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衣捉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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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李安拜见

时光荏苒,岁月如梭。

六年后。

周朝,雍靖十五年,九月初一!

京城,青衣巷,帽儿胡同!

一颗歪脖子老槐树下,坐着一名衣衫褴褛形容邋遢的中年男人。

男人身前围坐着十数个半大少年。

男人正在唾沫横飞的侃侃而谈。

少年们则听得极为认真。

李安在男人身前席地而坐,他右手托着下巴,笑意盈盈的听着早已烂大街的俗套故事。

男人故作神秘的挑挑眉,道:“一千五百年前,匈奴大单于头曼亲率十万铁骑寇边。

此番匈奴有备而来,以有心算无心,却是将秦军打了一个措手不及,纵然秦军勇悍,纷纷死命抵挡,却也只是左支右绌,秦军在拒北城与匈奴大军激战三个昼夜,伤亡惨重,正当城池即将失守时,却见一名身穿紫色道袍的中年道士突然出现在城头,道士居高临下的望着悍不畏死向城头攀爬而来的匈奴士兵,不禁发出一声冷笑,道:匈奴小儿,屡教不改,真不知死,当我中原无人乎?

说罢,道士从背后抽出长剑,大喝一声,道:吾剑既出,必取贼命。

胡贼,接我一剑。”

道士将长剑径直抛向天空。

长剑顷刻间便消失在了众人的视线之中。

下一刻,忽听天雷滚滚。

攻守双方士兵纷纷停下了手中的动作,循声望去。

当众人看到天空中的恐怖景象之后,脸上不约而同的流露出一抹骇然之色。

长剑化作万道剑芒,如黄河决堤般,倾泻向拒北城下,径直落入匈奴前军军阵之中。

前军大将,拥有三品实力的澹台娄泉,一脸难以置信的望着如水银泻地般的漫天剑气,不禁倒吸一口凉气,心中暗暗发苦,道:“真真出门没看黄历,竟撞见这般杀神。”

澹台娄泉刚刚发完牢骚,便被一股巨力轰下战马,耳畔随之响起震耳欲聋的轰鸣之声,随之而来的便是来自本方将士鬼哭狼嚎的哀嚎声。

面对迎面而来的漫天剑气,身为三品法相境强者的澹台娄泉,竟毫无招架之力,被当场秒杀。

澹台娄泉使出全身力气,抬头看向胸口,却见胸口处早已一片血肉模糊,鲜血自胸口汩汩流出。

澹台娄泉无奈一笑,万没想到此番寇边竟落得这般悲惨的结局,他无力的向后倒了下去,侧头环顾四周,见前军将士皆与自己一般无二。

挣扎片刻之后,澹台娄泉便带着无尽的悔恨,怒目圆睁而死。

中军大帐前,头曼目不转睛的看着前军的惨状,不禁长叹一声,侧头望向端坐于身旁的大谋士澹台章嘉,道:“世人皆言,武分九品,今观眼前之人,却已超出此列,已达超品之境。”

澹台章嘉无奈的点点头,道:“大单于所言极是,破城已然无望,不如暂且退去,再行从长计议。”

澹台鸿志用余光扫了一眼随行而来的一众武道宗师,却见众人尽皆眉头紧锁,他的脸上不免露出一抹失望之色。

“唉....军心已失,只得暂避锋芒,再行从长计议!”头曼心道。

经过一番权衡之后,头曼采纳了澹台章嘉的建议,向全军下达了暂且退兵的命令。

歪脖子老槐树下。

一众少年听得津津有味,不时发出轻呼之声。

一名瘦削少年不禁发问,道:“敢问先生,那名道人姓甚名谁?可曾留下姓名?”

