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关于奥列佛·特维斯特的成长 教育和膳宿
在以后的八至十个月里,奥列佛成为一系列奸诈、欺骗行为的牺牲品。自打一生下来,他就没喝过人奶。针对这位新生孤儿缺食少衣的状况,济贫院当局向教区当局如实做了汇报。威严的教区当局询问济贫院当局,院内有无女性可为奥列佛·特维斯特提供所需的抚慰及营养。济贫院当局低声下气地回答说没有。于是,教区当局做出了一项崇高而人道的决定——把奥列佛“寄养”出去,换言之,就是把他送到三英里开外的一个济贫院分部去。那儿有二三十个违反了《济贫法》[1]的小犯人,整天在地板上打滚,决无吃得太饱或穿得过暖之虞,由一位上了年纪的女人给予“慈母般的关怀”。那女人是为了每星期每个人七便士半的进项才接受这些小犯人的。一个孩子每星期七便士半的伙食费简直太丰厚了,能买许多东西,足以把肚皮撑得滚圆,甚至撑得不舒服。那位上了年纪的女人足智多谋,知道怎样做对孩子们有利,而且精于算计,明白哪种方式对自己有好处。于是,她每星期都把生活费抽出大半供自己挥霍,分在正在长身体的教区孤儿身上的款项甚至比原先的标准还要少,从骨头里都能榨出油来,以此证明了自己是一位杰出的实验哲学家。
人人都知道另一位实验哲学家的故事,他发明了一套能够让马儿不吃草的伟大理论,而且出色地运用于实践,使自家的马忍饥挨饿,每天只吃一根草。毫无疑问,他完全可以训练出一匹不吃不喝的精力充沛的良马,只可惜那畜生在首次享用纯粹由空气组成的美餐前二十四小时成了阴间的冤魂。不幸的是,负责保护和照料奥列佛·特维斯特的那个女人在实施自己的实验哲学时,也往往得到类似的结果。正当一个孩子经过训练,靠数量极少、营养极差的食物维持生命时,十有八九会阴差阳错地发生这些情况:由于饥寒交迫而染病在身;因为照看不周而栽进火塘里或者被无意中闷死。不管发生任何一种情况,可怜的小家伙一般都会命赴黄泉,去阴间与他们在阳世从未见过面的父亲团聚。
有的时候,在翻转床架的过程中会把教区孤儿漫不经心地摔死,或大清洗时马虎大意地用开水烫死(不过后一种现象极为罕见,因为济贫院里很少进行大清洗之类的活动)。如发生以上情况,往往要举行别开生面的审讯。陪审团会心血来潮地提一些刁钻的问题,或者,教区居民们会举起造反的大旗,联名抗议。不过,这种鲁莽的行为很快就会被教区医生和教区干事的证词击溃。医生每次解剖孩子的尸体,均一无所获(这的确是很可能的),而教区干事则信誓旦旦,所说的证词完全符合该教区的利益,由此可见其忠诚之心。另外,理事会定期视察济贫院,每次都派干事提前一天通知院方。这样,他们抵达时,孩子们便穿戴得整整齐齐、干干净净,简直无可挑剔!
别指望这种寄养制度会培养出超尘拔俗的人才或结下丰硕的成果。刚满九周岁的奥列佛·特维斯特显得苍白瘦弱,身材矮小,腰身细得厉害。但天性或遗传却在他的心房里播下了善良和坚毅的种子。多亏寄养院里吃不饱肚子,这种子才有了广阔的发展空间。也许,他能活到九岁,还得归功于此哩。不管怎么说,反正他过上了九岁的生日。那天,他和另两位精选出的小绅士在煤窖里庆祝他的生日。那俩家伙竟然俗不可耐地喊肚子饿,所以和他一道被痛打一顿,关在了窖里。就在他们坐禁闭时,寄养院的女当家曼太太突然面露吃惊之色,因为她瞧见教区干事班布尔先生出现在眼前,正在想方设法地要打开花园小门。
“仁慈的上帝啊!真是你吗,班布尔先生?”曼太太把脑袋探出窗口说道,惟妙惟肖地装出一副大喜过望的样子,“(苏珊,把奥列佛和那两个小鬼头带到楼上去,即刻给他们洗洗。)啊唷唷!班布尔先生,见到你我实在太高兴了!”
