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火星 林翰
天不亮林翰就醒了。
她睡觉一向很轻。尤其是最近，小儿子出差，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大儿子也挺忙，只回来过一趟，还是陪邓拓疆来的……偌大一个戴氏庄园，只剩下他们老两口，外加一个病怏怏的卡洛斯，里里外外都显得格外冷清，终日里无所事事，她的睡眠便越发稀少了。
戴桐也好几天没回家了，吃住就在首相府。这些年他总是忙啊忙，她早已习惯了这种半分居的生活。只有戴兮最知道心疼妈妈，隔段时间就回来住上一个晚上，陪她吃饭、散步、聊天…她们来到花园里，头戴宽大的遮阳帽，不紧不慢地修剪花枝，东一句西一句的闲话漫不经心地从口中吐出，又波澜不惊地消失在慵懒温暖的空气里，她心里的寂寞便大半消失，直到下一次卷土重来……
昨天下午，戴桐忽然说晚上要回家，她喜出望外，赶紧把戴兮喊回来，娘俩一头钻进厨房里忙活起来，只留下卡洛斯一人坐在客厅里看电视。
精心准备的晚餐端上来的那一刻，戴桐和卡洛斯眼前都是一亮。
“这么丰盛，这么精致！还都是我们最爱吃的！辛苦了，夫人！”戴桐起身拉开椅子，扶她坐下，温尔文雅地说道。
“谢谢嫂子，谢谢戴兮！好了好了……这么好的酒，可惜我不能多喝！”卡洛斯轻轻抬手，阻止戴兮继续给自己斟酒。
“这几天感觉如何？是不是好一些了？”戴桐关切地问他。
“还是老样子。估计也就这样了，黑格派来的专家给我仔细检查了好几遍，结论就是，五脏六腑损伤过多、过重，又耽误得太久，细胞再生和人造器官技术都不适用，只能保守治疗，慢慢地维持。”
“既然这样，那你什么也不要想，就在庄园里安心养病。”戴桐皱起眉头，“需要什么就告诉林翰。”
“对。缺什么你就说，千万不要客气，卡洛斯兄弟。这里就是你的家，一直都是。”林翰笑吟吟地说道。
四个人边吃边聊，直到饭菜再没有一丝热气，才将杯中酒一饮而尽，互道晚安，各自就寝。
临睡前她问戴桐:“思亚和思欧现在……”
“你不问我也要告诉你，亲爱的。”戴桐伸出一根食指，轻轻抚摸她眼角边的鱼尾纹，“他们都很好。思亚和邓拓疆刚刚出发，去冥王星执行一项特殊任务，估计来回需要一到两周的时间……”
她惊呼一声，直勾勾地望着丈夫，满脸不可思议。“冥王星！那可是努阿克人的地盘！万一要是被发现了，恐怕……”
“放心吧！不会有问题。俩孩子都很机灵，飞船又是隐形的，努阿克人没那么容易发现他们。”
他尽力让自己听上去斩钉截铁、不可置疑，打心里不想沿这个话题继续讨论下去。
“那……思欧呢？还有他的女朋友，那位名叫李婉秋的女孩？”
“思欧和夏开胜已经离开‘希望星’，正在加速赶往与致远舰队的预定接头区域。至于李婉秋，说起来很有意思，你一定想不到。”他的声音柔和了许多，“她成功地与弥林立方体建立了意识融合，现在还呆在里面呢！”
“真的吗？居然有这么神奇的事情！”林翰惊奇不已。
“的确很神奇。第一位与立方体建立意识融合的人类是王小树，在他后面，还有刘盛、安磊、林娴。但是，只有在那台名为‘冰魄’的弥林机器人引导下，他们才能与立方体融合。想当年，‘极地’号飞船从弥林星系返回太阳系，‘冰魄’却选择留下，自那以后，就再也没人能够与立方体融为一体，直到李婉秋的出现。”
“我平常听你和刘盛他们通话，说智商越高、学历越高的人，越能从立方体中学到更多的弥林科学与技术。听说李婉秋是位物理学博士，人又聪明、性子又安定，这就难怪了，不但咱们儿子喜欢她，连那个什么弥林立方体也喜欢她！不然的话，又怎么能与她轻松建立起意识融合！能找到这样优秀的女孩，也算是思欧的福气吧……你说，思亚怎么就不知道上心呢，他是哥哥，到现在都没有个女朋友，有时候我真是搞不懂，在这一点上，兄弟俩怎么差别就这么大……”
她正在那里自说自话，却见戴桐嘴角的笑容渐渐隐去，面色越发疲倦，忽然打个大大的哈欠，翻身平躺，双手叠放在胸前，发出了轻微的鼾声。
她轻叹一声，忽然喉咙一紧，泪水瞬间溢满眼眶，忙抬手掩住了嘴巴，躺在床上思前想后、辗转反侧，不知又过了多久，才迷迷糊糊地睡着。
此刻她再次醒来，感觉刚才好像打了个盹儿。电子助理悄声告诉她，现在是凌晨四点三十一分，室外温度摄氏二十一点六度，“月朗星稀，安静无风。湿度百分之六十五。”
想起来了，这台电子助理还是半年前戴思欧送给自己的生日礼物。
“妈妈，祝你生日快乐！这是一台最新版的人性化电子助理，不仅什么都会做，而且特别善解人意、体贴入微，尤其擅长陪伴，你试试就知道了，比方说，她可以根据心跳、血压、脑电波来推测你的实时情绪，乖巧地主动发起话题，或者讲个笑话哄你高兴……”