中年男人拎起酒壶,豪饮了一口,露出一脸仰慕的表情,道:“高人行事,难以常理夺之,据说....此人高傲得很,因此不曾留下姓名。”

一众少年闻言,不免露出失望之色。

邋遢男人轻轻一笑,道:“那道士虽未留下姓名,却也留下了一段传说,一剑破胡甲三千,成就陆地神仙境!却也让世人看到了一山更比一山高,一品之上更有超品之能。”

男人抬头看了看天色,遂将酒壶挂在腰间,起身向一众少年拱了拱手,笑道:“天色不早了,今日便说到这里,还请诸位少侠多多捧场,好叫我往酒壶中添些酒水。”

帽儿胡同坐落于京城内城之中,少年们又都是土生土长的京城人,虽不说个个家财万贯,但三两个铜板还是有的。

少年们纷纷从褡裢里取出铜板,富裕些的赏两三枚铜板,如李安这等家境一般的也都赏了一枚铜板。

邋遢男人只捡了二十枚铜板,其余的他分文未取,在向一众少年道了谢之后,便扬长而去。

望着地上稀稀拉拉的数十枚铜板,李安侧头望向男人离开的方向,喃喃自语道:“讲了半晌的江湖轶事,却只收取二十枚铜板,沽一壶最劣的酒,这人很有性格啊。”

一声呼唤打断了李安的思绪。

“安儿,吃饭了。”

李安循声望去,当即应了一声:“知道了。”说着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尘土,向家中走去。

行至大门前,李安躬身向妇人行礼,道了声:“娘!”

妇人大约三十四五岁的年纪,未施粉黛,然而她的脸上却始终挂着慈母般的微笑,道:“快去洗手,准备吃饭。”

母子二人并肩向家中走去,穿过影壁,直奔厅堂。

饭菜早已备好,而李安却并未急于落座,而是前往一旁耳房的香案前,给已故的父亲上了三炷香。

李安上完香,沈氏将他招至近前,母子二人开始围坐在桌前吃晚饭。

席间,沈氏开口,嘱咐道:“明儿是第一天入职的日子,今日定要早些休息,莫要耽搁了正事才好。”

“母亲放心,儿子省得!”李安一脸郑重的点点头。

李氏先祖曾随太宗皇帝参加靖难之役,累功受封三等伯,先祖原姓刘,因有从龙之功,深受天子信重,被天子赐以国姓,继而又提领了锦衣卫指挥使之职。

然而李氏先祖受封的三等伯爵,并非世袭罔替,而是世袭递降。

李氏先祖功勋卓著,奈何家有不肖子孙,自第一代家主提领锦衣卫指挥使之后,李氏一族便一代不如一代,到了李安这一代,李氏已历九代,好好地爵位竟就这样被前几任家主给败没了,如今李安却也只在锦衣卫衙门里袭了一个试百户的中层职务。

幸而诸位先人还算有些良心,给李安母子在内城里留下了一套占地不小的院子,否则,母子二人便要沦落街头了。

导致李氏衰落的根本原因就在于李氏一族,俱是一脉单传,此等境遇,比之其他世族,自然少了不小的竞争力。

家族传至李安父亲这一代,李氏家族也曾迎来了复兴的曙光,然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

李安的父亲便是李忠,武艺不俗,行事果决,颇具才干,三十岁便官居指挥佥事之职,李忠武学天赋极佳,绝对堪称惊才绝艳之辈,若是稳扎稳打,未来成就必定不可限量,然而他却一心想着恢复家族荣光,做事难免急躁了些。

雍靖九年,时任指挥佥事的李忠轻敌冒进,独自追击朝廷钦犯,不幸身中埋伏,终因寡不敌众,而惨死于魔教奸人之手。

这一年,年仅三十五岁的李忠,其武道境界已然达到了令世人瞠目结舌的四品化神境。

李忠死后,沈氏与李安便成了孤儿寡母,好在家里在锦衣卫衙门尚有一份职位,倒也能勉强混口饭吃。

李安时年十五,已经到了承袭职位的年纪,明日便是前往衙门报道的日子。

晚饭过后,李安又陪母亲说了会话,见天色渐晚,便被沈氏打发回了自己房中。

李安躺在床上,怔怔的望着头顶的天梁,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自己已经穿越到当前时空整整一年光景,然而在这一年里,自己却一事无成,每日只有混吃等死的份儿。

李安前世是一名长跑运动员,三十岁生日那天,与朋友在一起庆祝生日,席间喝了些酒,酒后回家过马路时,迎面行来一辆货车,李安因一时躲闪不及,而葬送了自己年轻的生命,可令他没想到的是,他居然穿越成为了一名年幼丧父且手无缚鸡之力的孤儿。

“唉!”想着当前世界的武道划分,又联想到手无缚鸡之力的自己,李安一脸无奈的轻叹一声。

大周立国一百五十年,传至第九帝,当朝天子乃是雍靖皇帝。

这是一个武道昌盛的世界,文武相同,皆分九品,文官这里不再细说,主要讲讲武道的划分。

武分九品,上、中、下,各三品,除此之外,还有超品,然而超品却并未被计算在其中,因为有史以来,达到超品,成就陆地神仙境界者,唯一人尔。

自那道人出现之前,世人皆以为一品已是陆地神仙,直到那位道人出现之后,世人方知,自己竟是井底之蛙了!

