草上飞,很快就截住姚濯,棒槌横扫,将他砸出十丈之外。
姚濯被砸飞了,跌在地上又滚了十几圈,最后脑袋怼在地上,啃了一嘴草。虽然如此,他却没觉得痛,翻身起来,“呸呸”,将嘴里的草茎吐了。四下张望,不见了兔子。
再看仙子,只见她坐在树叶上,将双腿垂在外边,好整以暇。脸上挂着笑容,用手指了指天空。
姚濯抬头一看,只见兔子从天而降,大棒槌直指自己脑门。
原来这兔子不光跑得快,同时跳得高。
“啊——”随着姚濯一声叫喊,他被棒槌砸进了土里。
棒槌连捣数下,在土里砸出一个深坑,这才挪开。
姚濯脸朝上陷在土里,他张口结舌看着天空,心想:“好小的天空呀,我咋还没嗝屁?”
兔子放下棒槌,用两只爪子飞快的挖土,又将姚濯刨了出来。它用一只爪子提起姚濯,然后张开嘴巴,露出老虎般的獠牙。
姚濯尚且清醒,看兔子要张嘴咬他,忙说:“慢着!”
兔子停下来,问道:“怎么?”
姚濯说:“你真的是兔子么?”
兔子说:“我乃玉兔,不是兔子。”
姚濯张大眼睛,说道:“啊,玉兔不是兔子?”
兔子说:“别废话了,待我送你去五脏府,也好了却孽缘。”说罢又张大嘴巴,要将他吞下。
姚濯伸手大喊:“慢着!”
兔子问:“又怎么了?”
姚濯开了窍,说道:“呃,我酒醒了,我承认,我就是吴刚。”
兔子说:“什么?”
姚濯说:“我是吴刚,你快把我放下呀。”
兔子说:“放屁!”张嘴朝姚濯咬去。
姚濯摇着双手说:“喂喂,不要,不要……”
兔子咬不碎姚濯,将其囫囵吞下。
姚濯滚下兔子的五脏府,“哎哟”,跌在地上。爬起来一看,自己掉到了床下,原来只是一个梦。
早晨起床,余思涵穿着睡衣、拖鞋在洗手间刷牙。
忽然背后一个声音响起:“思涵。”
余思涵转过身来,只见面前一个布娃娃,眼睛里透出红色的光。余思涵花容失色:“啊——”牙刷掉地上。
布娃娃拿开,后边躲着姚濯,原来是恶作剧。
姚濯哈哈大笑。
余思涵一跺脚,嗔道:“哎呀,你吓死我了。”
姚濯从地上捡起牙刷,交给她说:“嘻嘻,对不起,对不起,莫怪,莫怪。”
余思涵抢过牙刷,一脚踢在姚濯小腿上,骂道:“混蛋,踢死你呀!”
姚濯被她踢了,倒也不痛,依旧一副笑脸,问道:“思涵,昨晚有没有梦到我呀?”
余思涵没好气的说:“梦到了,梦到了才怪。”
姚濯笑着用双手在身前比划,梦里的事情他还记得一半。
余思涵觉得他笑得贱贱的,皱眉说:“什么呀?”
姚濯说:“还梦见一只兔子!”
余思涵鼻孔出气,嗓门也大了:“哎呀,你快滚,好讨厌!”
姚濯看她脸色,知道真生气了,识趣从洗手间滚出来。
余思涵打扮好,来到堂屋,碗筷已经摆好了。姚濯和父母坐在桌子前面,就等她一个。
余思涵先打招呼:“叔叔、阿姨好。”
姚三元看着她说:“好好好,坐吧,坐吧。”
等她坐了,姚濯说:“这是我妈妈做的刀削面,知道你是北方人,怕你吃不惯。”
余思涵看了看碗里热气腾腾的刀削面,对熊妈妈说:“谢谢阿姨。”
熊妈妈眉眼是笑,说道:“手艺不好,莫见怪。”
余思涵说:“哪里,阿姨做的都好吃。”
熊妈妈说:“嘴真甜。”
姚三元看着余思涵的脸,说道:“思涵,你脸色不大好,是不是没睡好呀?”
余思涵说:“昨晚做噩梦了,梦见自己掉水里。早晨起来刷牙,又被姚濯吓了一跳。”
姚濯一听,这才觉得自己做过分了。
熊妈妈收起笑,拉长脸冲儿子说:“你这混小子,看你干的好事,还不快给思涵赔礼道歉?”