班布尔先生身材肥胖、性格急躁,没有以同样热情的口气回复这种亲切的欢迎词,而是狠劲摇晃了一下小门,接着又飞起一脚踢在门上,除了教区干事,任谁也不会这样踢门的。
“老天爷,实在抱歉。”曼太太口里说着话跑了出来,因为此刻那三个孩子已被转移往他处,“你看多糟糕!我竟忘了小门是从里边插着呢。唉,这全是为了那些可爱的孩子们!请进来,先生。快请进,班布尔先生。”
她边邀请边行了个屈膝礼,这种大礼也许可使教会执事软下心来,然而却丝毫打动不了我们的教区干事。
“教区的官员前来安排有关孤儿的事务,要是把他们关在花园门外,你觉得这是礼貌、得体的行为吗,曼太太?”班布尔先生紧握手杖,提出了质问,“你知道吗,曼太太,你是教区的代表,而且领着教区的薪金?”
“班布尔先生,我刚才只不过在告诉一两个可爱的孩子,说你大驾光临,因为他们非常喜欢你。”曼太太十分谦卑地回答。
班布尔先生深深地以为自己具有雄辩之才,而且身份极高。眼下既然显示了口才,也表明了身份,他的态度便有所缓和。
“好啦,好啦,曼太太,”他的口吻变得温和了些,“也许情况正如你所言,这是有可能的。带路进屋去吧,曼太太。我公务在身,有话跟你讲哩。”
曼太太把这位官吏引入一间方砖铺地的小客厅,为他摆上座位,殷勤地将他的三角帽和手杖放在他面前的桌子上。班布尔先生揩揩额头,抹去行路时沁出的汗珠,春风得意地朝三角帽瞥一眼,绽出了微笑。不错,他终于露出了笑容。教区干事毕竟也是凡人,所以班布尔先生才微微含笑。
“你可别对我的话斤斤计较。”曼太太说道,声音甜蜜蜜地令人心醉,“你走了很远的路,不然我也就不提了。班布尔先生,你要不要喝上一小口呢?”
“一滴也不喝,一滴也不喝。”班布尔先生答着话,威严地摆了摆右手,但那手势做得软绵绵的。
“我看还是喝点吧。”曼太太留意到了他拒绝时的口气以及无精打采的手势,于是奉劝道,“只喝一小杯,加一点点冷水和一块糖。”
班布尔先生干咳了一声。
“来吧,只喝一小杯。”曼太太循循善诱地说。
“什么酒?”小吏问。
“哦,这是一种我必须在手头常常备一些的酒,每逢那些幸福的孩子们身体欠佳,我就往达菲糖浆[2]里掺一点喂他们,班布尔先生。”曼太太答着腔,一边打开墙角柜,取下一个瓶子以及一只玻璃杯,“瞧,杜松子酒。不骗你,班布尔先生,这的确是杜松子酒。”
“你给那些孩子达菲糖浆喝,曼太太?”班布尔一边问话,一边饶有兴趣地观看对方调制酒。
“愿上帝保佑他们!糖浆虽然价钱昂贵,可我还是喂他们喝。”这位儿童的保护人回答说,“我不忍心眼睁睁地看着他们活受罪,先生。”
“是啊,”班布尔先生赞许地说,“是啊,情况的确如此。你是个心地善良的女人,曼太太。”(此时,她把玻璃杯放在了桌上。)“我一有机会就向理事会禀报,曼太太。”(他把杯子移到自己跟前。)“你给人的感觉就像一个慈母,曼太太。”(他搅了搅杜松子酒,把酒和水调匀。)“我怀着愉快的心情为你的健康干杯,曼太太。”他一仰脖子灌下了半杯酒。
“该谈正经事了。”这位干事取出一个皮面笔记簿说,“那个随便给取名叫奥列佛·特维斯特的孩子今天该满九岁了。”
“愿上帝保佑他!”曼太太忍不住插了一句,而且用围裙角把右眼擦得有些红肿。
“尽管出了十英镑的赏金,后来把赏金又提到了二十英镑,尽管该教区做了最大的、甚至可以说是不可思议的努力,”班布尔说,“我们始终没能查明他父亲是谁,也没能查明他母亲的地址、姓名及身份。”
曼太太不无惊愕地抬起了双手,略加思忖后问:“那么,他的姓名是从哪儿得来的?”