李安口中念叨着武道境界的划分,不禁面露苦涩,嗟叹道:“武分九品,而我却是无品!正应了李氏家族的传统:真真是一代不如一代啊。”

李安辗转反侧了良久,直至深夜,才渐渐进入了梦乡。

翌日!

李安起了一个大早,吃过母亲精心准备的早饭之后,便出了家门。

锦衣卫总部坐落于内城中,距帽儿胡同不到四里的路程,李安步行两刻钟,便来到了位于承天门外的锦衣卫总部门前。

抬眼望去,首先映入眼帘的是立在门前的一块石碑,石碑高达丈余,上书:锦衣卫指挥衙门。

抬头看向正门之上的匾额,上书:锦衣亲军都指挥使司。

大门前有专人职守,见李安在此驻足,便主动上前询问。

一名身着武备常服,腰挎绣春刀的少年锦衣卫来到李安的面前,他左手按住刀柄,右手指了指一旁的石碑,肃声道:“闲杂人等,速速退去!否则,别怪我对你不客气。”

李安收回思绪,探手入怀,取出世袭公文,双手奉上,道:“在下李安,奉命前来报道。”

少年锦衣卫接过公文,仔细查验了一番,见并无可疑之处,于是说道:“先在此稍候片刻,我进去帮你通传一声。”

“有劳!”李安拱手道谢。

良久之后!

少年锦衣卫去而复返,明显换了一副态度,微笑着上前与李安见礼,道:“佥事大人请你入内说话。”

“是!”李杨躬身拜谢,道:“劳烦带路。”

二人一前一后自偏门入衙,从大门往里面走才知道锦衣卫这座衙门堂庑有多深,李安由这名少年锦衣卫领着,也不知穿过了多少道由重兵把守的门,才望见了大厅堂那道门。

一路上,带路之人先向李安简单的介绍了一下自己。

带路之人叫吴天德,任总旗之职,是锦衣卫衙门中的基层人员。

吴天德向李安介绍了一下衙门内的基本情况,以及即将接见自己之人的基本信息。

指挥使大人昨夜忙到很晚,此刻正在后堂歇息,如今在大堂办公并准备接见李安的人是指挥佥事,方岳,方大人。

李安默默点头,一一记在了心里。

良久之后!

二人行至堂前。

李安学着吴天德的样子,向正埋首于案头的方岳行了一礼。

方岳抬头,看向下方的李安,道:“你是李忠的儿子?”

“是!”李安轻声回道。

“嗯!”方岳点了点头,露出欲言又止的表情,却又打消了继续询问的打算,他伸手指了指身旁之人,道:“以后你便在曹千户手下做事吧。”

李安躬身行礼,轻声说道:“卑职年轻识浅,做起事来难免有错漏之处,还请大人多多担待。”

“先去经历司将公文档案登记造册,然后让吴总旗带你去领军服装备,以后跟在曹千户的身边,听其调遣便是!”方岳说着,便冲堂下挥了挥手,示意李安等人先行离开,然后继续埋首于案牍之中。

李安与吴天德行礼,退出大堂。

吴天德笑道:“曹千户武功高强,为人却很随和,能在曹千户手下做事,是你的福气。”

李安不置可否的点点头,随后在吴天德的引领下,前往经历司办理了入职手续,然后找曹千户报道。

曹千户贵人事忙,只与李安说了几句勉励的话语,便将他推给了吴天德。

入职后的第一天上午,李安并没有被安排具体的工作,他在吴天德的引领下一一拜会了各司长官与同僚,吴天德又带着李安熟悉了一下锦衣卫的工作环境与职能。

当李安领到属于自己的军服装备时,他猛地将刀刃拔出三分,却听仓啷一声,李安随之露出一脸陶醉的表情,道:“这才是属于男人的浪漫。”

吴天德一怔,遂向李安竖了一个大拇指,道:“此言甚善。”

午饭后,未时三刻!

