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十一
西北的天气说冷就快速地冷了下来,几阵北风刮了一个晚上,就开始有点冻鼻子了,这个时候学校也不会强制要求穿校服了,怕冷的同学已经穿上了棉衣,有大衣的同学往往会成为焦点——毕竟,在这个地方,有几个小孩子能有大衣这种“高档”的衣服呢。
晓娟在家里那个旧衣柜里找出了自己的旧棉衣,这还是两年前买的,因为只有一件,所以一般穿脏了就用一条湿毛巾勉强擦一下,然后搭在火炉旁边,第二天就干得差不多了。
可现在套上这件衣服的晓娟有点滑稽,因为个子在这两年窜了不少,衣服的袖子也明显短了,无法盖住那双开始生冻疮的手,晓娟把穿在里面的毛衣往出拉了拉,勉强把手缩进去取暖。
奶奶看到这一幕,心里不由得有些心酸,她知道晓娟一般不会主动说出自己的诉求,懂事的孩子知道家里的不易,所以即使这件衣服可能会引起别人的嘲笑,她也没有开口要一件新的。可孩子不说,不代表她作为家长就能装聋作哑,她只能轻声地安慰晓娟,并做出了等下一次有集市给她买一件新的棉服的承诺。
晓娟听到这里,明显眼睛亮了一下,但这周她还是得穿着这件又旧又小的衣服去上学,因为时间有点长,布料上还有洗不下来的污渍,但是没办法,总不能在快要飘雪的时候还穿着那件薄校服吧!
现在晓娟穿着这件让她难为情的棉衣现在队伍里准备晨跑,虽然根本没人注意到她不合身的衣服,但她还是觉得后面低声说话的女生在讥笑她。她想把棉衣的袖子往下扯一扯,但随着一声轻微的撕扯声,晓娟知道肯定是她的衣服哪里破了,顿时脸涨得通红,不过还好现在天还没亮,周围人又吵,大家都没有发现这件事情,于是晓娟在跟着队伍跑了几圈之后就偷偷地溜出去到宿舍补衣服了,然而因为破口太大而且晓娟的针线活并不熟练,所以那件衣服后面又多了一天歪歪扭扭的“蚯蚓”,这个“标志”却似乎比太过短小的棉衣更显眼,晓娟弓着腰缩在自己的座位上,不知道应该怎么盖住那条丑陋的疤痕。
突然,小静悄悄过来递给她一件衣校服,跟难堪的晓娟说:“你把校服套在外面,反正校服那么大,不但能盖住你衣服后面的破洞,还能保暖。”然后就挤到火炉旁去烤火了。
晓娟把校服套在外面,这还真是个办法!不但手不会总是露在外面受冻,棉衣都被包在了校服里,看不出长短了,她感激地看着和别人挤成一团的小静,偷偷地直起了原本弯着的身体。
周末回家的路上,晓娟一直在想着奶奶会给自己买什么样的新衣服,其实在她对衣服的概念里,没有什么流行或者过时,她最在乎的就是能不能合身,不过这几天她觉得张婕穿的那件毛绒绒的白色外套真好看,胸前还有两个小疙瘩,一跳一跳的,不过她知道奶奶肯定不会给她买白色的衣服,因为白色的衣服太爱脏了。
这样想着想着她就到家了,晓娟奶奶看到了孙女期待的眼光,有点不好意思地从炕边拿起一件棉衣来,晓娟已经开心地扑了上来,但随即,那眼睛有点暗淡了。
那还是件旧衣服,虽说可能合身,但明显是某个大人的,奶奶尽量不去看晓娟失望的眼神,从那个放在角落里的红木箱子里取出几个小麻花,说:“我前几天赶集,没看见有什么小孩子的衣服,这个衣服是你姑姑拿来的,还有这些零食,你穿上试试?”奶奶的声音越来越小,说到最后几个字的时候好像都听不见了,她手里拿着那点吃食,有点局促地站在脚地上,像个做了错事的孩子一样。
晓娟没有说什么,只是默默收起了脸上的不悦,把那件衣服套在身上,她明白家里的艰难,也清楚市面上棉服的价钱,一两百对他们家来说真的是一笔不小的花销,而现在冬季的碳火还没买够,显然老人已经没有多余的钱去支付这笔费用了。
突然,金老太又拄着她那支拐杖来了,她的胳肢窝里夹着一个透明的袋子,里面是金斌嘱咐她送给晓娟的新衣服——前几天他打水看到晓娟还穿着校服,就猜到她的衣服肯定小了,于是上完课就匆匆去街道的服装店里挑了一件小女孩穿的棉衣,他还特意买大了一点,这样晓娟明年也能穿。当他把衣服交给母亲时,专门把吊牌剪掉了,教母亲说这事别人穿不下给晓娟的,这都是为了这个要强的孩子能够接受这件衣服。
现在金老太按照金斌嘱咐她的说这事自己家大儿媳妇胖了穿不下给晓娟的,但晓娟一拿出来就从心底里“揭穿”了这个谎言,这明明是女孩子穿的衣服,金老太的大儿媳妇女儿都快上学了,怎么会穿这种衣服,而且那全新的布料和整齐的做工,都在告诉晓娟,他们和自己撒了一个善意的谎言。
奶奶也感到了这件衣服的蹊跷,连忙请金老太坐,又拿了一个塑料袋手忙脚乱地把自己家里的萝卜和不多的青菜装起来一定要送给她,还追着给她送到家里,嘴里连连地说着感谢的话,这倒让金老太不好意思起来。
等两位老人家一走,晓娟就趴到衣服上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把脸埋在那温暖的棉花里,无声的笑了,她在心里面感激着这一家善良的人,他们小心翼翼地保护着她的自尊,当她郑重地把衣服穿上以后,就感觉这个冬天,好像忽然就离她远了好多,没有那么冷了。
当第一场雪降落时,这片黄土地都已经有点龟裂了,寒风像是和人们结了仇一样拼命地往袖子和衣领里面灌,所有人走在路上都低着头抗拒着凛冽刺骨的北风,连路边摆的摊好像都失去了光彩,摊主把手捅到袖子里,有气无力地叫卖着,但几乎没有行人停下来冒着严寒买东西,只有路边被风卷起来的雪“光临”着这些可怜的生意人。
晓娟看着眼前的数学试卷,叹了口气,咬着笔杆子苦思冥想着,这次期末考试的数学真的很难,不知道学校从哪搞到的试卷,几乎没有基础题,从选择题到大题,都需要特别费神地思考,晓娟看着教室前面挂着的钟表,发现自己做不完了,索性淡定下来,安慰自己能做多少算多少,反正又不是她一个人难!