干事十分自豪地挺了挺胸脯说:“是我发明的。”
“是你发明的,班布尔先生?”
“不错,曼太太。我们按字母表的顺序给小乖乖们起名字。上一个小家伙轮到S,我管他叫‘Swubble’(斯瓦布尔)。这次是T,所以我给他起名叫‘Twist’(特维斯特)。下一个孩子叫‘Unwin’(昂温),再下来就叫‘Vilkins’(维尔金斯)。我准备好的名字能排到字母表的最后一个字母。用过Z之后,就再从头开始。”
“啊,你的文才真了不起,先生!”曼太太说。
“嗯,嗯。”干事对这样的恭维显然十分满意,“也许吧,也许吧,曼太太。”他一口喝净掺了水的杜松子酒,然后又说,“奥列佛已经长大,不适合再待在这儿,理事会决定送他回济贫院总部。我这一趟就是来领他走的。赶快唤他来见我。”
“我这就去引他来。”曼太太说着,便离开了房间。此时,奥列佛已经洗去了脸上和手上的一层泥垢,一次也就只能除掉这许多脏东西了。而后,慈眉善目的女保护人把他领进了客厅。
“给这位绅士鞠个躬,奥列佛。”曼太太说。
奥列佛鞠了一躬,一半是冲着坐在椅子上的小吏,一半是冲着放在桌上的那顶三角帽。
“愿意随我走吗,奥列佛?”班布尔先生以威严的声音问。
奥列佛正欲声称自己心甘情愿随任何人远走高飞,抬头却瞧见曼太太躲在干事的椅后,一脸穷凶极恶的表情冲他晃拳头。他立刻便心领神会了,因为那拳头常常落在他身上,不可能不在他的记忆中留下深刻的印象。
“她陪我一道去吗?”可怜的奥列佛问。
“不,她去不成。”班布尔先生回答,“不过,她可以时常去看望你。”
这番话对小奥列佛未起到非常理想的安慰效果。他虽然年幼,心眼却不少,于是依依不舍地装出一副不忍离去的样子。挤出几滴泪水在他并非十分棘手的事。饥饿和方才遭受到的虐待是合适的催泪剂,于是乎,他极其自然地哭将起来。曼太太把他拥抱了有一千遍,赠给他一块面包和些许黄油(这才是令他垂涎欲滴的东西),生怕他抵达济贫院时显露出太厉害的饿相。
奥列佛手拿面包,头戴教区的棕褐色小布帽,被班布尔先生领出了气氛悲惨的寄养所。在这儿,他度过了缺乏欢乐的幼年时代,从未听到过一句亲切的话,从未看到过和蔼的目光。可是,当寄养所的大门在他的身后关上时,他却猛然幼稚地感到一阵伤心。他离别的那些和他一道在苦难中挣扎过的小伙伴固然可恶,可他们毕竟是他仅有的朋友。来到这大千世界里,他心中第一次产生了孤苦伶仃的感觉。
班布尔先生行路大步流星,小奥列佛紧紧拽住他那绲着金边的衣袖,跟在他旁边一溜小跑,每每走完四分之一英里的路程便要问一声“是否快到了”。对于这些问题,班布尔先生的回答既简短又不耐烦。掺了水的杜松子酒在有些人的心中可以唤起的那种短时间的温柔情绪,此时已烟消云散,而他又变成了地道的教区小吏。
奥列佛跨入济贫院还不到一刻钟的时间,第二片面包几乎还未完全咽下肚,曾把他交给一位老妪照看的班布尔先生又跑了回来,说今晚理事会开会,理事们吩咐他即刻前去参见。
奥列佛听后不由惊呆了,简直有点昏了头,不明白理事会[3]怎么会是活的,一时被弄得啼笑皆非。然而,他没有时间细想,班布尔先生抡起手杖敲敲他的脑袋让他保持清醒,又敲敲他的脊背使他振作起来,招呼他跟在后边,把他引进了一个粉了白石灰的大房间,那儿有八至十位脑满肠肥的绅士围坐在一张桌旁。首席的扶手椅比别的座位高出许多,上面坐着一位胖得出奇的绅士,圆滚滚的脸上泛着红光。
“向理事会(board)鞠躬。”班布尔命令道。奥列佛抹去正在眼眶里打转转的两三滴泪水,可他看不见木板(board),只能看得到桌子,于是瞎碰运气地冲桌子鞠了一躬。
“你叫什么名字,孩子?”坐在高椅上的绅士发问道。
奥列佛一见这么多绅士,吓得浑身发抖;教区干事从后面又敲了他一手杖,痛得他淌出了泪。鉴于这两条原因,他在回话时声音显得非常低微和犹豫。一位穿白背心的绅士见状,便骂他是个蠢材,这是该绅士提高情绪和寻开心的一种重要方式。
“孩子,”高椅上的绅士说,“你好好听着。你大概知道自己是个孤儿吧?”