一名身穿华服的英俊公子,纵马奔至锦衣卫衙门前,翻身下马。

此人姓李名寿,与李安年纪相仿,比之李安而言,他的眉宇间少了一分秀气,多了一分英气。

李寿无视正在门前值守的一众守卫,有恃无恐的自正门入衙,大摇大摆的直奔大堂行去。

负责在门前值守的几名锦衣卫纷纷循着李寿的方向向门内看去,不免生出艳羡之心,其中以吴天德尤甚,吴天德看向李寿的目光中带着一丝难以言说的炙热与渴望。

众人见状,只当他是羡慕得过了头,倒也并未另做他想。

李寿在锦衣卫用的是化名,众人只道他叫李虎,却不知他真实身份,但也深知此人定然来历不凡,连佥事大人都对其礼遇有加,可见其身份贵重,绝非常人可比。

行至大堂前,李寿终于被正在堂前值守的锦衣卫给拦了下来。

李寿见状,一脸不悦的撇撇嘴,极不耐烦的冲眼前之人挥挥手,道:“速去通报!莫要让小爷在此久等。”

那人见李寿腰间挂了一块锦衣百户的腰牌,于是强忍下心中的不悦,道了声:“稍等!”说着,便转身步入大堂,代李寿传话去了。

“启禀大人,李百户又来了。”

方岳正埋首于案头奋笔疾书,闻言心头一惊,不禁下笔重了些,令原本字迹工整的公文,瞬间被染上了一块墨迹。

方岳深知此人来历不凡,于是连忙吩咐道:“请他进来,让他在此稍候片刻,切不可怠慢于他,我去后堂请指挥使大人出来与之相见。”

方岳不等对方回话,便出了后门,快步向后堂走去。

锦衣卫衙门后堂,一间耳房内。

锦衣卫指挥使陆鼎近日操劳过甚,昨日又是一夜未睡,今日难得睡了一个懒觉。

耳房前,方岳不等他人通传,便推门而入,正巧撞见悠悠醒转的陆鼎。

方岳行事历来沉稳有度,今日这般冒失,必有缘故。

陆鼎知他有事,因而并未责怪于他。

然而未等方岳开口,便见陆鼎伸着懒腰,来了一句:“大梦谁先觉,平生我自知。”

“又装逼!”方岳无奈摇头苦笑。

“小祖宗又来了!”方岳怕陆鼎刚睡醒,听不清自己的话,于是刻意提高了声音。

方岳话音刚落,便看到了令他永生难忘的一幕。

却见陆鼎在闻言之后,竟以迅雷不及掩耳盗铃之势,做出一个睡梦罗汉的姿势,瞬间进入了梦乡。

耳房内顷刻间鼾声如雷!!!

方岳一脸生无可恋的看着在那装睡的陆鼎,不禁气急败坏道:“这都什么时候了,您怎么还想着甩锅哪。”

方岳接连喊了几声,然而陆鼎却用自己的实际行动证明了一句至理名言:你永远叫不醒一个装睡的人。

方岳实在拿陆鼎没办法,于是留下一句:“今日是咱们这位混世魔王结业的日子,今日若再不与他公差,他定不会与我等善罢甘休!罢!罢!我便与他一份差事,暂且应付了事吧。”

见陆鼎仍未开口,方岳知他已然默许了自己的决定,心里也有了底。

回到大堂,方岳将众人挥退,堂内只剩自己与李寿二人。

方岳连忙换上一副笑脸,来到李寿面前,跪地行礼,道:“卑职方岳,给太子爷请安。”

“免礼吧!”李寿摆摆手,道:“从前你们说我忙于课业,无法应付衙门里的差事,今日我已完成了全部课业,父皇业已准我出宫历练,快快与我一份差事。”

又假传圣旨!!!