姚濯低头给余思涵赔不是:“对不起,思涵。”
余思涵说:“不用这样,阿姨,我们之间经常开玩笑的,我没往心里去。”
姚三元说:“好了,好了,快吃面。有什么话,吃完面再说。”
老爸就是老爸,有一锤定音的效果。
吃完早餐,姚三元坐在檐廊下摘豆角。
姚濯和余思涵走上前去。
余思涵蹲下来对姚三元说:“叔叔,村里面有没有收吓的?”
姚三元停下手,看着她说:“怎么,因为做噩梦?”
余思涵点头说:“是。”
姚三元笑着说:“村里面有收吓的,我只是没想到你会信这些。”
余思涵说:“我小时候受惊,也在外婆家收过吓。信不信没有关系,只要有效。”
姚三元说:“这就叫实用主义吧?”
余思涵说:“叔叔,有时候我就觉得您不像乡下人。”
姚三元说:“你不要以为乡下人什么都不懂,与社会脱节了。这不家家都有电视么?只要有点文化,耳濡目染,还是晓事的。”
余思涵说:“叔叔,您别误会,我不是看不起乡下人。”
姚三元说:“我知道,你心胸比较开阔,所以才会看上姚濯嘛。我这儿子虽然读过大学,但根子在乡下,娘胎里就带着乡气,所以不能免俗。你能包容他,这是你的长处。”
余思涵说:“叔叔,我真觉得您与众不同,好有修养。”
姚三元经常去给人看风水,还会看相,也算见多识广。听了余思涵的奉承,还是免不了眉开眼笑:“你别给我戴高帽子了,我几斤几两自己知道。”
姚濯听他们说岔了,对父亲说:“老爸,咱们村里谁会收吓,我都不知道?”他打小就顽皮的很,还没怕过什么。
姚三元说:“你三叔公不是会收吓么?”
姚濯说:“三叔公?”他想起在祠堂祭祖的时候,会请三叔公来做法事。三叔公做法事的时候,会戴一顶插着长长的雉鸡羽毛的帽子,穿着宽袍大袖,一边跳傩舞,一边念咒。
他小时候还偷过三叔公的帽子戴,结果挨了老爸的竹板子。
姚三元说:“这样吧,我中午请三叔公过来吃饭,让他给思涵收收吓。”
姚濯点头说:“好。”
余思涵说:“我要不要给三叔公送些礼物?”
姚三元说:“不用,我给他准备了好酒。”话已经说开了,他又对余思涵说:“思涵,你搬张椅子来做嘛,要不,我给你看看手相?”
余思涵说:“好呀。”搬了一把椅子在姚三元身边坐下,大方的伸出双手,笑着说:“叔叔,您请看,是左手还是右手呢?”
姚三元说:“两只手我都帮你看看吧。”拿起她的左手和右手,仔细看起来。
姚濯心想:“老爸是想看思涵命里跟我合不合得来。”
余思涵带着一点幽默感,问道:“叔叔,我以后会不会发财呀?”
姚三元说:“小财,小财,看起来是不会大富大贵。不过一辈子无灾无难,遇事会逢凶化吉,寿数也高。”
余思涵笑道:“是么?那样就好了。”
姚三元说:“事业上嘛,四平八稳,一帆风顺。”
余思涵说:“这也是好事。”
姚三元说:“怎么说呢?你为人处世是好的,求稳。但稳就意味着没有什么变化,工作太顺则使人产生惰性,不会做出格的事,这样反而被局限了。”
余思涵说:“难怪我发不了大财,那我学着改变,会不会有所不同?”
姚三元说:“为什么说是命呢?本性难移。除非你把性格也改了,但性格改了并不见得会命好。常言道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在我看来做人要活泛,也要随性,这就是中庸之道吧。”
余思涵越来越感觉这看相与心理学有关,说道:“叔叔您说的真有道理。还有别的么,姻缘怎么样?”