“谢谢你，乖儿子！知道妈妈一个人，整天呆在庄园里无事可做，最发愁的就是如何打发时间。”
她又翻了几下身，发现再也无法入睡，索性来到楼下的长廊前，坐在椅子上发呆。
太阳还在遥远的地平线下，两小时后才会升起。
她抬头仰望星空。看到了，这一颗是土星，那一颗是地球，旁边还有个明亮的不规则天体，那是火卫一。
太阳爆燃之前，她从没有看到过火卫一。不过，据说在很早很早以前，祖先们刚刚来到火星的时候，土卫一却是肉眼可见的，虽然她的亮度只有月亮的四分之一。那时候，火星的原始大气十分稀薄，天空透明度极高……
后来渐渐有了大气，厚度越来越大、密度越来越高，别说火卫一，连月亮都看不到了——站在火星的大地上，人们只能勉强看见灰蓝色的地球、黄褐色的土星、暗红色的木星……再后来，太阳爆燃了，周边星体的亮度随之暴涨，原本毫不起眼的火卫一，因为距离近的缘故，一下子变成了夜空中最亮的天体之一……
突然，两道身影从左右直扑过来，她刚刚来得及喊一声“什么人——”，一把锋利的砍刀就割开了她那颀长的脖子，滚烫的鲜血喷涌而出。
第二刀倏然而至，毫不费力地切开了她的颈椎。
人头咕噜噜滚落在地，上面缠绕着浸满鲜血的头发。她双眼犹睁，脸上写满惊恐与不可思议，身体歪倒在摇椅上，鲜血继续从颈动脉汩汩流出，沿途不断分叉，变成许多条弯弯曲曲的红色小溪。
妻子的惨叫声惊醒了戴桐。他一跃而起，伸手摸到枕边那把等离子体手杖，高声断喝：“开灯！来人！”
房间里灯光大亮，两名努阿克步行者站在他的面前。
“尊敬的戴桐首相，不用费力了，喊破喉咙也不会有人来救你的——就算真有人前来，也不过是为你殉葬！现在，请接受努阿克人的判决，接受你最终的命运吧！”
那人说完，将一堆破碎的电子器件扔在戴桐面前。
“你的电子助理也在这里。怎么？认不出来了？”
这时候他才看见，戴桐手里握着一样东西，立刻向同伴做个手势，两人同时打开了透明护盾。
戴桐脸上毫无血色，额头青筋暴露，身体微微颤抖，双手紧握等离子手杖，直握得指关节发白，手心布满汗水，他一言不发地盯着敌人，嘴角挂着一丝轻蔑的冷笑。
咚咚咚脚步声响，第三名努阿克人大踏步走进来，将一具无头尸体扔在他的面前。
洁白的睡衣几乎被完全染红，右腕上还戴着那只精美的手镯，那是她最心爱的结婚纪念物，自戴上之后便再也没有摘下来。
戴桐目呲欲裂，牙齿咬得咯咯直响，爆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的怒吼：“老子和你们拼了！”
等离子手杖喷射出两米多长的深紫色火焰，以雷霆万钧之势劈向说话的那名努阿克人。
对方低吼一声，漫不经心地举起盾牌。
伴随一道夺目的闪光，盾牌将手杖发出的能量吸收殆尽。
戴桐发疯般再次挥动手杖，正要砍向敌人，耳边却传来破空之声，他下意识地缩头转体，随即发出一声痛苦的惨叫，第二名努阿克人一刀砍进了他的右肩。
锐利的刀锋切断了肩胛骨，顺势向下一划，将他的右臂带离身体。
他高声怒骂：“你们这些恶魔……”
第二刀砍进他的额头，鲜血涌出，温热、粘稠，流进他了的嘴角，又咸又腥。他强忍剧痛睁开眼睛，透过一片鲜红寻找到妻子的尸体，踉跄着扑了过去。
第三刀接踵而至，砍在他的脊椎上，将他的身体切开一个大口子。
他趴在妻子身上，摸索着找到她的一只手，握住它，用尽最后一丝气力，想要将它拉进自己怀里……
“飞行者泰德尔，步行者萨米向你报告，已顺利完成任务！”
“很好！再多拍几张照片，你们就可以撤退了！”
“是！但是，尊敬的飞行者，按计划，撤退前应将这里烧成一片废墟……”
“不必了。这样岂不更好，让人类好好看看，无论是谁，只要招惹了努阿克人，这就是下场。”
在他们的头顶上，飞行者泰德尔坐在那艘毫不起眼的小飞船里，以不容置疑的口气命令道。
“属下明白！三分钟后撤离。”步行者萨米回答道。
对特别行动队今晚的表现，泰德尔非常满意，他相信，苏鲁大统领看到视频和照片之后，也一定会非常满意。
他知道，大统领一直视火星联盟首相戴桐为心腹大患、心头大恨。炸毁采矿船、支援冥河舰队、营救泰坦远征队……这些都还罢了，最可恨的此人多年前便派人前往半人马星系，与卡玛人联手杀死了整整五万名努阿克幼崽！
根据麦克提供的情报，那名火星人叫卡洛斯。总有那么一天，努阿克人要杀回卡玛，到时候掘地三尺也要将他，还有那个叫乌霍的卡玛人头领，生擒活捉，再碎尸万段！
泰德尔望着显示器，从火星表面上长出来一根弧线，越来越长，越来越细，直奔飞船而来。
刺杀小组返航了。努阿克大神保佑，从今往后，该死的火星人戴桐再也不能和我们做对了。