方岳想都没想便知李寿这是在假传圣旨。

“咱们这位太子爷,真真害人不浅啊!”方岳心中暗暗发苦。

李寿是雍靖皇帝的独子,自幼机智聪颖,不喜文事,却对武道一途情有独钟。

雍靖帝幼时就聪敏过人,有过目不忘之能,深谙修身齐家治国之道。

聪明人当皇帝,对朝中大臣来说,绝不是什么好事。

雍靖登基之后,与朝臣们有过数次正面交锋,最终取得了全胜的完美战绩。

雍靖仅仅用了五年时间,便将朝中文武百官治理的服服帖帖。

然而凡事总有例外,李寿便是那例外中的例外。

自打李寿降生以来,雍靖便再也没能过上一天的好日子。

自李寿懂事的那天起,他便得了一个混世魔王的诨号。

起初只是调皮捣蛋,雍靖倒也狠狠地教训了他几次,可他却偏偏生了一副记吃不记打的顽劣性子,头天挨打,转天就忘,仍旧我行我素。

然而随着时间的推移,李寿却是越发的变本加厉,调皮捣蛋,斗鸡遛狗,调戏宫女,甚至于公然假传圣旨,真可谓是“无恶不作”。

好在李寿也还知道分寸,虽然顽劣,却也从未捅下过什么天大的篓子。

即便假传圣旨,也只是一些无关紧要的小事。

宫中曾传出过这样一个十分有趣的笑话,叫:“三天挨打,四天上瓦!”

事情是这样的。

那是雍靖十四年的某一天,李寿命人将一只豹子带进了东宫,雍靖得知此事后勃然大怒,于是命人将李寿拿了,吊起来狠狠地抽了一顿鞭子。

然而第二天,李寿竟然又闯祸了,他从御马监顺走了一匹宝马,欲让其与豹子来一场竞速比赛,结果,宝马死得很惨,豹子则吃得很饱,李寿却看得津津有味,大呼过瘾。

雍靖帝得知此事后,又赏了李寿一顿鞭子炒肉。

第三天,李寿再次闯祸,他竟然亲自下场,准备与豹子来一场世纪对决,结果可想而知,李寿险些命丧豹口,幸得忠仆刘瑾及时出手,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雍靖得知此事后,又狠狠地打了李寿一顿,并责令其在东宫闭门思过。

结果,李寿听从了父皇的命令,第四天并未踏出东宫大门半步,但是,他却又又又闯祸了。

李寿感念刘瑾的救命之恩,亲设酒宴,请其喝酒,酒宴正酣之际,已是喝得醉醺醺的李寿竟主动提出欲与刘瑾结为异性兄弟。

好在刘瑾还算有自知之明,当面言辞拒绝了李寿的提议,否则必遭杀身之祸。

得知此事后,雍靖已然彻底无语,心想:“这倒霉孩子怕是不能要了。”

这一次,雍靖并未责罚李寿,然而忠心护主的刘瑾却遭了无妄之灾。

锦衣卫带着圣旨前往东宫宣旨,圣旨开篇,先勉励了刘瑾一番,认可了刘瑾忠心护主的功劳,然后又不疼不痒的申斥了李寿几句,让他正视自己的身份,莫要做出酒后失德的事情,最后,赏了刘瑾二十大板,打得刘瑾三天下不了床。

太子为何会生出与宦官结拜的想法?这一定是你们这群奴婢平日里教唆的结果。

以上便是李寿这十五年来的心路历程,自懂事那天起,他便开始接受父皇的捶打,令人意想不到的是,多年的捶打,竟间接促使李寿达到了九品筑基中期的境界,真真应了一句老话: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

当然了,境界的提升完全是李寿自己努力的结果。

李寿在顽闹之余,在武道一途,的确付出了不小的努力。

朝中几位武道大宗师在查看过李寿的习武成果后,得出了这样的结论:太子武学天赋惊人,不在李忠之下。

直到刚刚出宫前,李寿又挨了雍靖一通训斥:太子虽已结业,但不可生出惰怠之心,须每日听师傅进行一个时辰的经讲之后,方可出宫。

望着在案头寻找公文的方岳,李寿一脸不耐烦的连声催促,道:“快着点,选几个有难度的差事给我,休想糊弄于我。”

“卑职即便吃了熊心豹子胆,也不敢糊弄殿下您哪!”方岳从堆积如山的公文中,抽出一份自认为正适合李寿的差事,于是硬着头皮来到李寿的面前,将之交与李寿查看。

李寿翻开公文,一脸严肃的看了起来。

翻看过后,李寿便气不打一处来,他右手捏着公文,在方岳的脸上轻轻地拍了两下,道:“这就是你准备派给本宫的差事?让本宫去监视一名整日里与一群半大少年吹牛的酒鬼?”