“孤儿是什么,先生?”可怜的奥列佛问。
“这孩子是个蠢材,我早就料到了。”身着白背心的绅士说。
“嘘!”最先开口的那位绅士说,“你没有父母,是由教区抚养大的,这你知道吗?”
“知道,先生。”奥列佛回答时,伤感地流着眼泪。
“你哭个啥劲?”身着白背心的绅士质问道。真是让人感到莫名其妙,鬼才知道这孩子为什么要哭!
“希望你每晚做祷告,”另一位绅士声调粗暴地说,“为抚养和照料你的人祈祷,这是一个基督徒所应该做的。”
“是的,先生。”奥列佛结结巴巴地说。最后发言的那位绅士无意中讲出了一条正确的道理。奥列佛如果为抚养和照料他的人进行过祈祷,那他就算是做了一个基督徒,而且是一个非常出色的基督徒应该做的事情。可惜他没有祈祷过,因为没人教过他。
“听着!你来这儿是接受教育的,要学一门有用的技术。”高椅上的那位满面红光的绅士说。
“明天早晨六点钟,你就开始拆麻絮。”身着白背心的绅士恶狠狠地补充道。
他们把受教育和学技术二者合一,融化在拆麻絮这种简单的劳动中。奥列佛在教区干事的指导下深深鞠了个躬表示感谢,然后被急匆匆带入一间大收容室。在收容室硬邦邦的床板上,他抽泣着进入了梦乡。宽容的英国法律在这里得到了高度的体现!英伦法律竟然还允许贫贱的人遨游梦乡!
可怜的奥列佛啊!幸亏他卧床睡觉,对周围的事情全然不知。他哪里想得到,就在这一天,理事会做出了一项对他未来的命运有着极其重大影响的决定。决定已经形成。当时的情况是这样的……
该理事会的成员都是些非常贤明、睿智的圣哲。他们把注意力转移向济贫院时,立刻就发现了一种肉眼凡胎的人永远也看不到的现象——穷苦人喜欢济贫院!这儿是贫民阶层的公共娱乐场所;是分文不取的饭馆,终年施舍早点、午餐、下午茶和晚饭;又是砖泥砌就的福地,这儿的人整日玩耍,从不干活。看起来洞察秋毫的理事们宣称道:“哦嗬!我们必须纠正这种现象,立即加以制止。”于是他们订下规矩,让穷苦人自己选择(因为他们不愿强迫任何人,决不):要么在济贫院里慢慢饿死,要么在院外很快地饿死。他们和自来水厂签订无限制供水的合同,又跟粮食商签订定期供应少量燕麦片的合同,每天施舍三顿稀粥,一星期发两次葱头,每次一枚,而星期日添半块面包卷。他们还订了大量涉及妇女的规章制度,每一条都明智和仁慈,此处无须一一赘述。由于民法博士会馆[4]索取的诉讼费太高,他们便大发慈悲,着手为贫穷的夫妇办理离婚。过去,他们曾强迫男方赡养家庭,现在却让当丈夫的同家人分离,使他成为光棍汉!如果此事和济贫院没有关联,单凭最后的两条,社会各阶层不知会有多少人申请救济哩。可理事们老于谋算,早就为这个困难准备了应对之策。你要得到救济,就得进济贫院,就得喝稀粥,这一点吓退了世人。
奥列佛·特维斯特初来乍到的半年里,该项制度得到了全力推行。由于殡葬费用增加,再者因为穷苦人们在喝了一两个星期的稀粥后饿得瘦骨嶙峋,身上的衣服松松垮垮,必须为他们把衣服改小,所以开始的时候花销是相当大的。可济贫院里收容的人数也同那些穷苦人的体重一样在减少,理事们为此欣喜若狂。