就在晓娟刚刚调整好状态的时候,坐在她后面的张婕都快要哭出声了,上次数学就没考好,回去被爸爸一顿教训,妈妈也叹息了好几天,本来这次期末考试都立了“军令状”了,为了寒假能轻松点她发誓这次要考到140分以上,所以昨晚她看例题到凌晨,但现在的她越是急越是思路混乱,再加上昨晚没睡好,后面大题她只能先写一个“解”字,她想让自己镇定下来,可那“哒哒”的秒针好像跟在她身后敲打着她的每一根神经,现在卷子上有的地方已经被她的泪水打湿了,眼前的试卷逐渐朦胧了起来,就这样,糊里糊涂地,交卷的铃声就响了,张婕看着试卷背后一大片一大片的空白,整个人都愣住了,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把卷子交给老师的,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考场的,她此时心里只有一句话“我完了”。
早上考完试虽然还没有到吃饭时间,但大部分同学已经去打饭了,还有一些同学吐槽着这次数学试卷,不过也有学习好的在对答案,张婕就这样傻愣愣地坐在座位上,直到同桌问她数学考的怎么样,她才终于忍不住大哭起来,她想控制自己,但眼泪不停地往下流,周围的同学看她这样都慌了,都停下了自己的事来安慰她,但同学们越是说好话张婕哭的越厉害,她死死地盯着窗户,突然有了一种跳下去的冲动,她不知道怎么回去面对爸爸妈妈,也不知道将要面对什么,是爸爸严厉的责骂?还是妈妈失望的眼神?这种生活她已经持续了一两个月了,现在快要崩溃的她除了哭以外真的什么都做不了了。
张婕的哭也让晓娟吓了一跳,印象中还没有人这么放肆地哭过,她不能理解不就是一次考试没有考好而已,怎么会哭成这个样子,虽然平时里两人关系一般,但她还是掏出了纸巾给张婕擦糊了一脸的泪水,一直到中饭时间都过了一半,张婕才摇摇晃晃地勉强从座位上站起来,带着泪水没有干的脸,慢慢地边哭边走出了教室。
午休时候的晓娟怎么也睡不着。她一闭上眼睛面前就是张婕哭的声嘶力竭的样子,突然觉得有时候她也和自己一样,都有可怜无助的时候,只是她们的悲喜的事并不一样罢了,或许在别人眼里,张婕就像是一个“小公主”一样的存在——人长得好看,家里有钱,成绩也不错,记得以前自己还开玩笑和她说能不能换一下身份,让自己过几天幸福日子,张婕却非常认真地同意了,那个时候自己还很疑惑,但现在看来,可能张婕也是个平凡的女孩子,只是由于其他同学的羡慕变得有点虚幻了,所以大家只想看到她永远光鲜的一面,不会去在意或者承认她沉闷的,懦弱的一面罢了。
张婕看着面前脸色铁青的父亲,在房间的角落里抖成一团,极力压制着自己的抽泣声,用含糊不清的话为自己无力地辩白着。
张主任坐在沙发上用手揪着自己的头发,他此刻并不想知道考试内容的难易,他只弄清楚了一件事,女儿又考砸了,想起这一段时间自己的付出随意地被践踏,心中的怒火让他不停的叹息着,等了一会儿,他站起身,张婕本能地护住了自己,但这次爸爸并没有责骂她,而是中中地坐在桌边,拿起筷子招呼她吃饭。张婕蹭到桌子前面,拿起筷子却什么都咽不下去,看着面前沉默的父亲,她想着还不如像以前一样让他狠狠地骂自己一顿,起码心里还能好受点,而现在这种可怕的沉默让她不寒而栗,更让她难过和恐惧。
等到下午考试一结束,校园里就满满的都是来接孩子的家长,因为临近过年,许多在外打工的父母都回来了,他们看着快一年不见的孩子,都没有先急着捆扎铺盖,而是杂七杂八地问着孩子的近况,有的妈妈抚摸着已经有点陌生的孩子,都不由地哽咽了。有的孩子看见父母来接自己,也开心地不行,看见同学就炫耀着自己的爸妈来接自己了,拿出父母带的小零食分给其他同学,满脸的兴奋,跑上跑下地收拾着自己的东西,想尽快和父母一起回家,而有的孩子只能羡慕地看着别人的父母,低着头好像做错了事情一样悄悄的卷着铺盖,然后费力地抱着那比自己还大的铺盖卷去找自己的爷爷奶奶。
晓娟的铺盖就暂时放在了金斌的宿舍里,不用运回去,所以她也没有让爷爷奶奶来接,等一切安顿好了以后,就跟着金斌一起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