方岳一脸尴尬的笑了笑,道:“殿下容禀。”

“说!”李寿耐着性子道:“若是解释的令本宫不满意,小心你的屁股。”

方岳讪笑一声,忙指着公文,解释道:“此人形迹十分可疑,他每日午时出现在帽儿胡同的歪脖子老槐树下,给一群半大少年讲述各种江湖轶事。”

“这有什么稀奇的?”李寿问道。

“与一群半大少年讲些江湖轶事,骗些酒钱,本不值得重点关注,然而,他每日讲到酉时初刻,便向众人告辞,前往一旁的酒肆沽酒。”

“问题出在沽酒之后?”李寿难得露出了认真的表情。

“殿下圣明!”方岳拍了一句马屁,继续说道:“但是,当此人从酒肆沽完酒之后,便再难追寻到他的踪迹。”

“日日如此?”李寿揉了揉光滑的下巴,问道。

“日日如此!”方岳斩钉截铁的说道。

李寿了然的点点头,随手将公文丢给方岳,道:“此事交给我来办,我去会会他。”

方岳慌忙接住李寿丢过来的公文,道:“殿下且慢。”

“还有何事?”李寿一脸不耐烦的皱了皱眉。

方岳见状,连忙陪上笑脸,道:“今日衙门里来了一个新人,叫李安,祖上随太宗爷立过功勋,曾受封三等伯,他家就住在青衣巷帽儿胡同,主子可以叫上他,让他给您带路。”

“这....”李寿有些犹豫,心想多一个人便多了一份累赘。

正欲推辞,便听方岳继续说道:“殿下如今已身居百户之职,身边自然需要些帮手,从旁帮衬着!总不好凡事皆由自己亲力亲为的。”

“此乃老成谋国之言!”李寿认可了方岳的提议,道:“就按你说的办吧。”

李寿说着向堂外走去。

方岳正欲起身相送,便见李寿冲其摆了摆手,道:“方佥事留步!莫要让人知晓了本宫的身份。”

“是!殿下慢走!”方岳刻意压低声音,冲已行至门前的李寿说道。

望着李寿离去的背影,方岳终于长舒了一口气,道:“总算送走了这位混世魔王。”

方岳暗暗得意,心想:“殿下到底年少,难以分辨话中真伪,我前半句说的是真话,至于后半句嘛...嘿嘿嘿...善意的谎言,说这些也是为了太子爷好,皇上定不会怪罪于我。”

“都给殿下安排了哪些差事?”身后忽然传来陆鼎的声音,将方岳吓了一跳。

“怎么走路没声哪!”方岳转身看向已在案后坐定的陆鼎,气急败坏道:“人吓人,是会吓死人的。”

陆鼎没好气的笑了笑,道:“要不你死一个给我看看,也好叫我长长见识。”

“哼!”方岳冷哼一声,道了声:“无聊。”

陆鼎与方岳之间有着过命加过尿的交情,因此在没有外人在场的时候,说话自然也随意了些。

过命的交情,其实也没什么值得说的,在这样一个武道昌盛的世界里,身为锦衣卫,出任务时,难免会遇到些丧心病狂的亡命徒的殊死抵抗,激斗中,你救我一命、我帮你挡一刀之类的事情,时有发生,这也就是过命的交情了。

但是,若说起过尿的交情,这就值得好好的说一说了。

当年,雍靖皇帝尚在浅邸时,陆鼎某次与雍靖身边的大伴高庸打赌,说自己十招之内必能将其击倒在地,如若不能,任凭责罚。

结果,陆鼎与之交手二十余合,仍未分出胜负。

陆鼎倒也还算条汉子,当场认输,并表示愿意认罚。

然后,高庸命人取来一个陶罐,又命一名小宦官往盆里撒了一泡尿,然后对陆鼎说:喝了它,咱们之间的恩怨便一笔勾销。

陆鼎登时便涨红了脸。

这时,站在远处看热闹的方岳佯装从外面赶回,方岳急冲冲的来到众人的面前,笑道:“刚刚去兵部办了一趟差事,结果人家居然连口水都没给喝。真真气煞个人!”说着,将陶罐拿起,一股脑的喝了下去。