姚三元说:“我当然是惟愿你们俩好啦,你和阿濯八字相合,往后是不会差的。不过你们结婚要快,人年轻的时候感情也真,拖得久了,反而夜长梦多。”
余思涵说:“叔叔说的是。”看了一眼姚濯,说道:“我就是考虑结婚以后的事。”
姚三元放下她的手掌,说道:“好了,人不能想太多,想太多烦恼也多。”
余思涵点头说:“谢谢叔叔。”
中午的时候,三叔公果然被姚三元请来吃饭。
三叔公光着头,头发很短,染了霜华。穿着白衬衫、青裤子、老布鞋,两手空空,什么也没带。
在饭桌上,三叔公打量余思涵容貌,余思涵则反过去观察三叔公的表情。
三叔公看余思涵的面相,是因为族里代代相传,耳濡目染,知道一些相面的说法。对于余思涵来说,察言观色则纯粹是职业病,心理学讲究通过观察人的微表情来解读其心理。大的表情是可以作伪掩饰的,比如说销售员的假笑,职业乞丐的苦瓜脸。而微表情是下意识的,比如愤怒时的脸红,嘴唇的抖动,这些不受人的控制,所以能出卖你的内心。
再者说,三叔公的相貌本身也有特点,脸型较长,显得严肃,不怒自威。笑起来又很朴质,和蔼可亲。
饭桌上也就姚三元和三叔公的话比较多,酒过三巡,越发不可收拾了,聊天简直是聊到了天外边。讲一些奇怪的事情,姚三元说起去南方给人看风水,那家人房子的位置比别人都要高,在一个小山坡上,说是鱼脊。屋前有一棵榕树,恰好在财位上。那家人也确实有钱,是跑航运的。然而不知何故常惹一些无妄之灾,家里要么有人生病,要么开车时候撞到别人,小孩在外边踢球居然会踢折腿。离谱的事情还有,自打他家老太翁过世之后,那棵榕树到了晚上的时候会时不时的发笑。
三叔公当然是好奇的,问道:“树怎么会发笑呢?”
姚濯是插不上嘴,一来三叔公在这里,他得讲点规矩;二来,对于这些天方夜谭实在不值得较真。
姚三元说:“有人说那是老太翁的魂魄附在树上,那家人请了和尚、道士做法事,却全无效果。又去请什么专家来看,专家说多半是猫头鹰躲在树上叫。于是派了人去树上找,结果连鸟毛都没找着。”
三叔公说:“那真是古怪了。”
姚三元说:“最后怎么着呢?请了风水先生的来看,风水先生都说那棵榕树阴气太重,得砍了,换一棵罗汉松,或者别的什么树。那家人到底舍不得砍榕树,怕破了财。”
三叔公说:“换棵树不是一样的么?”
姚三元说:“那可不一样。原来那棵榕树也是风水大师让种的,说是能够稳住财位,保他家世代兴旺。风水是活的,为了保住财位,那树也不能轻易挪动。最后把我请了去,我哪比得上风水大师呀?按咱祖传的地相理气术,没有挪树,而是在树周围掘了三条沟,是谓三才。还真有效,晚上再没有笑声了。但是呢,他家那些无妄之灾皆因财而起,有得有失,只能多行善积德了。常言道一命二运三风水,四积阴德五读书,这人的造化说不得。”
三叔公点头说:“是呀,说不得。你昨夜有没有看天象呀?”
姚三元摇头说:“没有,我昨晚睡得早。”
三叔公说:“昨夜没有云,南天的星星一清二楚。我看见那井宿明亮而飞赤,不知是什么征兆,所以煮水卜卦,只得一个字,说是‘破’。”
所谓飞赤是说星星旁边有红色的气。
姚三元说:“破,什么意思呀,是灾是吉呀?”
三叔公说:“是灾。”
姚三元问:“什么灾,如何解呀?”
三叔公叹了口气:“只怪我道行浅,算不出来。”
姚三元心想:“连三叔公都算不出来,那别人就更不用问了,只是不知道与我那个铜板有无干系。应该不会的,这种小事又怎会显在天象上?”说道:“三叔公,我看咱们今晚再算算。”
三叔公点头说:“好。”
姚三元说:“来,喝酒。”敬了三叔公一杯。
吃过饭,三叔公休息一下,醒了酒,这才给余思涵收吓。
三叔公收吓也够怪异,在堂屋正中放了四桶水,让余思涵坐在四只桶子的中间。三叔公手里拿根扁担绕着桶子走,一边念咒,一边用扁担顿地。
绕了几分钟,就停下来说:“好了,把这些桶子里的水倒在屋外边去。”
姚濯和父母将水桶提到屋外边倒了。
三叔公对余思涵说:“思涵呀,你不用怕,有什么邪气都赶走了。”
思涵起身说:“谢谢三叔公。”心想:“邪气?看不见也摸不着。”
三叔公笑道:“不用谢,不用谢。”
他家里还有事,跟姚三元两口子告辞,就回去了。
姚濯和余思涵明天还要上班,也收拾了东西,离开姚家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