小贫儿们就餐的地方是一个石砌的大厅,大厅尽头放着一口铜锅。开饭的时候,大师傅身系围裙,在一两位女人的协助下,操起长柄勺从铜锅里舀稀粥。每个孩子可以领到一碗这样的佳肴,再没有多的,除非遇到盛大的喜庆日,才另外添加二又四分之一英两的面包。喝粥的碗根本用不着洗,孩子们总是用勺子把碗刮得明光锃亮才肯罢休。他们完成了这一壮举后(刮碗历来都无需太长的时间,因为他们的勺子差不多跟碗一样大小),就坐在那儿以贪婪的目光眼巴巴地盯着铜锅,恨不得把砌锅台用的砖块也吞下肚,同时起劲地吮手指头,指望能发现锅台上有溅上去的粥汁。小孩子家一般胃口都特别好。奥列佛·特维斯特和小伙伴们忍受了三个月慢性饥饿的折磨,简直饿得死去活来,饿得要发疯。一个虽然年龄小但个子高的孩子不习惯这种日子(因为他父亲曾经是开饭馆的),凶狠地对伙伴们暗示说,除非每天多发给他一碗粥,否则他保不准哪天夜里会把睡在他身旁的一个瘦弱的幼童吃掉。他说话时,饥饿的眼睛里凶光毕露,大伙儿便盲目地相信了。孩子们碰头商量,并抽签决定当天晚上吃完饭后由一个人去要求大师傅添粥,结果中签者是奥列佛·特维斯特。
到了傍晚,孩子们入座就餐。大师傅身穿厨子制服守立在锅旁,充当助手的贫妇排列于他身后。稀粥分发了出去。大家针对这种质量极差的份饭进行了冗长的感恩祈祷。孩子们风卷残云般喝光了稀粥,然后便交头接耳,而且朝奥列佛使眼色,邻座的则用胳膊肘碰他。奥列佛虽然年幼,但已经饿红了眼,痛苦得昏了头。只见他从桌旁站起,手里拿着碗勺走向大师傅,心中为自己的狂妄感到震惊,而口里却说:“对不起,先生,我还想喝些粥。”
大师傅是个健壮的胖子,可一听这话脸色变得煞白。他惊得呆若木鸡,愣愣地望着这位小叛逆者有好一会儿功夫,然后倚在铜锅上支撑住身子。他的助手们惊愕万分,孩子们则吓得魂飞天外,一个个全都似木雕泥塑一般。
“什么?!”大师傅终于开了口,声音很是微弱。
“对不起,先生,”奥列佛重复说,“我还想喝些粥。”
大师傅对准奥列佛的脑袋给了他一长柄勺,扭住他的胳膊,尖声喊叫,为的是把教区干事唤来。
理事们正在庄严地举行秘密会议,班布尔先生神色慌张地冲进会场,对坐在高椅上的绅士说:“林金斯先生!请原谅,先生!奥列佛·特维斯特要求再给他添些粥!”
与会的人都吓了一跳,每一张脸上都露出了惊愕的神情。
“要求添饭?!”林金斯先生说,“你别慌,班布尔,把话讲清楚些。你是不是说,他吃完了自己的那份晚餐后要求再给他添些?”
“是的,先生。”班布尔回答。
“那孩子将来一定会被送上绞架。”穿白背心的绅士说,“我知道他将来准上绞架。”
没有人反驳这位绅士的预言。随即,大伙儿展开了激烈的讨论。奥列佛立刻被关了禁闭。次日早晨,大门外贴出一张告示:任何人只要把奥列佛·特维斯特从教区当局的手中领走,便可以拿到五英镑的赏金。换言之,无论哪位男士或女人需要一位学徒干手艺活、做买卖或从事任何一种行业,都可以来领走奥列佛·特维斯特以及五英镑的赏金。
“我一生中对任何事情都没有这般确信过。”穿白背心的绅士次日上午用手敲着大门,一边看着告示一边说道,“我一生中对任何事情都没有这般确信过。我断言:那孩子将来一定会被绞死。”
至于这位穿白背心的绅士所说的预言是否能应验,笔者打算以后再揭示。如果现在就贸然透露奥列佛·特维斯特会不会有这种可怕的结局,那么,这篇故事即便能引起些趣味,大概也会被破坏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