方岳喝完便走,根本不给众人开口说话的机会。

陆鼎看傻了,高庸也看傻了。

高庸向方岳的背影竖了一个大拇指,心说:“这兄弟真仗义。”

陆鼎一副吃了屎的表情,心说:“你丫有病吧?谁让你喝了?老子即便耍赖,他高庸又能拿我怎么着?”

没有人嘲笑方岳,起码没人敢明着嘲笑方岳,王府内的众人只觉这等愿为朋友两肋插刀(喝尿)的朋友值得深交。

锦衣卫前堂!

方岳如实向陆鼎说明了自己给李寿安排的差事。

方岳一脸得意的道:“太子年少,不宜执行难度过大的差事,先从盯人开始学起,既没危险,又可从中学些监视的技巧....”

“哎呀我的天老爷,坏啦。”陆鼎不等方岳说完,便重重一拍大腿,蹭的站了起来,一副死了娘的表情,嘶声尖叫道:“那人绝非善类,主子危险,快快备马,我要去帽儿胡同。”

方岳一惊,颤声道:“我只胡乱编了一个理由,说那醉鬼每日沽酒之后,便没了踪迹!那人究竟有何蹊跷?你可莫要瞒我。”

经过最初的惊慌失措之后,陆鼎渐渐恢复了镇定自若的样子,他轻叹一声,淡淡的道:“这一次....不幸被你言中了。”

方岳心中一凛,正欲命人备马,却见陆鼎一副神态自若的模样,这才回过味儿来,他心有余悸的抚了抚胸口,道:“小主子身边应有高人暗中保护吧?”

陆鼎不置可否的点了点头,道:“太子爷没有危险,倒是你...一顿板子怕是跑不掉了。”

“原以为又是有惊无险的一天,结果却遭了无妄之灾!咱们这位小祖宗,真真要了人的亲命了!”方岳将头埋得很低,犹如一只斗败了的公鸡。

李寿在锦衣卫大门前见到了正在门前值守的李安,向其亮了亮自己的腰牌,让他从今往后跟着自己混,随后便带着李安径直向青衣巷走去。

一路行来,李寿率先开口,主动说起了李安的父亲。

“你是李忠的儿子?”李寿明知故问道。

“是。”

“你爹可是个厉害人物!”李寿露出一脸崇敬的表情。

李安搜索着本主的记忆,说道:“世人都说我爹很厉害,可我却从未有过这种感觉。”

“怎么说?”

李安的话令李寿兴趣大起。

“爹每天都会忙到很晚才回家,即便休沐在家时,他也总是一副沉默寡言的样子,他经常坐在院子里的木墩上静静地看着我,可我却猜不出他到底在想些什么。”

“你没看过那些关于你爹的卷宗吗?”李寿问道。

“今天是我第一天入职的日子!尚未来得及查看!”李安侧头看向李寿,道:“你看过?”

李寿点点头,道:“正因为看过,才知道你爹真是个狠人哪。”

“我爹在家时,从不与我们说衙门里的事情,所以..我知道的远没有你多!”李安眉间微皱,道:“能否与我说说我爹的事情?”

“嗯!”李寿点了点头,默默地组织了一下语言,继而说道:“这么说吧,你爹立过的功,与犯过的错一样多,你爹杀过的好人与坏人一样多,你爹率部外出执行任务时,每每遭遇抵抗的时候,他从来都是神挡杀神佛挡杀佛,为了完成任务,你爹宁愿错杀一百,也绝不错放一人。”

李安脸上闪过一抹难以掩饰的惊讶,道:“我爹竟是这样的人,你说的这些,已经完全超出了我的认知范畴。”

“你爹是武林中公认的武学奇才!若非那场意外的话,你爹的武学成就将难以估量!法相是起步,神桥未必是终点,即便成就陆地神仙境,也犹未可知!”李寿轻轻一叹,道:“未免有些可惜喽。”

“四品巅峰境的指挥佥事吗?”李安晒然一笑,道:“我爹在锦衣卫衙门里混的着实有点惨啊。”

“锦衣卫中固然有相互倾轧的情况出现,但以你爹的实力来说,却是没人压得住的,怪只怪他行事过于激进,杀了许多不该杀的人!上至皇亲勋贵,下至文武吏员,都看他不惯,似这等与全天下为敌的人,能做到佥事,已然是天大的造化了。”

李安默默地点了点头,轻叹一声,道:“来而不往非礼也,别只说我爹啊,你也说说你爹吧。”

平日里大大咧咧的李寿在闻言之后,却是出人意料的陷入了沉默。

良久之后!

李寿缓缓开口,道:“我家经营着诺大的产业,家中人口众多,我爹作为家族的实际掌控者,每天想的都是如何守住祖宗留下的家业,他想让每个人都满意,可任谁都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事情。”

“创业容易守业难。”李安顺着李寿的话,接了一句。

“人生不如意事十之九八。”李寿默默地点点头,道:“都不容易,不过是勉励维持罢!”

人生不如意事十之九八,可与人言者并无二三。

这是自打李寿降生以来第一次有人向他问起自己对父亲的看法,说实话,李寿有许多心里话,想一吐为快,可相识仅仅不到一天的李安,却并不足以令李寿放下心中的戒备。

交浅言深是大忌。

“雍靖十三年之前,我爹是世人眼中优秀皇帝的模板,他每日至少要批阅数百份奏疏,其勤政程度几乎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文武百官日日加班加点的与我爹一同处理繁重的政务!而后宫嫔妃们却夜夜独守空闺,盼皇帝如久旱盼甘霖。

雍靖十三年,四月初八,天气晴朗,阳光明媚,这看似平平无奇的一天,却成为了雍靖一朝的重大转折点,这一天发生的事情,改变了许多人的命运。

就在这一天,我爹遭到了贼人的刺杀。

四月初八,一年一度的耕籍大典即将开始,我爹按例率领文武百官前往天坛祭天,祈求上天垂怜,令王朝风调雨顺,百姓安居乐业。

然而,当队伍行至半路时,一群贼人忽然暴起发难,剑锋直指我爹的御驾。

幸得锦衣卫指挥使陆鼎与司礼监掌印太监高庸出手护驾,才使我爹免遭歹人毒手。

人犯被当场抓获,在锦衣卫严刑拷问之下,终于查出了事情的前因后果。

一些朝中官员因为受不了我爹的高压统治,从而生出了买凶行刺我爹的念头。

此事牵连甚广,上至六部堂官,下至江湖草莽,牵扯其中者,竟达数千人之多。

大周秉国至今一百五十余年,官员、勋贵、江湖之间盘根错节,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牵一发而动全身,在面对如何处置牵连其中的案犯时,我爹亦不得不慎重对待,最终,由我爹亲自批决:只诛首恶与其直系亲眷,余者免逮问。

即便如此,被问斩者,仍达一千一百五十五人之多。

经此一事之后,我爹好像忽然变了一个人似的,从前那个勤政果决的圣明天子不见了,如今的雍靖皇帝整日醉心于修道问长生,大行太极政治,将众臣玩弄于股掌之中。”

李寿心里想着事情,步伐难免慢了些,抬头看了看已经领先自己几个身位的李安,勉强露出一抹人畜无害的笑脸,旋即伸了一个大大的懒腰,正欲将思绪甩到一边,结果却抻到了背部的伤口。

三天前,李寿又闯了祸,于是雍靖亲自动手,抡起大杖,赏了他一顿板子炒肉。

随着年龄的增长,皮鞭已无法满足李寿的需求,于是,雍靖果断用木杖代替了皮鞭。

被牵了动伤口,李寿当即一脸怒不可遏的道:“你问我爹是什么样的人?哼,他就是一个自私的混蛋。”

有句老话是怎么说来着?

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

从李寿的话语中不难看出,混蛋父亲,生出的儿子,大约也是一个小混蛋。

李寿一开口便将天儿给彻底聊死了。

李安一脸尴尬的讪笑一声,单方面终止了此次的谈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